【摘 要】議論文中用多少事例,用什么樣的事例,用什么樣的語言表述,其實都沒有成規(guī),也都可行,關鍵取決于寫作目的,還有作者的自身條件。歐陽修的《朋黨論》和蘇軾的《留侯論》都是論文名篇,在論據使用上各具特色,有不同的方法論啟示意義。
【關鍵詞】議論文 論據使用 《朋黨論》 《留侯論》 方法論
歐陽修的《朋黨論》和蘇軾的《留侯論》都是論文名篇,在論據使用上各具特色,有不同的方法論啟示意義。
《朋黨論》作于慶歷四年(1044年)?!俺?,呂夷簡罷相,夏竦授樞密使,復奪之,代以杜衍,同時進用富弼、韓琦、范仲淹在二府,歐陽修等為諫官。石介作《慶歷圣德詩》,言進賢退奸之不易。奸,蓋斥夏竦也。竦銜之。而仲淹等皆修素所厚善。修言事一意徑行,略不以形跡嫌疑顧避。竦因與其黨造為黨論,目衍、仲淹及修為黨人。修乃作《朋黨論》上之”(《續(xù)資治通鑒》)。在封建社會,“朋黨”是個非常敏感的政治問題,皇權高度集中而又至高無上,社會的每個成員,尤其是朝廷的官員都應該無條件地像車輪的輻條一樣指向軸心——皇帝,對于朝廷的官員而言,任何其他形式的聯系都是違背皇權原則的,也都是不被許可而要遭到嚴譴的,也正因如此,就總有人以“朋黨”為政治斗爭中攻訐對手的有力武器,還有什么力量比皇權更強大因而更可利用呢?夏竦用的就是這一招,杜衍、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就面臨著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承認“朋黨”是犯忌,否認則難以解釋“素所厚善”的事實。歐陽修選擇了承認,他說:“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薄盀槿司?,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彼囊馑际桥簏h之說自古就是有的,做君王的應該辨清是君子朋黨還是小人朋黨,君子朋黨就應該重用,小人朋黨就應該斥退。
歐陽修在文章的第三節(jié)和第四節(jié)用大量的歷史事實來佐證自己的觀點。第三節(jié)用了五個例子:第一個例子是堯的時代,“退四兇小人之朋,而進元、愷君子之朋”,結果是“堯之天下大治”;第二個例子是舜的時代,“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而舜皆用之”,于是“天下亦大治”;第三個例子是正反對比的,商紂王有億萬臣民,各自異心,所以商亡了國,而周武王憑借三千人同心協力,建立起周朝;第四個例子是漢獻帝時,指天下的名臣名士為“黨人”,把他們都囚禁起來,等到黃巾起義,天下大亂,才想到釋放他們,但是晚了,也亡了國;第五個例子是唐朝的,晚唐時出現黨爭,朝廷把名士殺了,有的甚至投入黃河,唐朝也滅亡了。這五個例子都是用因果句式列述的,目的明確。第四節(jié)用的還是第三節(jié)中的歷史事實,但是對材料的使用不同,第三節(jié)主要按照時間順序列述,從“史”、“事”闡述“朋黨”和國家興亡盛衰的關系,第四節(jié)則按照邏輯順序,從“用”、“析”闡述君王對待“朋黨”的態(tài)度對于國家的意義。歐陽修把前述材料分成三類:第一類,商紂王時沒有朋黨,漢獻帝時禁絕君子結為朋黨,唐昭宗時誅殺清流朋黨,都導致國家陷入混亂而亡國。這是反面,說沒有朋黨不見得好,君王一味排斥朋黨并不可取。第二類,舜的時代,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相互稱美,舜對他們放心任用,毫不疑忌,后世人們也不譏誚舜,而稱他為圣君,是因為他能辨別君子和小人。這是正面,說有朋黨不見得不好,君王用“君子之朋”利于國家,自己也為人稱頌。第三類,周武王的三千臣子是一個朋黨,是最大的,但是周朝正是憑借這三千人而成就大事,擁有天下,是因為君子結為朋黨,人再多也是好的。這也是正面的,說有沒有朋黨不是關鍵,什么樣的朋黨才是關鍵。這一節(jié)對前述歷史事實進行分析,直接對應“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的中心觀點,三層分析都運用轉折句式。
《留侯論》的立論就非常新穎,以“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論留侯張良可謂獨具只眼。蘇軾的重要依據是圯上老人贈書,這件事見于《史記·留侯世家》:“良嘗閑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為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yè)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會此?!家蚬种蛟?‘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會?!迦针u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鲆痪帟?,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后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睂@件事情,歷來眾說紛紜,蘇軾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是秦時隱居的君子來試探張良(觀點表述用反問句式“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出而試之”),依據是“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圣賢相與警戒之義”。蘇軾還否決了人們一向看重的《太公兵法》,他認為“其意不在書”,圯上老人的真正意思是痛惜張良不珍惜自己的蓋世之才,而采取冒險行刺的策略,所以“倨傲鮮腆而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如果他能夠忍受下來,說明他還能成就大事。蘇軾的觀點建立在兩個依據上,一是圯上老人對張良的認可——“孺子可教也”,一是蘇軾對事實的分析——“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間,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這里面有事實(張良曾經在博浪沙狙擊秦始皇,誤中副車,秦始皇大為震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張良于是更名改姓,逃到下邳,這件事情就發(fā)生在張良隱匿在下邳的時候),也有人情事理,事實是人情事理帶出來的,人情事理是從事實中分析出來的。必須承認,蘇軾對歷史事實的使用分析有很強的主觀色彩,正是這種對材料的某些部分的側重注意和個性色彩的事理推斷使觀點和材料建立起聯系。
蘇軾稱道張良的“大勇”還出人意表地以劉邦和項羽的一成一敗為依據闡述。高祖的成功和項羽的失敗原因有很多,在《留侯論》中蘇軾認為,就是“能忍”與“不能忍”的區(qū)別,項羽不能忍,所以“輕用其鋒”,劉邦能忍,所以能“養(yǎng)其全鋒而待其弊”。蘇軾的看法有很強的個人色彩,從文章寫作的角度來說,符合從觀點出發(fā)使用材料的做法,但是,問題在于,高祖的成功和項羽的失敗跟張良有什么關系?即使造成結果的原因是能忍與不能忍的區(qū)別,這跟張良又有什么關系?這是必須回答的問題,否則這些文字就是多余的。蘇軾說:“此子房教之也?!边@就是張良的“忍”的意義所在,張良能“忍”,并且教會了劉邦也能“忍”,因此而成就大業(yè)。這件事見于《史記·淮陰侯列傳》:“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復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zhèn)之,其勢不定。愿為假王便?!斒菚r,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韓信使者至,發(fā)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瘡埩?、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瘽h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饲矎埩纪⑿艦辇R王,征其兵擊楚?!碧K軾反問道:“非子房其誰全之?”聯系建立了,觀點樹立了。如果是記敘文,這叫間接描寫,更傳神有味,在議論文中可以叫間接論證,更顯現出蘇軾的不世之才。
這兩篇論文的用例或許正可以相形對照,《朋黨論》用的都是實例,而且數量多,先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再按照觀點層次分析,因為歐陽修要論證的是“自古有之”的“朋黨”是非,敘述和分析論據時以因果形式展開,追求簡潔有效;而《留侯論》立論新創(chuàng),用事少,重推斷,用旁例,求聯系,正可以展開細說。因此,議論文中用多少事例,用什么樣的事例(正的、側的、反的、實的、虛的),用什么樣的語言表述,其實都沒有成規(guī),也都可行,關鍵取決于寫作目的,還有作者的自身條件。因此,細細揣摩學習像《朋黨論》《留侯論》這樣的名家名篇是大有裨益的。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