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柳宗元的《非國語》,針對《國語》中記載的那些關(guān)于卜筮、妖祥、天命、鬼神的內(nèi)容,以及其他認為非儒家正統(tǒng)思想的材料。給予了猛烈而尖銳的批判。但這種批判是出于作者政治革新、輔時及物的目的,脫離了春秋時期的社會現(xiàn)實,并不中肯;對《國語》文字上的理解也存在一定的偏差。本文對柳氏的這種疏漏做了系統(tǒng)的梳理。從而使我們在探討柳氏思想進步性的同時,避免對《國語》的研究進入另一個誤區(qū)。
關(guān)鍵詞:國語;天命;禮制;批判
中圖分類號:B24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8-0134-04
柳宗元著有《非國語》一書,對《國語》中的那些他認為不符合儒家圣賢之道的內(nèi)容大加撻伐,他說:“左氏《國語》其文深閎杰異,因世之所耽嗜不已也,而其說多誣淫,不概于圣。余懼世之學者溺其文采而淪于是非,是不得由中庸以人堯舜之道。本諸理,作《非國語》。
從《國語>到《非國語》已經(jīng)歷千余年的滄桑,唐人的哲學思想、政治理念都起了較大的變化。《國語》中所記載的“嘉言善語”有很多已不再適用于柳宗元所處的中唐時期,更遑論那些反映天人感應、卜筮妖祥的材料。這些都是春秋時期特定歷史文化下的產(chǎn)物。但中唐時期仍有大批世人鼓吹贊揚這些早巳過時的思想,這也就成了柳宗元作《非國語》的主要緣由。然而,柳宗元并沒有把矛頭指向現(xiàn)實中那些堅持守舊思想的人,批判他們的荒唐無知,而把矛頭直指《國語》,針鋒相對、不遺余力地對《國語》這部一千多年前的著作中,那些不適應當前改革需要的思想言論進行批判。無疑是豎錯了標靶。其實二者都是從輔時及物的目的出發(fā)。在堅持儒家政治理想的前提下。針對不同的時代背景、政治環(huán)境提出了不同的改革社會的方案和治國策略,實為殊途同歸。
由于《非國語>集中反映了柳宗元“天人相分”的樸素唯物主義哲學觀點和重視“生人”的政治改革主張等進步思想光芒,備受后人推崇,章士釗先生在其《柳文指要>中對《非國語》在柳集中的地位也作了肯定。他說:“嘗論以文字言,《非國語》在柳集中固非極要,若以政治含義言,則疏明子厚一生政跡,此作針針見血,堪于逐字逐句尋求線索。吾因謂了解柳文,當先讀《非國語》,應不中不遠。當前學者在探討柳宗元《非國語》這一話題時,無一例外地對此書大加褒揚,而對《國語》中這些所謂的落后思想痛加批判。秦佩珩在其《柳宗元的革新精神在<非國語>中的體現(xiàn)》一文中就指斥《國語》“浸滿孔孟之道的毒素”、“大談覡巫迷信?!编核生Q先生在《從<國語>到<非國語>的思想變革》中同樣認為《國語》中充斥著一系列的神學迷信思想。時至今日,仍有許多學者著文來探討《國語》與《非國語》之關(guān)系,但觀點都不出上述兩文之囿,《國語》當然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眾矢之的。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反思,柳宗元進步的哲學、政治思想誠然應該受到肯定,然而他對《國語》作出的非難是否完全妥帖中肯?是否完全符合《國語》的實際?《國語》一書記載的大量關(guān)于卜筮、妖祥的材料是否為簡單的迷信虛妄?還是有編撰者特殊的目的?本文不揣淺露,欲對上述問題作一深入地探討,以求教于方家。
一
柳氏對《國語》中記載的所謂“誣妄”之說,全盤否定,有失公允。
《非國語》一書六十七篇,其中批判矛頭直接指向夭道、天意、天命、神靈、卜筮、怪異、報應諸說的競占十之八九。批判的核心問題就是“天人感應”哲學命題。這一命題在《尚書》中就已見端倪,春秋戰(zhàn)國時期大盛,經(jīng)由西漢董仲舒等人鼓吹整理。成為體系頗為完備的神學經(jīng)學。但這一學說的命運是和王權(quán)的興衰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伴隨著王朝更迭、政權(quán)顛覆的鬧劇接連上演,天人感應已難自圓其說,故而漢代以后,作為一種社會思潮,天人感應說早已破產(chǎn)。但在歷代朝廷之上。它仍是一個嚴重的思想問題乃至政治問題,特別是到了中唐時期,安史之亂、藩鎮(zhèn)割據(jù)的社會巨變,使世人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唐王朝經(jīng)歷了一百多年的空前繁榮。到底是天不保佑還是人謀不臧?唐德宗曾對陸贄說:“自古國家興衰,皆有天命。今遇此厄運,雖則是朕失德,亦應事不由人。”也就是說,造成國家興衰變化的根本原因是不可把握的天命,而不見得是人為的過失。人在天命面前是無能為力的。進一步說,唐王朝的衰敗是上天注定的,使之重新中興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這種論調(diào)對于中唐時期那些有中興之志的士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故而他們紛紛起來反對,劉禹錫天人“交相勝,還相用”以及柳宗元“天人不相預”等觀點都是在這一背景下提出來的。這雖然是哲學史上的一大進步。但不能不說他們是出于政治改革的目的,具有極強的時代特征。柳宗元的《非國語》便是這方面輔時及物的代表之作。柳宗元通過對《國語》中記載的大量反映天人關(guān)系以及預言卜筮的材料痛加批判,來集中反映他“天人相分”的哲學觀點和政治改革的合理性。然而,柳宗元從唐代的社會政治現(xiàn)狀出發(fā)。去非難一千余年前的《國語》?!秶Z》恐怕是難任其咎的?!秶Z》中對那些天命、鬼神的記載并不像柳宗元所說,盡是誣妄之說,而是有其特殊的政治目的。
首先,《國語》借天神之權(quán)威宣揚儒家的德政理想。春秋時期。世人對天人關(guān)系的認識還遠遠沒有達到柳宗元所指“天人相分”的程度,此乃時代認識所限,實在沒有什么可怪之處??鬃与m不言怪力亂神,但也并沒有徹底否定天命、鬼神的存在?!皣笫略陟肱c戎”,人們對天命、鬼神還是存有一定的畏懼的。但。鄭莊公射王中肩。徹底打破了周天子的神圣,拉開了“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序幕,并愈演愈烈。諸侯之間恃強凌弱、相互征伐、禮崩樂壞。儒家的傳統(tǒng)道德要求在這種情況之下已變得軟弱無力。作者出于恢復禮樂制度,治世救民的目的,不得已才借天命鬼神之口,宣揚儒家政治主張,借以提高其說服力,由此看來,天道、鬼神只是作者宣揚政治主張的工具,而作者是未必全信的。考之《國語》,作者從來沒有單純地宣揚這種迷信,每一件看似莽浪無狀事件的背后,都有其深刻的政治、道德因素。如:
(1)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于內(nèi)史過,曰:“是何故?固有之乎?!睂υ唬骸坝兄?。國之將興,其君齊明、衷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饗而民聽,民神無怨,故明神降之,觀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國之將亡,其君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穢、暴虐;其政腥臊。譬香不登,其刑矯誣,百姓攜貳,明神不蠲而民有遠志,民神怨痛,無所依懷,故神亦往焉,觀其苛慝而降之禍。是以或見神以興,亦或以亡。(《國語·周語上》)
(2)虢公夢在廟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zhí)鋨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于爾門?!薄莼祝X。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辏侥送?。(《國語-晉語二》)
從例(1)來看,虢國滅亡的直接原因在于得罪神靈,但是,其之所以得罪神靈就在于虢君荒淫無道,眾叛親離。而不知悔改。這才是虢國之所以滅亡的根原。例(2)中對虢君的荒淫做了更進一步的說明,做了一個國家滅亡的惡夢而不知反省,反而讓國人祝賀,柳宗元非之日:“虢,小國也而泰,以招大國之怒,政荒人亂,亡夏陽而不懼,而猶用兵窮武以增其仇怨,所謂自拔其本者,亡,孰日不宜?又惡在乎夢乎?”(《非國語·虢夢》)誠然,柳宗元所提及的虢君自損其本的荒淫無道,《國語》怍者并非沒有看到,這在例(1)中已說的很明白了,然而作者認為僅僅通過“人事’,還不足以給人以警告。想要給世人以振聾發(fā)聵,醍醐灌頂?shù)木?,就必須把“人事”和“天命”結(jié)合起來,虢公所做不但離民,而且怒神,這就必亡無疑了?!秶Z》記載關(guān)于“天道”,“鬼神”之事皆是如此。柳宗元沒有意識到在禮崩樂壞,戰(zhàn)亂不休的春秋時期,僅僅依靠他所謂儒家“大中之道”的正義之辭,通過正規(guī)的勸諫。是很難達到目的的。他說:“圣人之為教,立中道以示于后,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謂之五常,言可以常行者也,防昏亂之術(shù),為之勤勤然書于方冊,興亡治亂之致,永守是而不去也。未聞其威之以怪?!?《柳宗元集·時令論下》)但是,就算進諫之人動之以民叛國亡,威之以“天神共怒”,對執(zhí)政者進行勸說,又有多少能夠最終達到目的的呢?宣王不聽仲山文的勸諫而料民。靈王不聽太子晉的勸諫而卒于雍谷、洛二水……這樣的事例在《國語》中比比皆是??梢娫诋敃r勸諫之難。也可見作者動輒稱引天命,鬼神的不得已。
其次,發(fā)揚儒家“懲惡揚善”的宗旨?!秶Z》中記載了許多預言個人禍福應驗不爽的事例。形式多種多樣,包括卜筮、童謠、輿人誦、智者之口等等。這些內(nèi)容也成為了柳宗元主要批判對象。對《國語》預言為何皆能命中的問題,近來學者多有論文討論,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后傅得之者。有偶一言中者,有精心裁剪挑選者。一句話,都不是預言者有什么特殊之能。作者之所以記載這些我們后人看似荒謬的事情。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借這些預言,來懲惡揚善。春秋時代,在各國的社會政治生活中,宗法關(guān)系的重要性已大大超過了血緣關(guān)系,家長專制也逐漸向中央集權(quán)演變,例如晉文公即位之初,用人原則還是“昭舊族,愛親戚,明賢良,尊貴寵,賞功勞,事耈老,禮賓旅,友故舊。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晉語四》)然而到了叔向時代,所謂這些舊族掌權(quán)者已十不余一了。這滄桑變化中的歷史進步性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人們的道德水平非但沒有因之而提高,反而急劇下跌了。正所謂:“五帝先道而后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后殺,故事莫功焉。五霸先事而后兵,故兵莫強焉?!薄秶Z》編者一方面如實地反映了社會的變革,而另一方面也要通過各種手段表達其崇德尚仁的儒家道德理想,故而在選擇材料、輯錄成書的過程中。把上天的善惡標準和人間完全統(tǒng)一,有意識選擇那些善惡報應不爽的事例著重渲染,讓人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會得到上天相應的報償,從而達到規(guī)范世人行為,提高世人的道德水平的目的。柳宗元在此方面對《國語》進行批判的有《聘魯》、《柯陵之會》、《晉孫周》、《躋僖公》、《卜》、《郭偃》、《童謠》、《輿人誦》、《筮》、《祈死》、《趙文子》、《祀》等達十數(shù)篇之多。如:
(1)泰侈之德惡矣“其死亡也有之矣”而孰能必其時之蚤暮耶?設令時之可必,又孰能必其君之壽夭耶?若二君而壽,三君而天,則登年載毒之數(shù),如之何而準?(《非國語·聘魯》)
(2)單子數(shù)晉周之德十一,而日合天地之數(shù),豈德義之言耶?又征卦、夢以附合之,皆不足取也!(《非國語·晉孫周》)
(3)夏父弗忌為宗,烝,將躋僖公“云云”展禽曰:“夏父弗忌必有殃。若血氣強固『將壽寵得沒,雖壽而沒!不為無殃”其葬也,焚,煙徹其上。非日:“有殃以下,非士師所宜云者,誣吾祖矣?!?《非國語·躋僖公》)
關(guān)于以上三例,考之《國語》可以發(fā)現(xiàn),預言者斷人之禍福的標準完全是行為者是否按照道德的要求辦事,是否符合禮儀之規(guī)范,這是總體原則。至于預言的如此精確,則是作者借以表達自己的愛憎觀念。把人間的善惡標準上升為神的意志以自重。借以增強道德原則的說服力。在春秋時期,有德者未必能長保祿位,無德違禮者富貴終身、竟以壽終者不計其數(shù)。故而,僅僅以道德原則來批判是非,在當時是沒有多少說服力的。如果我們按照柳宗元的要求把上述他認為荒謬的東西去掉的話,上述材料就變?yōu)闀x孫周能擁有晉國在于有德;叔孫東門滅門的原因在于奢侈太過;夏父弗忌有禍殃在于嚴重違反禮治要求。但是,有德就可以得國嗎?奢侈就該滅門嗎?違反禮制死后還得遭殃嗎?恐怕連柳氏本人也不能做肯定的回答。若這樣記載。勸善懲惡的宗旨如何體現(xiàn)?故而作者不得不借助上天的意志,讓有德之人得到祿位,讓無德之人遭到應有的報應,讀之使人大快于心,這才能達到作者宣揚儒家道德的目的。
另外,柳氏理解《國語》也過于死板,例(1)中叔孫、東門二氏奢侈,乃同一時期之事,東門之位不如叔孫,而奢侈過之。故而,東門侍奉不過二代國君,叔孫侍奉不過三代國君。這里的國君對于叔孫、東門二氏來講是相同的,那么東門自然要比叔孫早滅亡,而柳氏卻說什么二君而壽,三君而天,豈不謬哉。
二
柳氏對《國語》中那些堅守禮制的行為。大加駁斥,不顧春秋現(xiàn)實,殊為不當。
柳宗元最反對飾禮以欺民,這也是針對中唐時期的社會現(xiàn)狀,出于革新的目的,有為而發(fā)。中唐時期,政府官員過多地重視繁文縟節(jié),極少真正關(guān)心生民的疾苦,政令過繁也只是追求一個關(guān)注民生的令名。反而大為擾民。使人民不知所從,故而柳宗元對這些繁縟的禮節(jié)痛加批判。以至于蘇軾說:“柳子之學,大率以禮樂為虛器?!边@種觀點,在《非國語》中集中反映在《不籍千畝》一章。
古之必藉千畝者,禮之飾也。其道若曰“吾猶耕云爾”。又日“吾以奉天地宗廟”,則存其禮誠善矣。然而存其禮之為勸乎農(nóng)也,則未若時使而不奪其力,節(jié)用而不殫其財,通其有無、和其鄉(xiāng)間,則食固人之大急。不勸而勸矣。啟蟄也得其耕,時雨也得其種,苗之猥大也得其耘,實之堅好也得其獲,京庾得其貯,老幼得其養(yǎng),取之也均以薄,藏之也優(yōu)以固,則三推之道,存乎亡乎,皆可以為國矣。彼之不圖,而日我特以是勸,則固不可。
柳氏認為勸農(nóng)不能只注重無用的形式。要在切實的政治措施中,真正做到鼓勵農(nóng)耕,做到了后者,那作為形式的禮節(jié),即“三推之道”便可有可無了。說理嚴密,義正言辭,對中唐時期的不正之風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然而柳氏的這種批判對《國語》來說是否同樣中肯呢?是否又符合春秋時期的歷史實際呢?這恐怕是值得商榷的。
春秋時期諸侯攻伐、戰(zhàn)亂不已?!秶Z》編者認為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傳統(tǒng)道德體系的瓦解,禮崩樂壞。所以要恢復和平有序的社會秩序,必須恢復西周以來的禮制傳統(tǒng)。只有統(tǒng)治者嚴格遵循禮的規(guī)范,認真執(zhí)行禮的內(nèi)在要求,整個社會才能穩(wěn)定下來。所以,在作者看來,是否守“禮”就變成了預言國家及個人禍福的一個重要依據(jù)。“禮”有外在形式和內(nèi)在內(nèi)容之分,外在形式就是所謂的儀式,二者雖不是嚴格不能分開,但內(nèi)在統(tǒng)一性是不言而喻的。就上述材料來看,籍田是“禮”的形式,而內(nèi)在要求則是重農(nóng)節(jié)用。這正如何焯所說:“籍田猶不能躬親,則時使節(jié)用者,其又何望焉?柳子立論,大抵欲快一時之見。伸一夫之說。而不糾其源流者也?!绷x門所說很有道理,就難易而論,遵守“禮”的外在的儀式要比遵守內(nèi)在要求容易的多。連籍田之禮的外在形式都懶得去理會,又何談用民以時,鼓勵農(nóng)耕呢?考之《國語》、《左傳》,不遵守儀式而被斥為無禮的有之,如楚公子圍、衛(wèi)孫林父:嚴格遵守儀式而被斥為無禮的有之。如魯昭公。然而。不遵守儀式卻能守禮之內(nèi)在要求,而被譽為有禮的,絕無僅有??梢?,在春秋時期,“禮”絕不像柳氏所說是政治的裝飾物,可有可無,而是約束世人行為的一條重要依據(jù),也是儒家用來恢復社會秩序的一件重要工具。柳氏的觀點在中唐時期是有其進步意義的,而放在春秋時代則是完全行不通的。柳氏完全誤解了《國語》對這些材料的編撰目的。
此外,柳氏還撰寫了《卜》、《筮》兩篇,專門反對《國語》中記載的那些卜筮的行為。說:“卜者,世之余伎也,道之所無用也。圣人用之,吾未敢非也,然而圣人之用也,蓋以驅(qū)陋民也,非恒用而征信也,而后之昏邪者神之,恒用而征信也,反以阻大事……左氏惑于巫而猶神怪之,乃始遷就附益以成其說,雖勿信之可也?!?《非國語·卜》)
可以說。柳氏對先秦卜筮本質(zhì)的認識還是相當精辟的,占卜本屬茫昧之事,并不是每卜必驗,先秦時人已經(jīng)明白這個道理,比如《周禮·春官·占人》及《周禮·春官·視祲》
占人:掌占龜。以八筮占八頌,以八卦占筮之八故,以眡吉兇?!瓪q終,則計其占之中否。
視祲:掌十煇之法,以觀妖祥,辨吉兇。一曰祲。二曰象,三曰鐫,四曰監(jiān),五曰暗,六曰瞢,七曰彌,八曰敘,九曰隮,十曰想,掌安宅敘降。正歲,則行事;歲終,則弊其事。
由以上材料可知,不管占卜還是望云氣,都有中與不中。年底,占人和視祲便統(tǒng)計自己的成績,然后把應驗的記錄下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每遇大事,行動之前必須占卜,這也是不可違抗的禮制,正如《荀子·天論》中所說:“雩而雨,何也?曰:無它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笨梢姡疾返哪康氖亲袷囟Y制,并非求得。這就是《國語》記載卜筮活動的根本原因。而柳氏卻認為《國語》是昏邪者神之,恒用而征信,就完全誤解了《國語》編撰者的良苦用心。
結(jié) 論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非國語》集中反映了柳宗元的政治思想和哲學思想,而且這兩方面都達到了唐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峰,因此備受后人的推崇。與此同時,《國語》一書也因此理所當然地遭到了當前學者的一致批評?!秶Z》與《非國語》相差千余年,但二者輔時及物的性質(zhì)是相同的。都是作者從各自的時代出發(fā),為改革社會政治狀況而進行的有益探索。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非國語》對《國語》的非難,并不是完全中肯的。柳氏對其中天命、卜筮、妖祥采取一刀切。一并反對的態(tài)度,并不符合春秋時期的實際情況。對春秋禮儀的態(tài)度亦是如此。并且對《國語》的文字理解上,柳氏也存在一些偏差。本文對柳氏的這些疏漏之所以一一指出,就在于不便當前學者在探討柳氏思想進步性的同時,對《國語》的研究和評判進入另一個誤區(qū)。對《國語》這部春秋原始資料匯編的研究。只有立足于春秋時期的社會實際,才能得出客觀公正的結(ji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