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平,李萃茂
(贛南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江西贛州 341000)
植根于道:張栻“學者之詩”的內(nèi)涵
楊 平,李萃茂
(贛南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江西贛州 341000)
張栻提出“學者之詩”的概念,并站在鑒賞的角度,描述了“學者之詩”的美學效果:“讀著似質”;“有無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覺深長”。通過探索這些提法潛藏的詩學觀念,可以發(fā)現(xiàn),“學者之詩”根源于理學家所標舉“道”,以將“道”傳達給讀者為旨歸,極力淡化詩歌本身的審美特性。
張栻;學者之詩;道;美學效果
張栻在創(chuàng)作和品賞詩歌的過程中,提出了“學者之詩”的概念。元人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卷中載:
有以詩集呈南軒先生,先生曰:“詩人之詩也,可惜不禁咀嚼。”或問其故,曰:“非學者之詩。學者詩讀著似質,卻有無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覺深長?!盵1]
“學者之詩”的概念,是相對 “詩人之詩”提出的。需要注意的是,張栻所謂的“學者”和“詩人”,和今天意義上的學者和詩人并不一致。關于“學者”,他在《桂陽軍學記》中說:“學者當以立志為先,不為異端怵,不為文采眩,而后庶幾可以言讀書也?!盵2]685又在《三先生祠記》中說:“幸而有先覺者出,得其傳于千載之下,私淑諸人,使學者知夫儒學之真,求之有道,進之有序,以克異端之歸?!盵2]708可見,學者是專指修習儒業(yè)的人,也即 “儒者”。祝尚書指出,宋人依詩歌內(nèi)容的學派屬性或作者身份,將詩分為“詩人詩”、“文人詩”和 “儒者詩”。而張栻的“詩人之詩”,實際上將 “詩人詩”和 “文人詩”都涵蓋了進去。[3]從張栻評價 “學者之詩”和“詩人之詩”的論調中不難看出,這種二元分法的目的,在于標舉 “學者之詩”,抑制 “詩人之詩”。而“學者之詩”,乃是張栻設計的一種全新的詩學范式。
張栻站在鑒賞的角度,描述了“學者之詩”的美學效果:“讀著似質”;“有無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覺深長”。探索這些提法潛藏的詩學觀念,我們或許可以對“學者之詩”的內(nèi)涵能有一個比較準確的把握。
首先,學者之詩 “讀著似質”。在儒家傳統(tǒng)思想中,往往 “質”“文”對舉?!墩撜Z·雍也》云:“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睆垨颉墩撜Z解》中說:
夫有質而后有文,質者本也。然質之勝則失于疏略而無序,故當修勉而進其文,是則文者所以行其質也。若文或勝焉,則失于繁冗而沒實,故當敦篤而反其質,是則質者所以約其文也。[2]112
比較《論語》中的原話和張栻的解釋,孔子的原話并沒有明確地說“質”“文”孰重孰輕,張栻則明確地指:“夫有質而后有文,質者本也?!蹦敲?張栻的 “質”具體指什么呢?他強調“質本文末”又意味著什么呢?張栻在《敬齋記》中說:
孟氏沒,圣學失傳,寥寥千數(shù)百載間,學士大夫馳騖四出以求道,泥傳注,溺文辭,又不幸而高明汨于異說,終莫知其所止。嗟夫,道之難明也如此,非道之難明也,求之不得其本也。[2]724又在《答游誠之》書中說:
程子之意,謂禮字上有理有文,理是本,文是末。然本末一貫,通謂之禮也。然有理而后有文,曰推此理則甚有事,謂天地間莫不然也。[2]993
在第一條中,張栻認為相對于 “文辭”、“傳注”,“道”是根本性的東西;第二條中,則直接明言 “理是本,文是末”。結合他 “質本文末”的觀點可知,張栻所言的 “質”,其實指的就是“道”或者 “理”之類的東西。蔡方鹿指出:“道與理是宋代理學的核心范疇,在張栻的哲學體系里,二者為同一層次的本體范疇。由于道與理又都具有道德倫理和事物規(guī)律的涵義,所以在這兩個方面,理與道也是相通的。”[4]86可以說,在一般情況下,張栻的 “道”和 “理”其實是一回事。如此,張栻文質關系的實質乃是文道關系。
文道關系是理學家一直關注的問題。盡管在文道具體的關系上他們各有說法,但卻毫不例外地一致認為道重而文輕,如周敦頤的 “文以載道”說,程頤的 “作文害道”說。張栻 “理本文末”的說法,亦是站在道重文輕的立場上。但是,與前輩理學家不同的是,文道的具體關系在此有了變化。如果說周敦頤和程頤的說法難免將文道析為二物,那么張栻則主張文道不可分,因為本末不可相離,這一思想直接來源于其師胡宏的“斯文即斯道”的觀點。文道不分的前提是道本文末,是故文必須是道的體現(xiàn),如果脫離道去單純地追求文,文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贾畯垨蜿P于文道的論說可知,在不可忽視文存在的現(xiàn)實情況下,他更強調道的意義。
正是張栻將“質”的內(nèi)涵確定為 “道”,所以在他這兒,文質關系一下子由孔子的相互協(xié)調、不可偏側的平等關系,變成了質本而文末的上下位關系。這一改變意味著:一,文必須是質的體現(xiàn);二,文質發(fā)生沖突時,文則必須對質作出讓步,用張栻的話說:“以二者論之,若未得中,而有所偏勝,與其失而為府史之史,無亦寧為野人之野乎?”[2]112這個觀念反映到他的詩學思想中,就是對詩歌形式美的盡可能淡化,對蘊含在詩歌中的“道”的盡可能彰顯。這樣一來,必然導致詩歌審美特征趨向樸實,甚至于流向枯燥。
可見,“學者之詩”之所以具有“讀著似質”的審美效果,也正基于文用以體現(xiàn)質而不可勝質的觀念,而張栻又將 “質”的內(nèi)涵確定為“道”。所以,從對 “學者之詩”這一審美特征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張栻理想中的詩歌其實是以傳達理學家的“道”為根本的。
其次,學者之詩“有無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覺深長”。據(jù)統(tǒng)計,在《南軒集》中,關于“涵泳”、“玩味”之語特別多,“涵泳”有 25處,“玩味”有 29處。[5]二詞有多重內(nèi)涵,但其根本的意思是對指稱對象的反復沉潛體味,以期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么,它們在《南軒集》中出現(xiàn)頻率如此高,又是以獲取什么為目的呢?張栻在《答潘端叔》中說:
大抵讀經(jīng),須平心易氣,涵泳其間。若意思稍過,亦自失卻正理。[2]821又《送鐘尉序》:
昭慤而靜,質可謂美矣,然其謂無以美質為可恃,頌歌《淇澳》之詩,而玩味子貢之所聞,而力進乎《大學》之道,一朝喟然而嘆曰:“淵哉天理乎!大哉學乎!圣人不吾欺也!。”則其趣將無窮而不可以已矣。[2]772-773
第一條中,“涵泳”于經(jīng),是為了獲得 “正理”。第二條,“玩味子貢之所聞”,亦是為了體悟“淵哉天理”?!昂尽?、“玩味”都以獲取理學家所謂的“理”為旨歸,而諸如經(jīng)、子貢之所聞,皆成了抵達這一目的的橋梁。那么,關于對“學者之詩”的 “涵泳”“玩味”,其最終目的也就是對其中蘊含之 “道”的悟獲了。而詩歌本身,則完全成了主體抵達“道”之彼岸的橋梁。
另外,張栻強調 “道本文末”,正好說明有一個實事讓他不能忽略,即以道為根本的“學者之詩”依然是文和道的復合體。鑒賞詩歌,自然會涉及到對文辭的玩味。那么,玩味文辭會帶給人什么呢?他在一些論述中,透露出了對于玩味文辭之做法的態(tài)度。如《桂陽軍學記》:
自異端之說行,而士迷其本真,文采之習勝,而士趨于蹇淺,又況乎群居之所從事,不過為覓舉謀利計耳。如是而讀圣賢之書,不亦難乎?故學者當以立志為先,不為異端怵,不為文采眩,而后庶幾可以言讀書也。[2]684-685
又如《潭州重修岳麓書院記》:
侯之為是舉也,豈將使子弟居族譚,但為決科利祿計乎?抑豈使子習為言語文詞之工而已乎?蓋將成就人才,以傳斯道而濟斯民也。[2]693
以上兩例中,張栻將文采、文詞和利祿、異端相提并論。張栻為學尤嚴于 “義利之辨”,而視佛老為異端,其原因就是此二者有害于理。將文采、文詞與之并論,也是因為其令 “士迷其本真”。所以我們可以說,“學者之詩”帶給人的“無限滋味”,絕不是因為詞采。這樣,就只能是其中蘊含的道了。那么,理學家們標舉的“道”,是否能帶給人“無限滋味”的審美感受呢?張栻的回答是肯定的:
惟自反兮于理,茲日新兮不窮。逮充實而輝光,信天質之本同。極神存而過化,亙?nèi)f世以常通。(《遂初堂賦》)[2]522
昔人忘言處,可到不可會。還須心眼親,未許一理蓋。辭章抑為余,子已得其最。當知鄒魯傳,有在文字外。 (《送楊廷芳(又 )》)[2]528
歸反于 “理”,可以使主體實現(xiàn) “日新不窮”、“充實輝光”的精神狀態(tài),達到 “極神”過化、“萬世常通”的精神境界。同時,此“理”又是 “可到不可會”的,在主體與 “理”融合的過程中,辭章也成了多余的東西??梢?“學者之詩”之所以帶給人以 “無限滋味”的審美感受,正源于其中的“道”,至此便無疑了。
從張栻對“學者之詩”美學特征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學者之詩”之所以 “讀著似質”,是因為它根源于道,是從道出發(fā)而不是從文出發(fā)成詩的。它之所以有“有無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覺深長”,是因為它以將道傳達給讀者,讀者從詩中體悟出道時,獲得精神境界的升華。所以,“學者之詩”以 “道”為生發(fā)點,又以 “道”為歸宿點。那么,張栻在描述“學者之詩”的特點時,極力淡化詩歌本身的審美特性,貶斥 “詩人之詩”,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1]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M]//筆記小說大觀.臺北:新興書局有限公司,1997:3869.
[2]張栻.張栻全集[M].楊世文,王蓉貴,校點.吉林:長春出版社,1999.
[3]祝尚書.論宋人的 “詩人詩”、“文人詩”與 “儒者詩”之辨[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2):59-60.
[4]蔡方鹿.一代學者宗師[M].四川:巴蜀書社,1991(3).
[5]寧淑華.南宋湖湘學派的文學研究[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128.
Rooted in Truth——the Connotation of Scholars’Poetry Proposed by Zhang Shi
YANG Ping,LI Cui-mao
(S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Gannan Nor mal University,Ganzhou,Jiangxi341000)
Zhang Shi had initiated the concept of scholars’poetry,and characterized the following aesthetic effects in terms of poetry appreciation:1)plain;2)thought-provoking.By exploring the poetic ideas implied in Zhang Shi’s formulation,it is found that the concept,Scholars’Poetry,was rooted in truth which was advocated by rationalistic Confucian philosophers of Song Dynasty.The poetic ideas aim at conveying the truth to readers and diluting the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oems.
Zhang Shi;The Scholars’Poetry;truth;aesthetic effects
責任編輯溫優(yōu)華
I206.2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7-6883(2010)05-0060-03
2010-01-07
楊平(1984-),男,甘肅天水人,贛南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2008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