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志強 肖建安
(湖南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株洲 412008)
從邏輯角度看修辭中對合作原則的違反
安志強 肖建安
(湖南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株洲 412008)
語言是人們交際的重要工具,根據(jù)格萊斯的合作原則理論,人們在交際中時不時就違反了合作原則的準則,于是會話含義就產(chǎn)生了,這也是在交際中發(fā)生誤解和沖突的原因。但是,人們?nèi)阅苷=浑H是因為這種準則的違反仍有其邏輯支點。本文旨在探討這種規(guī)則之后的邏輯現(xiàn)象。
合作原則;違反;邏輯
語用學(xué)(Pragmatics)是專門研究語言在特定語境中如何理解及運用的語言學(xué)分支,其重點研究的是語言使用中的意義,反映的是話語和語境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美國語言學(xué)家H.P.Grice于1967年率先提出的語言交際中會話含義理論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和劃時代的意義,其核心即為“合作原則”。
格萊斯(Grice)認為,在人們的言語交際中,為使交際順利進行,言者和聽者雙方必須達成默契并遵循一定的基本原則,即言者和聽者要有共同的目的。如果交際雙方答非所問,交流就無法正常進行。該理論指出人們在說話時要遵循合作原則的四大準則:即量準則(quantity)、質(zhì)準則(quality)、關(guān)系準則(relation)、方式準則(manner)。
與“合作原則”緊密相連的是“會話含義”理論。格萊斯認為,人們在交際時又常常會在遵守合作原則的基礎(chǔ)上故意違反合作原則及其準則,而這種違反往往能被聽者覺察到,并且言者也堅信聽者有類似覺察和理解話語的能力,那么言者違反準則的目的就是要表達一種潛在的真實意圖,即會話含義。進而,格萊斯還提出了會話含義產(chǎn)生于兩種途徑:一是交際者通過合作原則產(chǎn)生的一般意義;二是交際者在遵守合作原則的基礎(chǔ)上故意違反某些準則而產(chǎn)生的特殊含義。后者正是格萊斯關(guān)注的重點所在,也是會話含義理論中最核心的部分。
數(shù)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ntity)
(1)使自己所說的話達到(交談的現(xiàn)時目的)所要求的詳盡程度 (Make your contribution as for the current purpose of the informative as required exchange)。
(2)不能使自己所說的話比所要求的更詳盡(Do not make your contribution more informative than is required)(Jacob L.Mey 2001:72)。
修辭學(xué)研究的主要對象往往是違背合作原則的數(shù)量準則。在達到某一特定效果的同時,這種話語是否還遵守著邏輯呢?在常規(guī)修辭中,同一手段的形成、選擇和組合都是以形式邏輯的同一律作為邏輯基礎(chǔ),尤其是同一手段的形成和選擇。
同一律是亞里士多德形式邏輯學(xué)三大定律中最重要的一條,其主要作用在于保證思維的確定性。同一律的基本內(nèi)容可以簡單地概括為在同一思維過程中,每個人思想的自身必須是確定的,一個概念反映了什么對象就是反映了什么對象,不能任意改變概念的內(nèi)涵和外延;一個判斷斷定了什么事物情況就是斷定了什么事物情況,不能用另外的判斷去取代它,用數(shù)理邏輯符號可以表示為“A=A”。這里的“A”可以表示任何思想,即可以表示任何一個概念或任何一個命題。通過該公式,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同一律思想要求在同一思維過程中,所使用的每一概念或判斷都有其確定的內(nèi)容,不能任意變換。因此,恪守同一律的邏輯要求是保證正確思維的必要條件和前提。然而,交流(書面的或言語的)總是人們思維的客觀反映,因此,只有保證思維的正確性和穩(wěn)定性,才能確保人們交流的可能性。例:
1 )他不能、不肯,也不愿意看別人的苦處。
(老舍《駱駝祥子》)(聶焱 2003)
2 )我不否認、否決以及否定…
(電視劇《武林外傳》)
3 )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電視劇《武林外傳》)
上面三例都是以判斷的同一性作為基礎(chǔ)的。三者表達的都是同一判斷。它們都是分提總承得得合敘式單句,例一中“不能、不肯、也不愿意”是分提,“看別人的苦處”是總承,它可以變成三個單提單承的分敘式準句組成的并列關(guān)系的復(fù)句:“他不能看別人的苦處,不肯看別人的苦處,也不愿意看別人的苦處?!蓖瑯?,例二與例三也可以改成相同的形式,由單句轉(zhuǎn)化為復(fù)句,由緊句轉(zhuǎn)化為松句,但理性意義完全相同。在邏輯上表達的是三肢聯(lián)言判斷,可見,不管選擇哪一種說法,它們的思維形式都是相同的,都是在同一思維過程中,這是符合邏輯的同一律的。
質(zhì)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lity)
(1) 不要說自己認為不真實的話。(Do not say what you believe to be false)
(2)不要說自己缺乏足夠證據(jù)的話。(Do not say that for which you lack adequate evidence) (Jacob L.Mey 2001:72)
格萊斯指出,實際上人們在交際中并不是都嚴格遵守這一準則,包括一些修辭格。他明確指出反語(irony)、隱語(metaphor)、夸張法(hyperbole)等都是說話人有意違反會話的質(zhì)量準則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事實上這種違反是邏輯中概念反變關(guān)系的折光。修辭中的夸張是一種典型的對質(zhì)量準則的違反。夸張,是有意言過其實地描述對象的一種變異修辭格 (韋世林2001:261)??鋸埖摹把赃^其實”似乎不合邏輯,其實不然,它有著堅實的邏輯基礎(chǔ)——概念反變關(guān)系的折光。
概念的反變關(guān)系是指,在一對具有屬種關(guān)系的概念甲、乙中,兩個概念的內(nèi)涵量及外延量正好大小相反。即甲概念為屬概念,其外延比乙的大,但甲的內(nèi)涵比乙的少;同時,乙概念為種概念,其外延比甲的小,但乙的內(nèi)涵比甲的多(韋世林2001:261)。從邏輯角度看,人們在夸張時,總是給需要夸張的事物(中心概念)增加一些屬性,使之增加到偏離常規(guī)的參照系,即達到“言過其實”的地步,以突出事物的感知特征??鋸埖倪@種“言過其實”正是利用了屬種概念的反變關(guān)系來使我們的語言達到一種特定的效果。
例: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李白《秋浦歌》)
這是一種擴大型夸張,這種夸張改變了中心概念的參照系,從主觀感知上給中心概念增加了一些可能屬性,使中心概念的內(nèi)涵急劇增多,同時必然使其外延隨著縮小,縮小成一種獨一無二的文學(xué)形象。例子中的中心概念“白發(fā)長”,增加了“三千丈”這一可能屬性。三千丈的白發(fā),這在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現(xiàn)實世界中都不可能會有。但在李白詩中的可能世界里,“白發(fā)長”是由那“愁思長”導(dǎo)致,故在詩句所創(chuàng)造的參照系里,這種可能屬性是可以接受的,所以“白發(fā)三千丈”在千百年中才成為“愁”的形象化身。
關(guān)系準則(The maxim of relation)
說話要貼切, 有關(guān)聯(lián)。 (Be relevant)(Jacob L.Mey 2001:72)
修辭想象中的飛白是對這一準則的違反,這種違反看似犯了“偷換概念”的邏輯錯誤,即違反了形式邏輯的同一律思想。細細查證落實,則“偷換概念”的帽子根本戴不到這種修辭格的頭上。
例:我的所愛在山腰,想去尋她山太高,低頭無法淚沾袍。愛人贈我百蝶巾;回她什么:貓頭鷹。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愛人贈我雙燕圖;回她什么:冰糖壺盧,……愛人贈我金表索,回她什么:發(fā)汗藥,……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練蛇,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魯迅《我的失戀》)
此例中用了四次“飛白”修辭格。飛白,是故意說錯或聽錯一些常用語詞,以“將錯就錯”造成詼諧、幽默效果的修辭方式(韋世林2001:279)。飛白的運用違反了關(guān)系的準則,說話者含情脈脈,喃喃細語,用百蝶巾、雙燕圖、金表索、玫瑰花來表達自己對“愛”這一話題的觀點,而聽話者卻用貓頭鷹、冰糖壺盧、發(fā)汗藥、赤練蛇來撇開“愛”這一話題下當時的風(fēng)氣,這定會產(chǎn)生一種會話含義。聽話者通過這種不相關(guān)的回答來諷刺當時一些青年熱戀時的絮絮叨叨、卿卿我我和失戀時的死呀、活呀的烏煙瘴氣。同一律強調(diào)的范圍是在“同一個思維過程中,對同一個問題的同一個方面”,不能改變含義,要保持“A是A”(韋世林2001:281)。飛白的運用雖然是在同一思維過程下對同一問題的的陳述,但已不是同一個問題的同一個方面了,如例中的“百蝶巾”飛白為“貓頭鷹”,是由愛人贈物的呢喃細語轉(zhuǎn)向到作者的誤聽、附會。所以,這并沒有違反邏輯的同一律,并沒有犯邏輯中“偷換概念”的錯誤。
方式準則(The maxim of manner)
1 )避免晦澀的詞語。(Avoid obscurity of expression)
2 )避免歧義。 (Avoid ambiguity)
3 )說話要簡要。 (Be brief)
4 )說話要有條理。 (Be orderly)(Jacob L.Mey 2001:72)
修辭中仿詞的運用是對合作原則方式準則的違反。仿詞的運用會使人們認為是一種晦澀詞語的運用,它會給聽話者帶來理解的困難?;逎~語的運用會使人們認為說話者違反了邏輯,犯了“偷換概念”的錯誤。其實不然,仿詞的使用與飛白一樣,并沒有違反邏輯的同一律思想。
例:A:Let’s get the kids something.
B:Okey,but I veto I-C-E C-R-E-A-M-S(Zhuanglin Hu 2001:257)
上例中通過對“ice-creams”詞形的變化違反了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是一種晦澀的表達,這造成了孩子們理解的困難。說話者“B”雖然是在同一思維過程下對同一個問題 (讓孩子們做點事下但不要提議ice creams)的思考,但 “B”并不是直接的發(fā)出“ice creams”這個音來接起“A”的話題,而是從問題的另一個方面(防止孩子們得到關(guān)于冰激凌的信息)來考慮,通過對詞的形變來回答“A”。同一律要求的是同一問題的同一個方面,但這已是同一問題的另一方面了。所以,這一形變并沒有違反邏輯的同一律思想。
以上談?wù)摰?.3和2.4中的飛白和仿詞的修辭格并沒有違反邏輯的同一律思想,它們有著堅實的邏輯基礎(chǔ)。所以,我們在運用飛白和仿詞時不必擔心它們會悄悄地違反邏輯規(guī)律。同時,我們要有意識地自覺遵循飛白和仿詞的邏輯程序:在先行比照詞的基礎(chǔ)上,開辟問題的“另一方面”,使新詞與比照詞構(gòu)成“同一問題的兩個方面”(韋世林 2001:282)。
人們在日常的交際中總是有意無意地違反合作原則,這種違反會導(dǎo)致人們在交際中的沖突與誤解,這些沖突和誤解正是會話含義的力量所在。但這種力量所在是基于邏輯基礎(chǔ)之上的。修辭現(xiàn)象中對合作原則的違反并沒有犯邏輯的錯誤,它們都有著堅實的邏輯基礎(chǔ)。它們都是在遵守邏輯的前提下,對語言進行“改造”,達到特有的效果。
Jacob L.Mey(2001).Pragmatics:An introduction(語用學(xué)引論)[M].Second edition.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
胡壯麟(2001).語言學(xué)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姜全吉(1988).邏輯[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聶焱(2003).修辭與邏輯關(guān)系新論[J].固原師專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第24卷第一期。
韋世林(2000).漢語—邏輯相應(yīng)相異研究[M].云南:云南教育出版社。
安志強,研究方向:語用學(xué)與社會語言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