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 晴
春天是個易使人纏綿多思的季節(jié),看慣了嬌桃絢櫻,不如伴著漾瀠的春雨,澄心品一盞濃淡適宜的綠茶。
天外是一線迷離的慘白。鏡頭中是被清水泡漾開去的綠茶,一只精致細膩的纖杯,素手一搖,碧青的茶葉便在清水中仿如春花般悠游舒卷。隨水渦旋舞開去。“一杯茶可以預測一個人的愛情。”電影中的吳芳曾經(jīng)這樣說過。趙薇飾演的吳芳和姜文飾演的陳明亮,都在各自的生命中以各自游戲的姿態(tài)渴求著幸福的終點,只是這樣強烈的欲念卻總是被一張漫不經(jīng)心的面具矯飾得不留痕跡。
這就好像是吳芳手中不?;问幹木G茶。在虛實升沉之間讓人不能輕易抓住那份游弋的堅定。暗夜與白日,她在不同的時間演繹著冶艷與嚴苛的極致,而現(xiàn)實中的他可將模糊的身份打磨得靈滑。但對愛情的觀點卻依舊陳腐。相親時節(jié)獨有的噯昧情愫在這杯莫測綠茶前變得蒼白冷涼,與料峭的春寒時節(jié)一樣,洋溢著默默的憂傷。
或許是因為電影所要表現(xiàn)的情感太過于豐富,太過于靈動,所有嘗試過程中的強勢都會最終退化為一片弱勢的惘然。其實,現(xiàn)實生活中的品茶倒不像電影中的那般玄奧,簡單的生活,簡單的情懷,在老茶樓混入三教九流之列。茶盞中浮漾著的綠茶在最真實的生活面前褪下無謂的玄奧,茶食一二碟,老友三四人,會心交流,品茗自喜,最終,漫天飄滿綠茶香。
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本上世紀80年代的老雜志,封頁封底放的都是幾幀有關(guān)于豫園茶食的照片,首頁上是一張?zhí)茨景私遣枳?,桌上?guī)規(guī)矩矩地擺著許多的小碗茶點,桌子邊上一把那個年代最常見到的白地描金點梅色碎花瓷茶壺,桌沿并排一溜六套同款碎花白瓷茶盅,茶食鮮甜各有,名色不一,或許也是海派人物的緣故,在口味上畢竟是嗜好咸鮮,再偏上些甜膩,說是茶食究竟還是以海派百姓生活中的“下飯菜”居多。
在老茶園里,揀個木格窗邊上的幾子臨窗靠了,考究一點的老人家便自帶一包家用龍井。囑茶水師傅滿水蓄上。一尺半的黑漆木幾,兩個老友一人各坐一端,不消言語,不消便飲,看看窗臺下豫園往來的行眾,待叫喚的茶食一一排上,此刻的茶味盡是濃釅。微口細抿,苦味的茶葉停留在舌尖,讓茶香滿淌過口腔,直至達到舌心回味一脈甘甜。
樓中的老人們舉目樓外的天空,眼神有時便怔怔地停駐在半空上,茶客們注視著發(fā)生在這個城市的蒼茫變化,默默披帶起一個城市的徽章,躲入茶園,苦澀的雙眼,唯有在迷離的茶味之中,方能得到短暫的一段清晰可辯的過往。
其實,茶園里的老茶客們慣歷風霜,卻選擇在茶園一方茶幾之上用沉默斂起畢生的所有劍氣。匯成悠悠的目光,溫厚地投向白云之際,這是否也正是一門養(yǎng)性要訣呢?
當濃釅的茶味越續(xù)越淡的時候,茶食的滋味就恰當?shù)乇挥靡蕴钛a起茶味斷續(xù)間的一片空白。老友相對,品茶只需溫厚的眼神,而此刻的茶食便又回歸到平凡老市民的柴米本色,用一雙竹木質(zhì)地的漆筷,耄耋的黃發(fā)老人也能熟練地使用它們準確地夾起一點再圓滑不過的茶食,放在口中咀嚼,便開始談?wù)撈鸾裎舻南条r差異,由一碟茶食進而論說家中老伴今日預備下的某樣新鮮“下飯菜”,由食及食,由一家的柴米直至一國的宗社大計。茶水的滋味正在逐漸變淡,而人情的風味正在此刻加濃。
古老的茶樓,日復一日地沖泡開歲月的濃稠,每個城市的風味也有如日久深積的茶葉,平靜地躺在茶綠色的水面之下,時而杯身一搖,便卷籠起遍身的茶香,再加以柔緩的釋放。
對著茶樓的格子窗,平凡的老市民用一杯綠茶平穩(wěn)地度過精神的沉淀期。在這里,要做的不是品茗,而是冷暖自知的飲水;不是神侃,而是遐思默然;不是馳騁顯能,而是韜光養(yǎng)氣。在這里,只消用一只最平凡的茶杯,讓茶水師傅為你續(xù)上一杯再平凡不過的綠茶,點上兩碟江南的“下飯菜”,看看窗外的天色,聽聽雨水滴滴答答滾落老苔沾滿的瓦當,年復一年,燒沸的水煙從茶坊蒸騰起來,于是,蒼老的心靈便能從這裊裊茶煙中得到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