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常有這種情況,人物在遭遇不幸時,反而會笑,在突遇驚喜時,反而會哭。因此,以喜寫悲,以悲寫喜的反常描寫,有助于塑造人物,深化主題。本文擬對中學語文教材中的這一文學現(xiàn)象作簡單的梳理。
人教社第三冊(必修)《黛玉之死》中,黛玉得知自己的愛情理想徹底破滅時,這樣寫道:“黛玉卻也不理會,自己走進房來??匆妼氂裨谀抢镒膊黄饋碜屪?,只瞅著嘻嘻的傻笑。黛玉自己坐下,卻也瞅著寶玉笑。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不推讓,只管對著臉傻笑起來?!比缓?,“那黛玉也就站起來,瞅著寶玉只管笑,只管點頭兒。”好一個黛玉,當視為生命的愛情破滅時,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此刻,她越是點頭微笑,我們越能懂得她內(nèi)心的悲痛——她已經(jīng)悲傷到?jīng)]有悲傷了。這是一個經(jīng)歷了人世間大歡樂大愉悅之后看破塵世只求速死的人的笑;一個經(jīng)過大驚、大怒、大悲、大憤之后對人生完全絕望的人冷靜的笑。作者在這里以“喜”的情態(tài)寫出了“悲”的本質(zhì),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與此相反,《紅樓夢》中,反常手法還常用于與“笑”相對立的“哭”的描寫。如18回中,賈妃省親,這本是一樁榮耀之至歡樂之至的大喜事。按照常理,祖孫也好,母女也好,骨肉久別,應是歡樂異常??勺髡邊s一反常態(tài),寫道:“賈妃滿眼垂淚”,“一手挽賈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滿心皆有許多話,但說不出,只對泣而已”?!緫φZ不斷的歡聚喜劇,卻變成凄凄慘慘戚戚的生離死別般的哭訴悲劇。此情此景,令人回味無窮。身為貴妃,世人眼中榮耀之至,卻不知幽居深宮,伴君如伴虎,宮廷內(nèi)爭權奪寵相互傾軋,時聞腥風血雨。作者正以這喜極涕零、以悲寫喜的反常手法,寫出了元春的悲劇,這是大觀園中青春少女的另一種悲劇。
林黛玉的“長歌當哭”,賈元春的“喜極涕零”的情態(tài)描寫只不過是反常描寫的一種形式,作家還往往通過刻畫人物的反常行為塑造人物,揭示主旨。
人教社第四冊高中語文(必修)《守財奴》中,守財奴葛朗臺蠻橫而又貪婪地想搶奪女兒金子做的梳妝匣,氣得女兒要跟他拼命,太太氣得暈死過去,守財奴態(tài)度馬上變了,“箍桶匠馬上把梳妝匣扔在床上”,然后摟著太太,擁抱太太,在她耳邊說著情話,弄得“葛朗臺太太和女兒面面相覷,莫名其妙”。我們讀者也是莫名其妙。其實,守財奴反常行為的背后,真正的目的在于“雖然葛朗臺熱烈盼望太太病好,因為她一死就得辦理遺產(chǎn)登記,而這就要了他的命”。乍一看,葛朗臺的行為多么古怪,多么反常!唯其如此,這個極端貪婪,極端自私的拜金主義者給人的印象才格外深刻,小說從而揭露了資本原始積累時期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金錢關系。
其它像《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也有類似的描寫。
在文學作品中,不僅通過反常的情態(tài)、反常的行為描寫塑造人物,有時還通過反常的情態(tài)裝飾揭示人物性格,凸顯人物心理。人教社高中語文(必修)第二冊契訶夫的名篇《裝在套子里的人》,主人公別里科夫“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著雨傘,而且一定穿著暖和的棉大衣……”人物古怪的裝束,正是其思想套子的外在表現(xiàn),這是一個在俄國沙皇封建專制統(tǒng)治下,封閉、懷舊、膽小多疑、害怕變革、因循守舊的套中人形象,是病態(tài)社會孕育的一個怪胎,作家以此深刻地諷刺了當時的病態(tài)社會。
都德的《最后一課》,教師韓麥爾先生在最后一課里,換上只有重大節(jié)日才穿的綠色外套,當然異于平常,唯其如此,才會長久地留在每個人心中。
其實,中國古典詩歌也不乏反常描寫,宋之問的《渡漢江》:“嶺外音書斷,今冬復立春。近鄉(xiāng)情更切,不敢問來人?!痹娙碎L期貶居嶺南。與親人音訊隔絕,彼此生死未卜?,F(xiàn)在從貶所逃歸,按照常情,應該是“近鄉(xiāng)情更切,急欲問來人”,詩人卻說“情更怯”、“不敢問”。為什么會這樣?因為詩人貶居嶺外,長期接不到家人的任何音訊,一方面固然在日夜思念親人,另一方面又時刻擔心親人的命運,怕他們由于自己的牽累或其他原因遭到不幸。“音書斷”的時間越長,這種思念和擔心也越向兩極發(fā)展,形成了既切盼音書,又怕音書到來的矛盾心理狀態(tài)。這種矛盾心理,在由貶所逃歸的路上,原先的擔心、憂慮和模糊的不祥預感,此刻似乎馬上會被路上遇到的某個熟人所證實。越接近家鄉(xiāng),這種疑慮越強烈,因此“情更切”變成了“情更怯”,“急欲問”變成了“不敢問”。這種反常心理,激起了多少漂零在外思鄉(xiāng)念親的游子感情的共鳴。
寧高平,孫冬慧,語文教師,現(xiàn)居湖北房縣。本文編校:洪 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