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實詞和實詞組合的句法結構中總是同時并存著兩種結構關系:語法結構關系和語義結構關系。語法結構關系和語義結構關系不是一一對應的，同一種語法結構關系可以表示多種不同的語義結構關系。正因為這樣，語言里邊存在著大量的歧義結構。比如，“雞不吃了”，是一個主謂結構，包含著兩種可能的語義結構關系:施事和動作的關系或受事和動作的關系。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如何教學歧義結構是一個重點，也是一個難點。

一.歧義結構的表現(xiàn)形式

1.1結構層次不同的歧義結構

有些結構可以有兩種或幾種結構層次，因而可以表示兩種或幾種語法意義，我們把這種結構叫做結構層次不同的歧義結構。例如:“小心地滑”。分析如下:

小心 地滑小心地滑

動賓偏正

(A) (B)

A的結構層次表示“地面很滑，走路要小心”，“地“是名詞;B的結構層次表示“滑冰要小心，以防摔跤”，“地”是助詞。層次不同的歧義結構，其內部又可以分為兩種。

1.1.1 結構層次不同，而語法結構關系相同。例如:這張照片放大了一點兒。分析如下:

這張照片 放大了 一點兒

主謂

動補

(A)

這張照片 放 大了一點兒

主 謂

動補

(B)

A表示照片放得不太大，B表示照片放得太大了。我們把上面的A、B兩種層次結構加以比較，即可看出每一個層次上的語法結構關系都是相同的。

1.1.2 結構層次不同，語法結構關系不同。例如:關于語法知識的書。

分析如下:

關于語法知識的 書

偏正

(A)

關于 語法 知識 的書

介賓

(B)

A表示跟語法知識的書有關，B表示跟語法知識有關的書。

1.2 結構層次相同的歧義結構

有些結構，能表示兩種或幾種不同的語法意義，但它只有一種結構層次。例如，“輔導教師”，可以是偏正結構，也可以是動賓結構，兩種語法意義是同一種結構層次，這就是層次相同的歧義結構。這類歧義結構，其內部又可以分為以下三種。

1.2.1 結構層次相同，語法結構關系不同。

詞與詞結合在一起，必定有某種語法結構關系。所謂語法結構關系，主要是指主謂、動賓、并列、偏正、動補等關系。詞語之間產生的語法結構關系，一般來說，只有一種，但有時也不止一種，因而盡管它們的結構層次相同，也會產生歧義。例如:

(1)進口彩電 (2)文學語言

(3)高三丈(4)說下去

例(1)既表示進口彩電，又表示彩電是進口的，前者是動賓關系，后者是偏正關系。例(2)既表示文學和語言，又表示文學的語言，前者是并列關系，后者是偏正關系。例(3)指高出三丈，是補充關系;又指高是三丈，是主謂關系。例(4)指“下去”是“說”的內容，是動賓關系，又指繼續(xù)說，是動補關系。

1.2.2 結構層次相同，語法結構關系也相同，而語義結構關系不同。

所謂語義結構關系，主要是指謂詞和謂項之間的施事、受事、與事、工具等關系，其次是指名詞和名詞之間的領屬、性質等關系。結構內部詞語之間的語義結構關系不同，也會產生歧義。例如:

(1)她是去年生的孩子

(2)反對的是他

(3)他要理發(fā)

(4)扮演的是丈夫

以上例句都有兩種語義結構關系:例(1)“她”是施事，表示她是母親;“她”是受事，表示她是孩子。例(2)“他”是施事，意思是他反對;“他”是受事，意思是反對他。例(3)“他”是施事，他要給人理發(fā);“他”是受事，他的頭發(fā)要理了。例(4)“丈夫”既指扮演“丈夫”的演員，又指扮演“丈夫”這個角色。前者“丈夫”是施事，后者“丈夫”是受事。

1.2.3 結構層次、語法結構關系、語義結構關系都相同。只是某一成分的語義指向不同。

所謂語義指向，是句子中詞語之間的語義聯(lián)系，主要指非連續(xù)成分之間的語義關系。結構中的某一成分的語義指向不同，也會產生歧義。例如:

他在 火車上 寫 標語

A B

A“火車上”語義指向“他”，即:“他在火車上，他寫標語?！盉“火車上”語義指向“標語”，即:“他寫標語，標語在火車上。”

二.歧義結構的消除方式

歧義并不是一種稀有的現(xiàn)象。單個詞很少不是多義的，然而放在一定的上下文里，這些單詞或單詞的組合就只能有一種意義，真正存在歧義的情況是很少的。消除歧義的方式大致有以下幾種:

2.1 利用語音:語音中的輕聲能區(qū)別詞性，進而能確定詞語之間的語法結構關系;說話時重音不同，強調的重點往往不同，這樣能確定某一結構成分的語義指向;語音停頓還能劃分結構層次，所以利用語音方式可以達到消除歧義的目的。例如:

(1)他拿一本書出來

(2)一個月就寫了三篇文章

(3)這份報告，我寫不好

例(1)“出來”讀輕聲，表示動作趨向，與“拿一本書”是補充關系;“出來”讀原調，表示動作行為，與“拿一本書”是連動關系。例(2)“就”重讀，語義指向“三篇文章”，說他一個月寫的文章少;“就”輕讀，語義指向“一個月”，說他一個月寫的文章多。例(3)停頓的位置不同:“我寫/不好”，意思是不贊成自己寫，讀作“我/寫不好”，意思是沒有能力寫好。

2.2 利用語境:利用語境是消除歧義的主要手段，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2.2.1 利用句子的語義管控。由于句子中詞語之間語義上的管控，只允許一種語法意義存在，有歧義的短語一旦進入句子就消除了歧義。例如:

愛戴我們的老師。

可以理解為:

a是我們愛戴老師。

b是老師愛戴我們。

但“愛戴”只適用于對上，而不適用于對下，所以只能是a義，b義應排除。

2.2.2 利用上下文的制約。書面語言的語境，就是上下文，一定的上下文也能幫助我們消除歧義。例如:

開刀的是他父親

a.小明得了胃潰瘍，開刀的是他父親。b.開刀的是他父親，他要上醫(yī)院去看護他父親。

a句的“父親”只能是施事，“父親”是大夫;b句的“父親”只能是受事，父親是患者。

2.3 調整語序:適當?shù)卣{整語序，能使結構內部的結構層次固定、語法關系明確，從而消除歧義。例如:

他誰都不認識

a.他不認識任何人。

b.誰都不認識他。

2.4 增換詞語:適當?shù)卦鎏砘蚋鼡Q詞語，也能使結構內部的結構層次和語法結構關系固定下來，起到消除歧義的作用。例如:

學生家長都來了

a.學生和家長都來了

b.學生的家長都來了

2.5 變換句式:句式變換可以解釋某些同形異義的歧義現(xiàn)象。例如“發(fā)現(xiàn)敵人的哨兵”，可以分化為:a哨兵發(fā)現(xiàn)了敵人;b敵人的哨兵被發(fā)現(xiàn)了。

三.歧義結構的研究價值

3.1 研究歧義結構以及消除歧義的方法，是近年來對外漢語教學和語法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語言學家們之所以重視歧義現(xiàn)象的研究，不僅有助于外國留學生學習漢語，同時也有助于我們加深對漢語句法結構的復雜性、精細性的理解。因為我們透過歧義現(xiàn)象，可以深入了解漢語中的許多奧秘，探索人類語言的共性，以及認知語言學所探索的人從對客觀世界的認知所得到的、通過言辭把這一認知所得表達出來這一過程的共性;除了探索人類語言的共性，同時要探索某種語言不同于其他語言的差異之參數(shù)。通過對語言的解釋來進一步加深人類對語言的認識。比如，“在酒店吃飯”這個句子的性質可以有兩種解釋，但是并不影響其表意功能。這個句子可以理解成非主謂句，也可以理解是省略了主語的省略句。歧義現(xiàn)象的研究，可以給我們揭示出許多語言規(guī)律。朱德熙先生(1985)指出:“一種語言系統(tǒng)里的錯綜復雜的精細微妙之處，往往在歧義現(xiàn)象中得到反映。因此分析歧義現(xiàn)象會給我們許多有益的啟示，使我們對于語法現(xiàn)象的觀察和分析更加深入?！敝煜壬脑捳f明了對語言的歧義現(xiàn)象解釋的必要性。

3.2 重視歧義現(xiàn)象的研究還能使語法研究的理論和方法不斷地完善和改進。過去我們的語法分析，采用傳統(tǒng)語法的成分分析法，在研究中，人們發(fā)現(xiàn)，這種析句方法不能揭示由結構層次不同而產生歧義的語法規(guī)律。例如:

他們 三個一組

A

他們三個 一組

B

可以理解為A“他們每三人為一組”，B“他們這三個人是一組”。這種歧義用成分分析法是很難說明的，而用層次分析法，即可迎刃而解。隨著歧義研究的深入，人們又認識到，層次分析法只注意到語法結構關系，而沒有考慮語義結構關系。因此不能恰當?shù)卣f明由語義結構關系不同而產生的歧義現(xiàn)象。例如:

他的母親沒有找到。

既表示“他的母親”是施事，又表示“他的母親”是受事，結構形式相同，而語法意義不同，靠層次分析法是無法區(qū)別的，而用句式轉換的方法，就很容易得到解釋。因此，句式轉換是研究一種語言的語法規(guī)則的有效手段。

3.3 語言自動化的處理(如機器翻譯，人機對話)更須在這方面加以研究。因為計算機不可能像人一樣，能依靠豐富的生活知識和對母語的熟練程度在語言交際中排除歧義。要使計算機準確地處理和辨識同形異義的結構，就必須對現(xiàn)代漢語的歧義結構進行實驗語法學分析，分析歧義產生的原因，建立一些消除歧義的原則，存儲在計算機的程序里，有助于加深對漢語的句法結構的復雜性、精細性的理解，提高漢語的教學和研究水平。

陳淑梅，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王芬，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08級學生。本文編校:陳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