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軍 梁道華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南京,210016)
預設(presupposition)是語言學領域中的一個重要概念,一般可分為語義預設和語用預設。文化預設是語用預設的一種,是預設理論在文化視域中的延伸,對跨文化翻譯活動的影響很大。翻譯不僅是語際交流,更是一種跨文化交流,其目的是突破語言障礙,實現(xiàn)并促進文化信息傳遞;是譯者用目的語文本(target text)重現(xiàn)原作(source text)的文化活動。語言不是翻譯的操作形式,文化信息才是翻譯操作的對象(楊仕章2000:4)??梢?涉及到兩種語言(源語和目的語)的語際翻譯必然也是跨文化翻譯(郭建中2000:314),必然涉及到大量與文化相關的語用預設。了解文化語用預設有助于透徹了解和靈活處理原文的文化預設信息,有助于譯者在宏觀上把握翻譯重構策略,在微觀上選擇具體的處理方法。
預設亦可稱為“前提、先設”。當我們說出一句話時,往往隱含有某種前提條件,它所指稱對象的客觀存在已被我們預先假定。這種自明的前提沒有說出,而且無須說出,卻已為談話雙方所知曉并且承認。自德國著名邏輯學家Frege于1892年提出預設這一概念以來,預設現(xiàn)象一直是語言學家和哲學家關注的焦點之一。在邏輯語義學中,以Strawson(1950)等人為首的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從真值條件出發(fā),將預設看作是句子或命題之間的關系。但由于語義預設具有可取消性(defeasibility)和語境依賴性等特點,所以有許多語言學家意識到預設是一種語用現(xiàn)象,而非語義現(xiàn)象(朱永生、苗興偉2000:25-31)。
1974年,Stalnaker發(fā)表了著名的《語用預設》(PragmaticPresuppositions)一文,第一次明確提出了“預設”的語用性質,認為作出預設的是人,而不是句子、命題或言語行為。
然而,究竟何為語用預設,語言學家卻有不同的論述。Jackendoff(1972:230)認為,語用預設是交際雙方共同理解的背景知識,即說話人認為他和聽話人都能理解的關于語句的知識。Fillmore(1971:276)則認為,語用預設是實施一個言語行為所需的恰當條件或是使一句話語具有必要的社會合適性而必須滿足的條件。還有學者(何兆熊2000:282)認為,語用預設是說話人對語言環(huán)境所做的設想。這些論述雖然角度不同,但都在試圖揭示語句意義與語境的本質聯(lián)系,表明語用意義是語句意義和語用預設的組合,語用預設是語用意義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因此,我們在理解語用意義時首先要理解語用預設,否則就不能完整理解語用意義。
從語用的角度來觀察預設,最重要的是考慮預設的合適性(appropriateness)和共知性(mutual knowledge)或共同性(common ground),這是語用預設的兩個特征。所謂預設的合適性就是把語用預設看作在特定的語境里發(fā)話人和句子的適切性的一種關系,它有助于發(fā)話人發(fā)出正確言語行為,并使聽話人正確理解它。語用預設必須是談話雙方共享的知識,這也就是所謂前提的共知性或共同性的問題。在跨文化翻譯活動中,由于源語和目的語的差異,原文作者的預設信息,尤其是文化語用預設信息,不被目的語讀者共享,就會給翻譯帶來種種難題(蔡平2007:114-117)。有鑒于此,對源語中文化語用預設的分析將有助于我們認識語言中文化預設的表現(xiàn)和功能,從而為跨文化背景下的翻譯活動提供有益的啟示。
何自然(1997:68)認為,語用預設是指那些對于語境敏感的與說話人(有時包括說話對象)的信念、態(tài)度、意圖有關的前提(即預設)關系。魏在江(2003:32-35)則將語用預設分為事實預設、信念預設、狀態(tài)預設、行為預設、雙關預設和文化預設等六類。那么,何謂文化預設?奈達(Nida 1981:14)認為,它是指一定社會中被人們接受,但以潛在假設形式而存在的信條和理念。身處同一社會的人群處于相同的文化氛圍之下,擁有相同或相似的生活體驗。在日常交際中,言者、聽者以及所使用的語言都和諧地相置于一定的交際環(huán)境中。這樣,即使交際雙方遇到陌生信息,他們也可憑借文化預設對新信息加以接受,從而確保交流的順暢進行??缕?Ke Ping 1999:133-143)認為,文化預設是沉積于源語讀者心中的文化因素,是指導源語讀者世界觀、生活方式及行為方式的基本準則。
基于上述學者的各種論述,我們認為,文化語用預設是指交際雙方所共享的文化背景知識,可以包括諸如哲學思想、宗教信仰、神話傳說、歷史地理、文學作品、社會風俗習慣等諸方面。正是有了這些共享的文化語用預設,來自同一文化背景的人在交際時就可以省去一些對他們來說不言而喻或不言自明的東西,從而提高交際的效率。在創(chuàng)作中,作者根據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背景來為傳達信息而創(chuàng)造特定的語言表達方式。原文讀者與作者一般具有共同的文化預設,因此原文讀者既能按作者所期望的那樣,透過詞匯的表面形式去理解交際信息的全部內容,同時又能領會到文章含蓄而深邃的風格。但是對于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而言,語用預設則可能構成跨文化交際的障礙。且看下例:
例(1)原文:Mammy emerged from the hall, a huge old woman with the small, shrewd eyes of an elephant. (Mitchell 2004:15)
譯文1:黑媽媽從堂屋里走出來,她是個老婆子,身材高大,那雙眼睛像大象的一樣細小而機敏。(何碧譯)
譯文2:嬤嬤從堂屋里出來了,她是一個大塊頭的老婆子,但眼睛細小而又精明,活像一頭大象。(李野光、莊絳傳等譯)
何碧把“Mammy”譯成帶有些許貶義的“黑媽媽”,而事際上在美國作家Margaret Mitchell名著《飄》中“Mammy”一詞的本義是“照顧小孩的黑人保姆”(Negro woman in charge of children),指女主人公郝思嘉的黑人保姆,刀子嘴、豆腐心,深受大家尊重。何譯將“Mammy”與“黑媽媽”等同起來,是對二者分別在源語與目的語中文化預設的錯誤理解,把倍受尊敬的“Mammy”譯成帶有些許貶義的“黑媽媽”,也影響了全句的感情色彩。而李、莊譯本把“Mammy”譯為“嬤嬤”則較為恰當,因為從目的語漢語的文化價值來看,“嬤嬤”這一名稱是褒義詞,能夠傳達出源語作者對“Mammy”這一人物的尊敬與喜愛。
由于文化差異的存在,目的語讀者甚至譯者往往按照自己的文化預設去理解源語文化信息,目的語文化給予目的語讀者的經驗可能使他不理解,甚至曲解源語文化傳遞的信息,因為他從自己母語習得的文化經驗并不跟源語文化重合,而不重合的部分就有可能造成翻譯的陷阱。
作為一名譯者,要使翻譯成功,不僅要熟悉所涉及的兩種語言在結構和語篇上的異同點,更要熟悉這兩種語言的使用特征和社會文化規(guī)范,即奈達(Nida 1993:110)所說的“雙文化能力”。唯如此,譯者才能正確理解源語的文化預設信息,并在符合目的語讀者的文化與認知期待的條件下,采取適當?shù)牟呗赃M行重構原文作者意欲傳達給讀者的預設信息。
當代翻譯研究的一個本質性進展就是越來越注重從文化層面對翻譯進行整體思考,翻譯被看作是目的語社會中的一種獨特的政治行為、文化行為、文學行為;而譯本則是譯者在目的語社會中諸多因素作用下的結果,在目的語社會的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乃至日常生活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翻譯作為跨文化交際的橋梁和紐帶,在溝通文化交流,豐富人類文化,促進文化趨同和融合的過程中正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翻譯同樣離不開文化背景知識,因為“翻譯實質上就是文化翻譯”(趙元任1968/1996)?!胺g活動始于語言,又終于語言;它以語言為形式,以文化為內容,以文化的交流與溝通為目的。因此,語言翻譯過程中文化因素的理解與處理便成為十分重要的課題”(包惠南、包昂2000)。
在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下某種客觀現(xiàn)實只存在于一種文化成員的意識中,它是一種特定的文化現(xiàn)實聯(lián)系,他種文化成員則不易理解這種特定的聯(lián)系。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導致理解障礙,進而造成跨文化翻譯困難的基本原因。因此,翻譯中的文化差異也可歸結為兩種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下的文化預設或語用前提的差異(呂世生2003:104-107)。翻譯既是一種跨語際間的交流活動,也是一種文化融合,不僅涉及到語言轉換,還涉及到文化的移植和傳播。撇開源語中的文化預設信息,就不會有好的譯文;同樣,不考慮目的語的文化預設信息,一味追求洋氣,譯文也不會有持久的生命力。因此,在實際的跨文化翻譯過程中,不可能永遠只遵循一種原則或采用一種策略。一般而言,跨文化翻譯過程中,有兩種翻譯策略可供選擇,即異化和歸化。
異化和歸化作為兩種主要的翻譯策略歷來是翻譯界爭論的焦點之一。按韋努蒂(Venuti 1995:20)的說法,歸化法是“采取民族中心主義的態(tài)度,使外語文本符合目的語的文化價值觀,把原作者帶入目的語文化”,而異化法則是“對這些文化價值觀的一種民族偏離主義的壓力,接受外語文本的語言及文化差異,把讀者帶入外國情景”。概言之,異化即是要保存源語的異國情調,“就是所謂洋氣”;歸化則是用目的語文化中慣用的表達方式來轉換源語。異化成功的例子如“tower of ivory(象牙塔)”,“crocodile tears(鱷魚的眼淚)”,“sour grapes”(酸葡萄)等等;歸化成功的例子如“beating around the bush”(旁敲側擊),“l(fā)ike mushroom”(如雨后春筍),“Beauty lies in lover’s eyes.”(情人眼里出西施)等等,不勝枚舉。異化還是歸化,歸根結底是一個翻譯策略問題,而恰當?shù)姆g策略就是要調和異化和歸化的矛盾。一個優(yōu)秀的譯者是在二者之間尋求最佳平衡點,始終把握好“度”(彭仁忠2008:122-125)。
現(xiàn)在的翻譯趨勢是從歸化走向異化,但必須承認的是無論采用歸化還是異化的譯法,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文化交流,脫離了這一目的,翻譯也就失去了本身的意義。這兩種策略的選擇有時還要參照社會文化以及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規(guī)約,還應著眼于翻譯目的、文本類型、作者意圖和目的語讀者等方面而采取相應的翻譯策略,以此來指導具體翻譯方法和技巧的選擇與運用(劉艷麗、楊自儉2002:20-24)。故筆者認為,對于原文文本中文化預設信息的翻譯處理,譯者應在正確解讀原文中的文化預設的基礎上,在歸化或異化的翻譯策略指導下,選取恰當?shù)姆g方法。我們提出具體可采用加注法、增詞法(又稱增益法)或替代法等三種可選策略,從而避免誤譯、錯譯,盡量縮短兩種語言文化間的距離。這三種方法,一方面能體現(xiàn)對不同語言文化的尊重,充分發(fā)揮異化和歸化這兩種翻譯策略的優(yōu)勢和作用;另一方面還能消除由于缺乏對原文文化預設的理解而造成的障礙,真正讓譯文成為傳播文化的有效媒介,以達到最佳的翻譯效果。下面我們將在考慮語用預設因素基礎上,對它們在翻譯實踐中的應用一一展開論述。
人類作為整體而言,有大體相同的感知能力、思維能力;面對自然環(huán)境,有著相似的生活經歷,盡管語言各異,但表達的思想總是同多于異。因此,在很多情況下直譯的方法可以保留原文的預設信息和預設關系,可以保存原文的表達方法,達到與原文近似的語言效果。從預設角度看,如果原文的預設信息能夠被目的語讀者共享,則可以直譯;但是,如果譯者認為直譯會造成譯文讀者理解困難,但又不想放棄直譯方法,補救的辦法則是增加注解(文內或文外)。直譯加注法有助于保留原文的預設關系,“能較好地體現(xiàn)原作者的藝術動機和原著的美學價值,同時可以利用注釋相對不受空間限制的特點,較詳細地介紹有關的出發(fā)文化的知識”(王東風2000:248)。例如:
例(2)原文:“星河欲轉千帆舞”(李清照《漁家傲·記夢》)。
譯文:A thousand sails dance in the fading Milky Way.(轉引自謝天振1999:187-189)
美國譯者的這一譯文把“星河”歸化為“The Milky Way”,原詞所賴以想象的根據發(fā)生了變化,再現(xiàn)的畫面難以體現(xiàn)如詞人以浪漫主義手筆繪就的一幅神奇瑰麗的夢境:一片遼闊迷茫的海天,云霧翻卷如波濤;銀河流轉,那一顆顆璀璨的明星就像無數(shù)張船帆徜徉在起伏的河水之中。許淵沖教授把該句詩譯為:The Silver River fades, sails on sails dance on high。這樣就把原文中“星河”的文化預設信息直接傳遞了過去,異化為“The Silver River(銀河)”,原文中富有藝術想象的畫面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藝術效果好了許多。為了使目的語讀者在讀到“The Silver River”時不至于感到陌生和困惑,許教授采用文外加注的方法,指出這是中國人對“The Milky Way”的稱呼,以此說明文中缺省的文化語用預設信息。這樣,既保留原文的民族文化色彩,又可將源語中具有獨特文化意味的表達方式介紹給目的語讀者,使目的語讀者更多地了解并接受源語文化。再如:
例(3)原文:“他一開口說,把我嚇一跳,原來開宗明義是講男女的事兒,我說這是四舊?!?阿城《棋王》)
譯文:“Once he started explaining, I had quite a shock. It started off with an opening statement that it was about sex. I said that it was one of the four olds*.” (by W.J.F.Jenner)
*“old ideas, old culture, old customs and old habits” —all targets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此例原文中的“四舊”乃是中國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特有的現(xiàn)象,具有濃厚的地方政治色彩和時代色彩,Jenner把“四舊”直接異化譯成了“four olds”,這樣源語中的文化預設得到了保留,但是目的語讀者對“four olds”的意思仍不甚明白,于是,Jenner在譯文后又采取了加注的方法。
直譯加注法的優(yōu)點是,一方面可以利用注釋向譯文讀者介紹原文中涉及的文化背景知識,如歷史典故、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等,以幫助他們理解與此直接關聯(lián)的原文意義;另一方面,還有利于向目的語讀者傳播源語文化,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理解。但是,就預設的處理效果而言,讀者可能會因為處理預設的時間差延長,思路被打斷,令閱讀不暢(蔡平2007:114-117),因此,在使用加注時應當謹慎,適度為宜。
“預設的一個特點是節(jié)省時間,因無須提供語言雙方的共享信息”(Fawcett 2000:120)。原作者在組織語篇的過程中,可以進入語篇信息流的事實或事態(tài)是海量的,但事實上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將所有的信息都以斷言的方式編排到信息流中,否則,語篇就會變得繁冗不堪,甚至令人不可卒讀。故此,原作者為了取得語篇簡潔和表達經濟的效果,可根據自己的假設將讀者已了解或被認為是沒有異議的信息處理為預設信息(朱永生、苗興偉2000:25-31)。因此,在一個注釋三五個詞就能解決問題的情況下,尤其是原文中包含許多帶有文化色彩濃厚的語用預設信息而且不易為譯文讀者所理解的詞語時,我們不妨用增詞法來處理原文中的文化語用預設信息。請看下例:
例(4)原文:“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紅樓夢》第二十二回)
譯文:My eyes cannot see and I’m hollow inside
When the lotuses surface, I’ll be your side.
When the autumn leaves fall I shall bid you adieu
For our marriage must end when the summer is through.
Jia Zheng thought that the answer must be a bamboo wife, as they call those wick work cylinders which are put between the bedclothes in summertime to make them cooler.(霍克斯譯)
原文是《紅樓夢》描寫猜燈謎的場景時寶釵給的耐人尋味的燈謎。謎底“竹夫人”是一種圓柱形篾織器物,四周有孔,過去人們夏天睡覺時常抱著取涼,戲稱為“夫人”。賈府上下都熟悉“竹夫人”,此乃寶釵燈謎的預設前提。他種文化成員因沒有關于這種器物的經驗,就難以理解該器物所關聯(lián)的文化含義,即缺乏相應的語用前提。因此,不能只按謎面意思直譯,必須補上缺失的語用預設信息,讓受話人明白“竹夫人”的實際意思。霍克斯的譯文增補了原文沒有的關于竹夫人形狀的描述,增補了目的語文化中不存在的相應文化語用預設信息,從而保證源語和目的語之間語用預設的對稱,使目的語讀者也能認識到竹夫人是寶釵命運的不詳之兆(呂世生2003:104-107)。再如:
例(5)原文: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蕓名而取如賓意也。(沈復《浮生六記》)
譯文:After we had moved to Tsangmi Alley, I called our bedroom the “Tower of My Guest’s Fragrance,” with a reference to Yun’s name, and to the story of Liang Hung and Meng Kuang who, as husband and wife, were always courteous to each other “l(fā)ike guests.”(林語堂譯)
歷史上梁鴻與孟光夫妻倆“相敬如賓”的故事在我國家喻戶曉,因此,中國讀者看到“如賓”二字時,自然而然地會聯(lián)想到這個典故。但西方讀者中很少有人了解這一獨特的文化預設信息,譯者在文中采取增詞法加以簡潔的解釋,一則使原文隱含的文化預設信息更為明顯,二則也向西方讀者介紹了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
增詞法的優(yōu)點在于能使讀者迅速建立語篇連貫,閱讀的興奮慣性不會受到影響。缺點是文內可用于介紹文化背景知識的空間有限,如運用不當則可能造成譯文膨脹;再者,原文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在譯文中有所變異,文化預設信息隱形的含蓄容易被譯者肆意顯化,可能對原文含蓄的審美效果造成破壞。因此,如果介紹相關文化信息所涉及的詞句較多,則最好不要使用增詞法,以免使原作者所期待的文章的含蓄美和經濟性被譯者破壞殆盡(王東風2000:248)。
不同民族的文化和思維方式各異,語言作為文化和思維的反映,表達方式也因此千差萬別。語用預設因民族語言文化不同而異,對一種語言文化的人來說某些信息是不言而喻的預設,在另外一種語言文化中則可能并不存在,這就給翻譯帶來大量的難題(蔡平2007:114-117)。因此,在跨文化翻譯過程中,“如果預設信息得不到共享,那就需要采取平衡措施”(Fawcett 2000:121)。也就是說,譯者要根據自己的判斷對原文中的預設信息進行處理,使之適合目的語讀者的需要。在翻譯實踐中還有一種常用的處理文化語用預設的方法,即替代法。譬如:
例(6)原文:春光在眼前,奈玉人不見。(《西廂記》)
譯文:With beauties of the spring in view,
It grieves me not to see her face of rosy hue.(許淵沖譯)
原文中的“玉人不見”被許淵沖先生譯為“It grieves me not to see her face of rosy hue.”,融合了中西方文化中不同的意象,堪稱妙譯。美人在中國文化中被比作玉人,形容其如美玉無暇,但是西方文化則將美人比作艷麗的玫瑰。用“玫瑰的艷麗”來代替“玉人”是一種歸化的譯法,利用兩種文化中不同的比喻互相轉換,通過豐富的聯(lián)想,從而得到一種審美共識。再如:
例(7)原文:If you are expecting the stork to visit your home this year and he has to come by way of Royce city, he will have to bring a check-book to pay his bill before delivery.
譯文:如尊夫人有喜,要來羅伊斯城留產,請備足款項交費,才能接生。特此通告。(王宗炎譯《光榮與夢想》)(戈玲玲2002:42-44)
本例出自美國現(xiàn)代史“The Glory and The Dream”,對原文的理解關鍵在于如何理解“stork”的內涵。根據英國民間傳說,嬰孩是由鸛鶴“stork”帶來的。王宗炎先生巧妙地采用歸化策略在譯文中用漢語文化中“有喜”這一對“懷孕”的委婉說法來代替譯文“stork to visit your home”這一源語中的文化預設信息,使之更易為目的語讀者所理解。
預設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思維和文化現(xiàn)象,涉及因素很多,是翻譯實踐中不可忽視的內容。從文化預設的角度對跨文化翻譯活動進行分析,可以準確解讀跨文化交際中的文化信息。Hall(1976/1977:16)說過,“人類生活中還沒有哪一方面是不受文化的影響、不被文化所改變的”,語言和翻譯都是文化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因此也就必然受文化的影響、被文化所改變(王東風1998:6-9)。而“預設”是一種較復雜的語言現(xiàn)象,通常包含更多的文化內涵,受文化因素的制約更為明顯,因此會極大地影響翻譯這一特殊的言語活動。
翻譯中的文化差異問題可歸結為源語與目的語之間的文化預設的差異,因此處理起來難度更大。譯者作為文化交流的使者,要努力幫助交流雙方消除文化差距,增進交流雙方對對方文化的理解和尊重?!胺g的過程是正確理解原文和創(chuàng)造性地用一種語言再現(xiàn)原文的過程”(Gutt 1999:73),因此,在翻譯中,應準確把握源語的文化預設信息,在歸化或異化的翻譯策略指導下,依據具體情況選擇最合適的翻譯方法,對源語文化預設信息進行處理。無論是采用加注法、增益法還是替代法,我們都應盡量為再現(xiàn)原作者意義和意圖找到最佳的平衡點,從而忠實體現(xiàn)原文的預設信息,提高翻譯的質量。
Fawcett, P. 2000. Presupposition and Translation [A]. In L. Hicky (ed.).PragmaticsofTranslation[C].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sge Education Press.
Fillmore, C. 1971. Verbs of judging [A]. In C. Fillmore & T. Langendoen (eds.).StudiesinLinguisticSemantics[C]. New York: Holt, Rinehart & Winston: 276.
Frege, B. 1952. On Sense and Reference [A]. In P.T. Geach & M. Black (eds.)TranslationsfromthePhilosophicalWritingsofGottolob[C]. Oxford: Blackckwell.
Gutt, E. 1999.TranslationandRelevance—CognitionandContext[M]. Oxford: Blackwell.
Hall, E. 1976/1977.BeyondCulture[M]. Garden City, New York: Anchor Books.
Jackendoff, R. 1972.SemanticInterpretationinGenerativeGrammar[M]. Mass: The MIT Press.
Ke P. (柯平). 1999. Cultural presupposition and misreading [J].META(l): 133-143.
Mitchell, M. 2004.GonewiththeWind[M]. Shanghai: Shanghai World Publishing Corporation.
Nida, E.A. 1981.MeaningAcrossCultures[M]. New York: rodi’s Press.
Nida, E.A. 1993.Language,CultureandTranslation[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Stalnaker, R.C. 1974.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 [A]. In M.K. Munitz and P.K. Unger (eds.).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Strawson, P. F. 1950. On referring [J].Mind(59): 320-344.
Venuti, L 1995.TheTranslator’sInvisibility:AHistoryofTranslation[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包惠南、包昂.2000.實用文化翻譯學[M].上海:上??茖W普及出版社.
蔡平.2007.語用預設理論對翻譯方法的解釋[J].外語學刊(5):114-117.
馮慶華.2006.實用翻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58-60.
戈玲玲.2002.預設及翻譯技巧[J].中國翻譯(3):42-44.
郭建中.2000.文化與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
何兆熊.2000.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何自然.1997.語用學與英語學習[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沈復.1999.浮生六記(林語堂譯)[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劉艷麗、楊自儉.2002.也談“歸化”與“異化”[J].中國翻譯(6):20-24.
呂世生.2003.語用前提對稱與文化信息等值[J].外語學刊(1):104-107.
彭仁忠.2008.論異化翻譯策略與跨文化傳播[J].外語學刊(4):122-125.
王東風.1998.論翻譯過程中的文化介入[J].中國翻譯(5):6-9.
王東風.2000.文化缺省與翻譯補償[A].郭建中主編.文化與翻譯[C].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48.
魏在江.2003.預設研究的多維思考[J].外語教學(3):32-35.
謝天振.1999.譯介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楊仕章.2000.文化翻譯觀:翻譯諸悖論的統(tǒng)一[J].外語學刊(4):4.
趙元任.1968/1996.中國話的文法(丁邦新譯)[A].中國現(xiàn)代學術經典·趙元任卷[C].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
朱永生、苗興偉.2000.語用預設的語篇功能[J].外國語(3):2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