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魏晉十六國北朝,割據于西北的諸政權為了穩(wěn)住已有的統(tǒng)治地盤,富國強兵,創(chuàng)建統(tǒng)一大業(yè),因而都很重視培養(yǎng)、羅致,甚至是搶奪儒、釋、道各類人才,人才興國的戰(zhàn)略也為各政權帶來了顯著的政治效益。本文主要介紹了這一重要的歷史現(xiàn)象。
[關鍵詞]魏晉十六國北朝;西北割據政權;人才興國
[中圖分類號]K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09)18—0023—06
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中原戰(zhàn)亂,在“井堙木刊”、“骨岳血?!钡臍v史條件下,西北地區(qū)的崇山峻嶺、大漠長河將這一遼闊的地域與中原戰(zhàn)亂區(qū)隔離開來,形成偏安的相對優(yōu)越的小環(huán)境。同時,西北各政權之間、西北政權與中原政權之間的矛盾斗爭尖銳復雜。西北各個政權如何發(fā)展經濟、穩(wěn)定社會、富國強兵,擴大統(tǒng)治地盤,創(chuàng)建統(tǒng)一大業(yè),是統(tǒng)治者日夜思索的問題,重視培養(yǎng)、收羅,甚至是搶奪他國人才,成了他們共同的選擇。
一、重視培養(yǎng)、羅致和重用人才
魏、西晉以及“五涼”、“三秦”、前趙、大夏等政權的統(tǒng)治者,大都把統(tǒng)治人才的培養(yǎng)、搜羅看作是一個政權能否存在和發(fā)展的關鍵,“國有人焉”也往往是對一個政權不敢輕侮的原因。這里“國有人焉’’的“人”,就是指安邦治國的人才。前秦苻生派征東將軍苻柳、參軍閻負、梁殊使涼州,勸說前涼王張玄靚歸降。涼州牧張瓘在與其談判時,就詰問前秦“文武輔臣。領袖一時者誰也”,閻負、梁殊一口氣列舉了一長串經世賢才的名字,以證明前秦的“濟濟多士”,一席話說服了張瓘,“乃言于玄靚,遣使稱藩”。苻堅準備進攻東晉,其太子苻宏、少子苻詵都以晉有謝安、桓沖等名士,認為“未可圖也”,苻堅不聽,最后遭到了失敗。正是由于人才這樣重要,所以,在每個政權建立時,總將人才當作政治建設的頭等大事,多渠道、多視角地培養(yǎng)、羅致人才。
一是建學培養(yǎng)。優(yōu)禮耆老,修尚儒學,是各政權統(tǒng)治者培養(yǎng)人才、鞏固統(tǒng)治的基本做法。晉惠帝永寧時(301~302),張軌為護羌校尉、涼州刺史,這是他建立前涼政權的開始。張軌在涼州“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學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視別駕,春秋行鄉(xiāng)射之禮”。
前趙劉曜光初三年(320),“曜立太學于長樂宮東,小學于未央宮西,簡百姓年二十五已下十三已上,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選朝賢宿儒明經篤學以教之。以中書監(jiān)劉均領國子祭酒。置崇文祭酒,秩次國子。散騎侍郎董景道,以明經擢為崇文祭酒”。劉曜在戰(zhàn)馬倥傯之際,經常親臨太學,引試學生之上第者,拜郎中。
前秦苻堅剛即位時(357),也以“課農桑,立學校”為先。史載:
堅廣修學官,召郡國學生通一經以上充之,公卿已下子孫并遣受業(yè)。其有學為通儒、才堪干事、清修廉直、孝悌力田者,皆旌表之。于是人思勸勵,號稱多士。盜賊止息,請托路絕,田疇修辟,幣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備。堅親臨太學,考學生經義優(yōu)劣,品而第之。問難五經,博士多不能對……堅自是每月一臨太學,諸生競勸焉。
前秦建元十六年(380),苻堅起教武堂于渭城,命太學生明陰陽兵法,教為將士。
中外四禁、二衛(wèi)軍長上將士,皆令修學。課后宮,置典學,立內司,以授于掖庭,選閹人及女隸有聰識者署博士以授經。
姚萇建立的后秦政權,也于建初三年(388)“立太學,禮先賢之后”。并于建初七年“下書令留臺諸鎮(zhèn)各置學官,勿有所廢,考試優(yōu)劣,隨才擢敘”。他如李暠建立西涼政權后,同樣“立泮宮,增高門學生五百人”。南涼統(tǒng)治者禿發(fā)利鹿孤曾問其群下云:
“吾無經濟之才,忝承業(yè)統(tǒng),自負乘在位,三載于茲。雖夙夜惟寅,思惟道化,而刑政未能允中,風俗尚多凋弊;戎車屢駕,無辟境之功:務進賢彥,而下猶蓄滯。豈所任非才,將吾不明所致也?二三君子其極言無諱,吾將覽焉。”祠部郎中史皓對曰:“古之王者,行師以全軍為上,破國次之,拯溺救焚,東征西怨。令不以綏寧為先,惟以徒戶為務,安土重遷,故有離叛,所以斬將克城,土不加廣。今取士拔才,必先弓馬,文章學藝為無用之條,非所以來遠人,垂不朽也??鬃釉唬骸粚W禮,無以立?!私▽W校,開庠序,選耆德碩儒以訓胄子。”利鹿孤善之,于是,以田玄沖、趙誕為博士祭酒,以教胄子。
綜上可見,十六國時期,西北各政權統(tǒng)治者中凡有作為者,大都很重視辦學和培養(yǎng)人才。
二是廣泛招攬社會賢才。前秦苻堅除辦學外,還注意延納民間人才。建元十一年(375)正月,他“以安車蒲輪征隱士樂陵王勸為國子祭酒。堅雅好文學,英儒畢集,純博之精,莫如勸也”。
后秦姚興也是“留心政事,包容廣納,一言之善,成見禮異”,曾多次命百僚舉薦“殊才異行”之士。后秦姚興弘始十六年(414),姚興對群臣說:“古人有言,關東出相,關西出將,三秦饒俊異,汝潁多奇士。吾應天明命,跨據中原,自流沙已東,淮漢以北,未嘗不傾己招求,冀匡不逮?!比贿€是怕“明不照下”,遺漏人才,因此他要求屬下繼續(xù)推薦才賢之士。有個名叫梁喜的人回應說:“奉旨求賢,弗曾休倦,未見儒亮大才王佐之器,可謂世之乏賢?!币εd不以為然地說;“自古霸王之起也,莫不將則韓、吳,相兼蕭、鄧,終不采將于往賢,求相于后哲。卿自識拔不明,求之不至,奈何厚誣四海乎!”他認為“關西”是人才薈萃的地方,而且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適用的人才,任何時代都不可能向前代或后世借用人才。因此,只能說你自己“識拔不明,求之不至”,而不能誣稱四海之內沒有適用的人才。由此可以看出他對人才的渴求以及他高明的人才觀念。
三是吸引統(tǒng)治區(qū)以外的人才。西北各割據政權通過發(fā)展生產,穩(wěn)定社會秩序,做到“刑清國富”、“士馬強盛”,所以,能吸引中原內地的士人到此避難安家。永嘉之亂中,“中州之人士避地河西,張氏禮而用之,子孫相承,衣冠不墜,故涼州號為多土”。西晉末,“天下方亂,避亂之國唯涼土耳”,“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觀”。西晉愍帝司馬鄴死后,南陽王司馬保自稱晉王,置百官,后敗死,“其眾散奔涼州者萬余人”,其中就有歷世業(yè)儒的士人。
西北割據政權的統(tǒng)治者不少人“敬賢愛士”,尊重人才。張掖有個學者叫郭荷,他“明究群籍,特善史書。不應州郡之命”。前涼主張祚遣使“以安車束帛征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及至,署太子友”。但郭荷還是不愿留下,張祚答應了他,“遣以安車蒲輪送還張掖東山”。后來,郭荷的弟子郭璃精通經義,雅辯談論,多才藝,善作文章。張祚的弟弟、前涼主張?zhí)戾a,前秦主苻堅都曾“備禮征之”,郭璃先是逃避,后被迫出而就征,但不久仍“還于南山”。前涼和前秦的統(tǒng)治者對他并沒有加害,而是在尊重其個人意愿的同時,由前秦的太守辛章“遣書生三百人就受業(yè)焉”,從而在人才培養(yǎng)上發(fā)揮了他的特長。《十六國春秋輯補》卷四九《后秦錄》記載,后秦主姚弋仲有個部曲名叫馬何羅,“博學有文才”,一度背弋仲而去,另投他人,失敗后再來歸附,部下都勸弋仲將他殺死。弋仲說:“今正是招才納奇之日,當收其力用,不足害也?!辈粌H沒有殺他,還任“以為參軍”,表現(xiàn)出少有的寬容氣度。
北朝統(tǒng)治者普遍愛才。南涼主禿發(fā)利鹿孤雖然已經建立了政權,但他在政治上仍然依附于姚興。他部下有個名叫楊桓的人,被姚興看上了,下令征之。
利鹿孤餞桓于城東,謂之曰:“本期與卿共成大業(yè),事乖本圖,分歧之感,實情深古人。但鯤非溟海,無以運其軀;鳳非修梧,無以唏其翼。卿有佐時之器,夜光之寶,當振纓云閣,耀價連城,區(qū)區(qū)河右,未足以逞卿才力。善勖日新,以成大美?!被钙唬骸俺纪聟问希楣?jié)不建。陛下宥臣于俘虜之中,顯同賢舊,每希攀龍附鳳,立尺寸之功。龍門既開,而臣違離,公衡之戀,豈曰忘之!”利鹿孤為之流涕。
重用人才,信任不疑,是這一時期一些統(tǒng)治者獲得人才回報的主要原因。前秦苻堅看準王猛“有臥龍之才”,“親寵愈密,朝政莫不由之”。氐豪、特進樊世等不服,苻堅“命斬之于西廄”。又謾罵諸氐,“或有鞭撻于殿庭者”。他不顧本族氐官的反對,拜猛為侍中、中書令、領京兆尹。王猛任職“數(shù)旬之間,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余人”,苻堅心不生疑。于是“百僚肅整,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一時“兵強國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王猛臨死前,苻堅親去省病,問以后事,王猛說:“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乘。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歿之后,愿不以晉為圖”。可惜在關鍵問題上,苻堅沒有聽從王猛的忠告,終于遭到了滅國之禍。西魏權相宇文泰看準蘇綽是一個“奇士”,便加以重用,讓他參典機密,寵遇日隆,終于奠定了統(tǒng)一北方,統(tǒng)一南北的經濟、政治、軍事基礎,也是這一時期西北統(tǒng)治者重用人才獲得厚報的一個典型。
二、統(tǒng)治者對佛教人才的爭奪
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和道教迅速發(fā)展,西北作為佛教重鎮(zhèn),從統(tǒng)治階層到一般民眾,信仰佛教的人口以百萬計,在社會總人數(shù)中占有很大的比例。各政權統(tǒng)治者出于自身的信仰,也為了管理廣大佛教信眾,需要大量地羅致高僧大德和專門人才,因而展開了對佛教人才的爭奪。
十六國北朝的佛教僧侶人數(shù)雖多,而能列入《高僧傳》、《續(xù)高僧傳》的只有數(shù)百人,其中西北有數(shù)十人,占入傳高僧總數(shù)的1/10強。他們都是領袖一方的高級宗教人才,在當時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例如竺法護,其先為大月氏人,姓支氏,世居敦煌。八歲出家,晉武帝時隨師竺高座游西域諸國,遍學36國語言,帶著大量佛經來到長安,在統(tǒng)治者支持下,前后譯經47年(266~313),幾與西晉相終始。由他譯出的佛經有175部,354卷,史載他“聲蓋四遠。僧徒數(shù)千”,“時人咸謂敦煌菩薩”,在統(tǒng)治階級和普通百姓中都有極大的影響力。鳩摩羅什(343~413)是出生于龜茲的一位高僧,“道流西域,名被東川(國)”。前秦主苻堅為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不惜命將出師,萬里提兵,征服龜茲,搶奪鳩摩羅什。當大將呂光將鳩摩羅什迎到涼州(治今甘肅武威市)時,苻堅已經敗亡,于是,呂光將羅什留在身邊,建立了后涼政權。十數(shù)年后,后秦國王姚興同樣使用武力,將羅什從涼州迎到長安。幾個皇帝武裝爭奪一個高僧,這是特殊歷史時代獨有的現(xiàn)象。事實上,他們所爭奪的不單是一個僧人,而是鳩摩羅什廣泛的社會輿論和宗教影響力,是鞏固和擴大政權的希望。
鳩摩羅什被迎到長安后,由他所領導的譯經、傳法事業(yè),乃是佛教中國化、佛學思想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主流成分的標志性成果。他所培養(yǎng)的佛教人才,如僧叡、僧肇、道生、道融、曇影、慧嚴、慧觀、僧朗、道恒、道標所謂“十哲”,將羅什的佛學思想傳布到全國,又在許多方面加以發(fā)揮,使其更加嚴密和系統(tǒng)化。僧叡將般若性空觀與涅槃妙有觀結合起來,創(chuàng)開了中國佛教空、有二宗相互融攝的先河。僧肇(384~414)在批判總結當時佛教六家七宗思想的基礎上,更加準確地把握了“非有非無”的般若空義,創(chuàng)立了獨立、完整、系統(tǒng)的中國佛教哲學,在當時及整個中國佛教史上都有重大的影響。后秦姚興統(tǒng)治時期,境內“事佛者十室而九矣”,在這種局勢下,鳩摩羅什的作用就不僅是為印度佛教的中國化,同時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形成作出了巨大貢獻,他在當時社會輿論、政治生活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磥恚迗?、姚興等統(tǒng)治者前后一致地爭奪鳩摩羅什并不是無謂之舉。
繼前秦向龜茲、后秦向后涼武裝爭奪鳩摩羅什之后,北魏又向北涼索要曇無讖。曇無讖(385~433)是生于中天竺的一位高僧,他六歲喪父,靠母親庸積毾口(彩條毛毯)為生。母親見沙門受人尊敬,供養(yǎng)優(yōu)厚,乃使無讖出家為僧。曇無讖聰敏出眾,每日能誦經萬余言,20歲時已經能誦大、小乘經200余萬言,又明解咒術,“所向皆驗”,國人稱他為大咒師,連國王也對他特別喜歡。曇無讖為了到中國傳布佛法,乃辭別國王,攜帶《涅槃經》“前分”等佛經,經廚賓、龜茲、鄯善、敦煌而至姑臧(今甘肅武威市),得到北涼王沮渠蒙遜的厚待,并在河西高僧慧嵩、道朗等協(xié)助下,譯出《涅槃經》、《大集經》、《大云經》、《金光明經》等20部、60余萬字。北魏拓跋燾遠慕其名,遣使到北涼索請,并威脅沮渠蒙遜說:“若不遣讖,便即加兵。”蒙遜不為所動。北魏又改變手法,遣使拜蒙遜為使持節(jié),侍中,都督涼州、西域諸軍事,太傅,驃騎大將軍,涼州牧,涼王,加九錫之禮,這顯然是巨大的利誘。蒙遜宴來使于新樂門上,表示曇無讖是他的“門師”,“當與之俱死,實不惜殘年”。這里,一方是威脅、利誘,甘愿付出高價;另一方則是寧死不愿割愛。一位佛教人才為什么會引起兩個政權如此激烈的爭奪?除了高僧所具有的社會、政治影響外,其他理由都是解釋不通的。
在當時,各政權重用佛教人才的方式,一是任為僧官,提高政權的管理能力。自從曹魏允許百姓出家為僧后,寺院僧尼與年俱增。據載西晉二京合寺180所,僧尼370人。魏自孝明帝正光(520~525)以后,“四方多事,民避賦役,多為僧尼,至二百萬人,寺有三萬余區(qū)”。東魏孝靜帝(534~549)時有寺院3萬所,僧尼200萬人。北齊文宣帝時(550~559),有寺院4萬所,僧尼競至400萬人。北齊幼主高恒承光元年(577),北齊人口總共才有2000萬余,僧尼占了全國總人口的1/5。北周經過宇文邕毀佛,僧尼人數(shù)有所減少,但仍不下百萬人。各政權統(tǒng)治者將高僧安置到各級佛教管理機構和寺院、叢林,通過他們加強了對廣大僧尼、信眾的管理。
在各政權政治生活的關鍵時刻,高僧往往能起到特殊的作用。再以曇無讖為例,他作為北涼政權下的一位精神領袖,北涼王沮渠蒙遜對他“每以國事諮之”,使他有機會對最高統(tǒng)治者的決策,從佛教的角度提出自己的建議。沮渠蒙堅信佛法能庇護他的政權,然而在與西秦的一次戰(zhàn)爭中,他的世子沮渠興國先是戰(zhàn)敗被俘,接著又與西秦王乞伏暮末一道受擒于大夏主赫連定,最后在吐谷渾進攻袍罕城時被亂兵殺死。這一連串的事件刺激了沮渠蒙遜,他對佛法產生了懷疑和反感,乃斥責沙門,令僧尼50歲以下者皆還俗。在這緊急關頭,曇無讖出面,勸諫沮渠蒙遜“改心而悔”,收回成命,避免了一場法難,同時也維護了佛教在北涼政權下的權威。魏晉南北朝時期類似曇無讖的高僧還有許多,他們的態(tài)度往往是行政決策、管理的重要因素。
二是完善佛法。引導社會輿論。魏晉十六國時期,中國佛教流行“六家七宗”以及由鳩摩羅什譯介的般若中觀思想。中觀派認為人們只要通過修煉,具備了“般若”(智慧),信持“眾生無我、我所,無著心”,便會解脫,“不復往來生死中。不往來生死中,則無垢惱”。這給天天都面臨著死亡威脅的人們。從宗教的角度指出了一條擺脫“垢惱”的途徑,使他們得到精神的慰藉。
在曇無讖譯出《涅槃經》以前,佛教理論家解釋般若“空”論時,往往從破除心執(zhí),否定外法的角度立論,又將“空”釋作道家和玄學的“無”,于是在“萬法性空”的觀念下,人們連“法身”這個佛教核心概念的實在性也不敢相信和堅持了,無數(shù)信徒為之困惑迷茫。《涅槃經》澤出后,排除了人們的這一疑慮。它將涅粲與佛性統(tǒng)一起來,而將佛性、佛國、涅槃解釋為實在、純潔、永恒、安樂的彼岸世界,人人都可以企及。不僅下開了中國大乘有宗的先河,而且促成了十六國北朝佛教的繁榮。在強大佛教輿論的引導下,人們以虛幻世界的安樂寬容了物質世界現(xiàn)實生活的苦難,這對統(tǒng)治階級是非常有利的。
三是借用高僧的法術、品格和聲望,擴大政權的影響面。如果說能夠從哲學理論上學習和掌握般若思想的人畢竟是極少數(shù),那么,著迷于東來高僧魔幻式法術的就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社會層。佛經上本來就有許多升天入地、呼風喚雨、役使鬼神、消除災異的內容,一些高僧的法術似乎在驗證這些說法,并有力地擴大了佛教的影響面。例如僧涉于前秦苻堅時入長安,據說他“虛靜服氣,不食五谷,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驗若指掌。能以秘祝下神龍。每旱,堅常使之咒龍請雨”。西域經敦煌來中原的高僧佛圖澄(232~348),也是用咒術(或許是一種魔術)使水中“須臾生青蓮花,光色曜目”,使后趙石勒將其看作“國之神人”,“有事必諮而后行”。其子石虎也非常信任佛圖澄。許多高僧以法術征服了統(tǒng)治者的心,統(tǒng)治者也通過渲染高僧的法術,巧妙地擴大了該政權在百姓中的影響力。
同時,不論東來傳法還是西去取經的高僧,許多人都操行堅苦,篤志好學,有著獻身佛法、萬難不屈的執(zhí)著精神和高尚品格,在群眾中具有很高的感召力。對于割據政權的統(tǒng)治者來說,這是一種可以利用的精神文化資源。
法顯(?~約422)俗姓龔,平陽武陽(今山西襄平縣)人。東晉安帝隆安三年(399),他與同學慧景、道整、慧應、慧嵬等從長安出發(fā),到天竺學法,涉流沙,歷30余國。數(shù)年后,乃持經像,隨商人經獅子國(今斯里蘭卡),輾轉風波,歷盡艱險,才又回到中國。同去10余人,歸國的僅有他一人。他與禪師佛陀跋陀羅一起在道場寺譯出《摩訶僧祗律》、《方等泥洹經》、《雜阿毗曇心》等佛經約百余萬言。又著《佛國記》一書,記載了中亞、印度及南海諸國的地理、歷史和風土人情等,不僅對中國佛教的發(fā)展,也為中國與中亞、南亞等國的政治、思想、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貢獻,是一個品格高尚,堅忍不拔,影響巨大的高僧。又如前述的曇摩羅剎(法護),學問道德都很高。他以《方等經》還沒有傳到中國,乃慨然發(fā)憤,志弘大道。隨師來到西域,游歷諸國,當?shù)亍爱愌匀N,書亦如之,護皆便學,貫綜詁訓,音義字體,無不備識”,乃攜佛經165部回國,自敦煌至長安,沿途傳譯,“孜孜所務,唯以弘通為業(yè)。終身寫澤,勞不告倦。經法所以廣流中華者,護之力也”。
西北佛教人才類似法顯、法護者還有許多,他們既從一個方面代表著那個時代的人才內涵、思想傾向及發(fā)揮作用的形式,又以巨大的人格魅力和學問引起統(tǒng)治者和民眾的普遍敬仰。各政權多蓄幾位這樣的佛教人才,無疑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政權的影響力。
三、道教人才適應社會需求的自我調適
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西北流行的主要宗教,除佛教外還有道教。道教的信眾不如佛教那樣多,但統(tǒng)治者同樣重視拉攏道教人才:道教人士也通過自我調適,以適應社會和統(tǒng)治者的精神文化需求。
這一時期,西北乃至整個北方最著名的道教人物是寇謙之。
寇謙之(365~448),字輔真。祖籍上谷昌平(在今北京市),后徙馮翊萬年縣(今陜西臨潼縣北),遂為萬年人。其父寇修之,前秦苻堅時任東萊太守,兄寇贊任北魏南雍州刺史。謙之早年好道,修張魯之術,服食餌藥,歷年無效,后在姨母家遇到一個名叫成公興的“仙人”,勸他“隱遁”,遂共人華山修煉,轉至嵩山??苤t之自言太上老君降臨嵩岳,授予他“天師職位”,并賜《云中音誦新科之誡》20卷,令其“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三張偽法、租米錢稅及男女合氣之術”,“專以禮度為首,而加之以服食閉練”。北魏明元帝泰常八年(423),他宣言老君玄孫李譜文降臨嵩山,授予他《錄圖真經》60余卷,使他輔佐北方泰平真君即北魏皇帝。他的宣傳果然得到了最高統(tǒng)治者的重視??苤t之在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和宰相崔浩的支持下,成功地對舊的民間道教進行了改革,其改革要點是:
(一)除去“三張”偽法,整頓道教組織
從張陵、張衡、張魯以來,五斗米道就有向人道者征收錢物的成規(guī)。降至末造,一些道官祭酒,“惑亂百姓。授人職契綠,取人金銀財帛,而治民戶,恐動威逼,教人月危愿匹帛、牛犢、奴婢、衣裳,或有歲輸全絹一匹,功薄輸絲一兩,眾雜病說,不可稱數(shù)”。即舊道教通過宗教活動、恫嚇手段、教人許愿等形式,收斂財物、奴婢,其宗教學說很有問題??苤t之認為這不符合道法,故在改革中一概禁絕。在道教組織系統(tǒng)上,寇謙之改革前實行世襲制:“有祭酒之官,稱父死子系,使道益荒濁”。寇謙之以“道尊德貴,惟賢是授”的原則,果斷地革除了這一“錯亂道法”的道職世襲制。
(二)改革修煉法術,建立齋醮儀范
道教傳統(tǒng)修煉術中有一種“房中術”或日“赤黃之道”、“男女合氣之術”。它本是一種講究房中節(jié)欲、“還精補腦”的養(yǎng)生方法,后被一些道士變成了淫穢之術,致使“淫風大行,損辱道教”。對此,寇謙之提出“斷改黃赤”,廢止了這一淫穢的修煉方法,倡導以服食、閉練、齋醮等為基本的修煉方式。服食就是服氣食藥,閉練就是吐納、導引練氣之功??苤t之建立的齋醮儀范包括:道官受策齋儀;道官、道民求愿齋儀;道民犯律解度齋儀;為人治病齋儀;為亡人超度齋儀等。
(三)規(guī)整戒律,專以禮度為首
寇謙之倡導的戒律、禮度,就是要求信道者“兼修儒教”,做到臣忠子孝、夫信婦貞、兄敬弟順、安貧樂道,嚴格地按照封建道德倫常做人辦事,“佐國扶命”,堅決反對“犯上作亂”。經過他改革的道教迎合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安撫民心、穩(wěn)定社會、維護統(tǒng)治秩序的要求,因而得到北魏統(tǒng)治階級的歡迎。
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西北的民間道教數(shù)以百計。葛洪曾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斥之為“妖道”,認為“皆宜在禁絕之列”。他將道教的神仙方術與儒家的綱常名教相結合,提出以神仙術養(yǎng)生,以儒術治世的政治化、世族化道教理論??苤t之沿著葛洪援儒人道的改革路線,進一步從以上幾個方面,將道教從漢末人民的造反工具改造成為當時統(tǒng)治階級上層建筑的一部分。改革后的道教叫新天師道或北天師道,首先得到北魏統(tǒng)治者的支持。魏太武帝將寇謙之道教改革的內容公布于天下,又為其在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建立了道場,他還定道教為國教,奉寇謙之為國師,并親至道場受策,許多軍國大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見。從此以后,北朝歷代帝王大都尊崇道教,即位前照例要請道士受箓。道教人士在北朝包括西北政治思想領域的地位由此可見。
寇謙之是魏晉南北朝時期西北乃至北方道教最著名的改革家和理論家。除他之外,當時西北還有一些道教人士從另一角度繼承了漢魏以來的讖緯學,以預測未來為能事,服務于統(tǒng)治階級和民眾。但是割據政權的統(tǒng)治者往往要求他們的預言要符合自己的政治需要,否則就會遭到殺身之禍。十六國時期的高道王嘉,子字念,隴西安陽人,所作《牽三歌讖》是一部讖緯學著作。據載他“辭如讖記,當時鮮能曉之,事果皆驗”,他先事苻堅,后被姚萇“逼以自隨,每事諮之”。是前秦苻堅和后秦姚萇的政治顧問。他用特殊的方式表達他對政治事件的看法,例如,苻堅發(fā)動淝水之戰(zhàn)前夕,曾遣人向王嘉預卜吉兇,王嘉說:“金堅火強”。仍乘使者馬,衣冠徐徐東行數(shù)百步,因墮其衣裳,奔馬而還,踞床而不言。苻堅一時搞不清他這是什么意思。又問:“吾世祚云何?”王嘉回答說:“未央”。苻堅欣然以為吉征。次年歲在癸未,苻堅大敗于壽春,遂亡秦國。人們事后才明白,他這里說的“未央”,是“殃”在“未”年的意思?!敖饒曰饛姟?,是前秦在西方,五行屬金,東晉在南方而屬火,火能鑠金,故他暗示前秦必敗。王嘉以善言讖語而被人佩服,他也因此而遭到殺身之禍。姚萇進入長安,開始也像苻堅一樣優(yōu)禮王嘉。姚萇在與苻登對壘鏖戰(zhàn)的時候,詢問王嘉:“吾得殺苻登定天下不?”王嘉回答說:“略得之”。姚萇發(fā)怒說:“得當云得,何略之有!遂斬之”當然,這類人也有下場比較好的。如僧涉,西域人,不知何姓,少為沙門。苻堅時入長安,虛靜服氣,不食五谷,改修道法。據說他能日行500里,“言未然之事,驗若指掌?!边€能“咒龍請雨”,關中天旱時,苻堅常令他顯示神通,作法降雨。但這類人才的作用范圍畢竟比較小,其神通也是有限的,參與政治活動充滿著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