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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勢”之爭的悲劇

        2009-09-01 03:09:40
        飛天 2009年8期
        關(guān)鍵詞:司馬氏名教廣陵散

        張 軍

        以悲劇告終的嵇康,除他如松般高潔的品格值得后人的稱贊外,更多受到后世文人關(guān)注的是自嵇康身上體現(xiàn)出的儒道結(jié)合的“士”的風(fēng)范。自嵇康以后,儒家的思想內(nèi)涵更充實了,“士人”思想活動的范圍也更廣遠(yuǎn)了。深思之,歷史的動人之處往往不在于那些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而是其波譎云詭的變幻烙刻在文人心頭的印跡。嵇康的死,的確沉重打擊了當(dāng)時的士人,他們曾經(jīng)試圖在政治生活之外為自己開創(chuàng)一種新的生命追求,但隨著《廣陵散》的曲終人散,這種嘗試亦告徹底失敗。經(jīng)受此次打擊后,士人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迅速的變化,嵇康式的峻烈毫無疑問地成為絕響,即使阮藉歧路而哭、窮途而返式的痛苦也變得很少。向秀的消沉告訴我們,士人們已經(jīng)很難找到一種堅固的東西來支撐自己。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要結(jié)合嵇康悲劇性的人生。回味嵇康死前在《家誡》一文中,既為勉勵其子,也為勉勵天下士人而留下的話語:“人無志,非人也。但君子用心,有所準(zhǔn)行……以無心守之,安而體之。若自然也,乃是守志盛者耳。君子必要有志,且當(dāng)以不為外物所累的自然之心固守之?!边@是嵇康一生為什么充滿悲劇的根本原因,也是更值得后世人繼承的思想。

        一、儒家的“道”者

        嵇康生于亂世,長于亂世,思于亂世,行于亂世,亡于亂世。他39年的短暫人生,正處于魏晉易代之際司馬氏集團(tuán)與曹氏集團(tuán)斗爭最為慘烈的時期。世亂,但嵇康心中世有世“道”,君有君“道”,民有民“道”,且“道”的境界就存在于可感可行的自然生活中。就存在于那良苦而圣潔的心中。

        魏晉時期,統(tǒng)治集團(tuán)提倡儒家所謂的仁義禮智,以“名教”來愚弄百姓,其政治和道德虛偽性暴露無遺,政治上假禪讓之名而行篡逆之實,利用道德的美名來掩飾極不道德的丑行,使社會風(fēng)氣也更為渾濁。社會道德價值觀念的完全崩潰,使社會心理出現(xiàn)了兩極的傾斜,一方面,在上位的標(biāo)榜道德。實際上是假借和利用道德;另一方面是士人們的反對名教,反對這種虛偽的道德。針對逐漸虛偽的“名教”,嵇康他們矯枉過正,重新尋找政治和人生的道德規(guī)范,最終希望能夠“越名教而任自然”,“竹林七賢”就是因此暫時放棄名利而聚集到一起?!爸窳制哔t”是當(dāng)時最著名的名士,他們借以反對名教、嘲諷禮法的任情放達(dá)的舉動,在當(dāng)時的名士中形成了一種風(fēng)氣。其影響引起了當(dāng)時的司馬氏統(tǒng)治集團(tuán)的高度重視。

        在司馬氏集團(tuán)軟硬兼施的手段下,嵇康的“竹林”好友們。已不能再過那種飲酒賦詩、彈琴嘯歌的散蕩生活了。為人縝密的山濤,因與司馬氏有親戚關(guān)系,出任選曹郎的官職;阮籍、劉伶為遠(yuǎn)禍避害計,也不得不與司馬氏敷衍,陪宴侍坐,充任閑官;王戎、阮咸亦開始側(cè)身仕途;只有“拔俗高舉”、“外物不足拂其心”的向秀,在撰著《莊子解隱》之余,還不時到洛陽和嵇康一塊打鐵,暢敘舊誼,但最后也因?qū)︼抵赖目謶侄笆D”。

        二、道家的“儒”者

        中國歷史上的“士人”大都命運多舛?!笆咳恕北拔⒌牡匚慌c其堅持真理甚至以身殉道的偉大精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類“士人”嵇康當(dāng)屬“第一人”。然而有學(xué)者根據(jù)前文所述及的嵇康某些外界行為上的表現(xiàn),以及《晉書·嵇康傳》中“長好老莊”之語,就判定嵇康是棄世絕俗的“老莊學(xué)說”的忠實信徒,這實在是對嵇康人生的一種“誤讀”。他雖說過“以諷誦為鬼語,以六經(jīng)為蕪穢,以仁義為臭腐”(《難自然好學(xué)論》)等詆毀儒家禮教的話語,并強(qiáng)調(diào)要“越名教而任自然”,但我們也不能因此把他說成是儒家禮教的叛逆者。實際上,嵇康對于湯武周孔等儒家圣賢是非常推崇的,如在《管蔡論》一文中,他稱周文王、武王和周公為“三圣”;在《釋私論》一文中,他贊揚商湯王治國功績是“世濟(jì)而名顯”,“周旦不顧嫌而穩(wěn)行,故假攝而化隆”。這就是說,嵇康一面宣稱自己要效法老莊,一面又在崇奉儒家學(xué)說,但并不迷信于儒家的名教。由此可看出,在他的思想深處,還是要恪守儒家真正的名教,老莊思想只是他躲避殘酷現(xiàn)實的需要,但是嵇康躲得了現(xiàn)實,卻躲不開關(guān)懷時世、憤世嫉俗的自我。

        嵇康雖在文章里主張“心無措乎是非”(《釋私論》),但他常常難以抑制自己“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fā)”(《與山巨源絕交書》)的言行。是非必須分明的濃烈情感使他敢于也必然要接觸現(xiàn)實而暫時離開他的幻想。嵇康在《太師箴》中,就直接反映了魏晉之際的政治斗爭的慘烈,從而諷刺了以虛偽的名教禮法相標(biāo)榜的司馬氏集團(tuán)的僭妄兇殘:“季世陵遲,繼體承資。憑尊恃勢,不友不師。宰割天下,以奉其私。故君位益侈,臣路生心。竭智謀國,不吝灰沉。賞罰雖存,莫勸莫禁。若乃驕盈肆志,阻兵擅權(quán)。矜威縱虐,禍祟丘山。刑本懲暴,今以脅賢。昔為天下,今為一身。下疾其上,君猜其臣。喪亂弘多,國乃隕顛?!?/p>

        這全是馬司氏厭惡的話。所謂“憑尊恃勢,不友不師”,“下疾其上,君猜其臣”,是指司馬氏父子兄弟的不臣;所謂“驕盈肆志,阻兵擅權(quán)。矜威縱虐,禍祟丘山”,是指司馬氏的把持軍政大權(quán),誅戮異己;所謂“刑本懲暴,今以脅賢”,是指司馬氏的屢興大獄,誅鋤名士。

        嵇康這樣痛罵了司馬氏,卻只批判了司馬氏在政治上的實際措施,而在理論上,司馬氏的僭妄,甚至篡奪,都是取法于先王——堯舜之禪讓與湯武之征誅,以此欺蒙世人,這更待揭穿。所以嵇康進(jìn)一步“輕賤唐虞而笑大禹”,“非湯武而薄周孔”(《與山巨源絕交書》),把司馬氏所信奉的偶像全扯倒,使他失掉理論上的依據(jù),以否定先王作為手段,來達(dá)到否定后王的目的,著眼處是更基本的。

        嵇康是“竹林七賢”中惟一立場堅定,堅決不與司馬氏合作的人,如果“安分守己”,可能也就無事了。

        三、悲劇的誕生

        嵇康就是一位“老實”人,他的迂執(zhí)就在于認(rèn)為名教必須圣潔無瑕,來不得半點虛偽。其愿望雖為良苦,但是他根本不了解世上從來就不曾有過這樣的名教禮法;名教作為封建社會的統(tǒng)治意識和制度,從他產(chǎn)生的那天起,就是統(tǒng)治階級用來治人和自利的工具,并同虛偽欺詐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所以,嵇康想“越名教”,結(jié)果卻死于“名教”的屠刀之下,這正是嵇康的悲劇。

        魯迅曾明確地指出:“菲薄了湯武周孔。在現(xiàn)時代是不要緊的,但在當(dāng)時卻關(guān)系非小。湯武是以武定天下的,而堯舜是禪讓天下的。嵇康都說不好,那么,教司馬氏篡位的時候,怎么辦才好呢?沒有辦法。在這一點上,嵇康于司馬氏的辦事上有了直接的影響,因此就非死不可了?!?/p>

        由于上述的潛在的對“圣潔名教”執(zhí)著的思想,使嵇康敢于與“勢”進(jìn)行正面的交鋒;同時他也想找回中國社會士人(秦漢以前)“道”尊于“勢”感覺。臨刑前的一曲《廣陵散》又讓嵇康找回了自己?!妒勒f新語·雅量》載: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xué)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太學(xué)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

        這種從容自若,視死如歸的氣概,不正表明了嵇康以“意足”為樂的人生理想的實質(zhì)嗎?司馬氏在去除篡逆絆腳石的同時,也給了嵇康們一個重新審視自己機(jī)會??上б磺幸呀?jīng)晚了,只能留待后^評說了。綜觀嵇康“落人罪過之中”的過程,我們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悲劇崇高感。士人的責(zé)任,自身的“才性”導(dǎo)致他向黑暗的社會、無序的國家發(fā)難,這就是其悲劇的根源所在。最具吸引力的東西是想得到而又無法得到的東西,同樣,最凄美的死亡是可以選擇生存而毅然走向刑場的從容就義。嵇康熱愛生活,熱愛生命,但是面對虛偽的“名教”,他寧肯舍棄生命也要與之抗?fàn)?,因為他堅信自己對宇宙、社會和人生的理想?/p>

        [參考文獻(xiàn)]

        [1]魯迅,魏晉風(fēng)度及其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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