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雄

“苦老板”是六年丁班同學給班主任顧老師的外號，自從顧老師擔任丁班班主任的那天起，他的面孔上就始終沒有露出過笑意，上面兩條眉毛，下面一張嘴巴，再加上中間兩道深深的鼻溝紋，均一律呈八字向下垂掛著，就像一只風干了的苦瓜。好在丁班的全體同學知道顧老師一見到他們就苦著臉的原因。學校按成績排班，學習成績優(yōu)秀的，被編排進甲班，以此類推，凡淪落到丁班的，無疑是全校德智體方面最差的同學了。知情者背地里從不把丁班稱為丁班，而是一律譏為“鈍子班”。就像他們從不把甲班稱為甲班，而是公開稱譽為“尖子班”一樣。

第一節(jié)課，苦老板就像害牙痛似的苦著臉，邊滋滋地抽著冷氣，邊自言自語地對全班同學說：“滋滋，外面，外面都說我們丁班是鈍、鈍子班呢。一聽到這些話，我就從心底里直發(fā)苦?！闭f完，從厚厚的眼鏡片底下翻起眼，偷偷打量底下同學們臉上的表情。

這可算是捅馬蜂窩了，本來丁班的全體同學就都憋著一口氣呢，一聲鈍子班，就像往沸滾的油鍋里舀了一瓢水，當即劈哩叭啦地炸開了，性情最暴的蘇小軍當即瞪著一墻之隔的甲班罵了聲粗話，似要一口把甲班整個吞下肚，好像都是甲班這個罪魁禍首，才使他淪入鈍子班的。

然而，恨也罷，怨也罷，羞也罷，一切的一切都能怪誰呢?只怪丁班的全體仁兄義妹自己不爭氣!古人也說窮則思變知恥圖進呢，你們既然知道羞憤了，那么，就爭口氣，奮起直追，讓那些勢利眼看一看，丁班的同學并不都是外人認為的鈍子生，他們的智商也決不會比人家低?？墒?，眼看都開學一個月了，不管是開學時的測驗還是每月一次的摸底考試，丁班的總分總遠遠地落在前面三個班級的后面。這下，苦老板臉上的苦相更重了，每次捧著上面布滿大紅叉叉的試卷，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更讓他心寒的是，不以為恥的蘇小軍他們的頸脖反而豎得更硬了，一副死豬不怕燙、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轉眼間一年一度的拔河比賽就要到了，可苦老板卻沒來，他帶信給蘇小軍，要他組織全班同學，全力以赴參加拔河比賽，力爭在這個項目上奪個年級第一。

天降大任于斯人了!蘇小軍充分行使他那體育課代表的權力，點兵召將，湊齊30號人應戰(zhàn)。他的努力沒白費，拔河比賽那天，丁班充分顯示了自己的力量，沒費吹灰之力，先拿下了乙班丙班這兩城，和甲班進入了決賽。

然而，面對決賽，蘇小軍的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因為他知道他們現在面對的是一支聞名全校的體育強隊：甲班的王建龍、馬勝利等都是校足球隊、籃球隊的主力，更有舉重隊人高馬大的樊利群打頭陣。

拼了!站在隊前的蘇小軍趁編隊的空隙間轉過頭，朝身后的隊員們傳下了死令。頓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丁班代表隊的三十個男女隊員劍拔弩張，把平時對這班自稱為尖子的家伙的所有不滿，一齊化作千鈞力量，運送到渾身上下的百骱百骼里。

“笛——”裁判一聲哨響，場上死一般寂靜。那條手腕粗的麻繩，竟也死了一般，僵直在半空中。真是一場惡戰(zhàn)呀，在僵持了足足分把鐘的時間后，那根繩子才開始橫向移動，但是，卻分明在向甲班那邊移去!系在繩子居中的那條紅巾，一寸一寸地挪向對方的陣營。樊利群那雙可惡的43碼的健身鞋，就像生了根似的釘在了操場上。

在甲班啦啦隊一片春潮般起落的加油聲中，不知是誰竟領頭喊出了“難道我們連丁班也打不敗呀”，于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甲班啦啦隊的加油聲，就立即變成了有節(jié)奏的“丁班必敗，甲班必勝”的口號聲。

士可殺，不可辱!甲班這種赤裸裸的輕蔑與鄙夷，使場外的丁班啦啦隊再也坐不住了，當下，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頓時，丁班剩下的20幾號同學撲到了場中，一個個跳著腳，掄著拳，吼叫聲像火山爆發(fā)似的進發(fā)了出來：“丁班加油，丁班必勝!”“堅持就是勝利呀!”“丁班隊，加油呀!不爭(蒸)饅頭也(蒸)爭口氣嘛!”

盡管丁班啦啦隊的吶喊聲參差不齊，口號也有點雜亂無章，但此時此刻在蘇小軍他們聽來，一個個就像注射了一針興奮劑，他們的眼珠鼓了出來，他們所有的力氣涌了上來，因為他們還從沒領受過同學之間這樣的信任，甚至還從沒聽到過任何人這樣激動人心的鼓勵呢!

霎時間，整個丁班同學的吼聲，喊出了前所未有的共鳴，50多號人的心，更是史無前例地緊緊地貼在了一起。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使在場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的是，在這50多顆心的共鳴下，那條系在麻繩中央的紅布巾，竟開始一寸一寸地向丁班隊的方向移動，最后，竟在丁班隊全體隊員一片氣吞山河的咆哮聲中，完全徹底地滑向了丁班……

丁班沸騰了，50多號人跳著叫著擁抱到了一起，就連平時總像烏眼雞似的幾個冤家對頭，此時也情不自禁地相視而笑，握手言歡。丁班教室的墻壁上，當天就掛上了一面校方頒發(fā)的鮮紅的錦旗。用蘇小軍的話說，它可是真正填補了丁班歷史上的空白。

第二天苦老板一向苦瓜似的長方臉上，頭一次露出了掩藏不住的笑容，讓全班同學形象地領會到了大括號中括號小括號堆聚在一起時的美麗。面對全班50多張肅然的面孔，苦老板激動得有點手足無措，他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鞠了一個90度的大躬后，抖顫著聲音開了口：“同學們，我，我衷心地感謝你們，祝賀你們!”言語中，同學們似乎看到他的雙眸中泛著晶瑩的淚花。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苦老板臉上的笑容只逗留了半分鐘就消失了，一副苦相重又回到了他的臉上，說出來的話更是令人怒發(fā)沖冠，“剛才，就剛才，我又聽到了，甲班有人說，我們丁班是四肢發(fā)達，大腦簡單，只會下點死力氣。”

按以往，一些血氣方剛的同學肯定會忍不住，拍案而起了。然而今天不知為什么，就連性情特別暴躁的蘇小軍也沒吭聲，全班同學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課堂里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下也能聽得見。然而，隱隱中，苦老板卻仿佛感到有一股滾燙的巖漿在地底下默默地醞釀與積蓄，在急速地尋找著一個可以進發(fā)的突破口……

就從那天起，丁班50多號同學的學習態(tài)度有了根本性的轉變，整個丁班的學習情況明顯有了好轉，期中考試后匯總時，丁班的總分竟一躍超過了前面的丙班。更讓人竊喜的是，不經意中，丁班全體同學團結和睦，親如一家，再也沒有以前那種雞啄狗咬的現象了。

很快，這一學年就結束了，艱苦的升學考結束后，校方公布的紅榜上，丁班的總成績競超過了乙班，躍居年級第二名!

畢業(yè)典禮后，所有畢業(yè)生將各奔東西，進入各自的中學學習。全體同學依依不舍地互相在對方的畢業(yè)簿上簽名留言。正熱鬧，忽然苦老板來到了大家的身邊。今天的苦老板，完全像換了個人，他面孔上陽光燦爛，大中小三種括號再次明顯地展覽在大家面前?？嗬习逑蛉w同學擺了擺手，出乎意料地宣布道：“各位同學，剛才，甲班發(fā)來了挑戰(zhàn)書，要和我們丁班再最后進行一次拔河賽，而且要求我們上次的原班人馬全部上陣。我同意了?！?/p>

“好哇!”“來就來，看來他們還耿耿于懷不服氣呢!”全體同學異口同聲，一片雀躍。蘇小軍更是胸有成竹，氣壯如牛地說道：“來就來，雖說在學習上我們稍遜他們一籌，但玩這死力氣活，他們可就是我們的手下敗將!”

苦老板望了望蘇小軍，沒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丁班上陣的仍是上次的原班人馬。但對方陣營里卻少了主力樊利群。這個一個頂仨的大力士不出陣，不是明擺著輸得更慘嗎!

“笛——”一聲哨響，拔河比賽開始。使丁班全體同學大跌眼鏡的是，麻繩才剛繃緊，甲班隊就像刮起了一股勢不可擋的龍卷風，三下五去二，把丁班隊拔了個人仰馬翻。蘇小軍他們怎肯服氣，他推說下面的隊員沒準備好，要與甲班隊來個三局兩勝制。甲班同意了。沒想到這回丁班隊輸得更慘了，開賽的哨聲還在空中盤旋呢，丁班隊手中的那半段麻繩就一下子全部拔到了對方的陣營中去了!

甲班隊三場兩勝!

“哈哈哈，這就叫兵不厭詐，哀兵必勝哪!”不等丁班同學多費腦筋，苦老板哈哈大笑地揭開了謎底。原來，上次那場拔河比賽，是苦老板與甲班隊的全體同學事先“陰謀策劃”的一個“騙局”：苦老板請求甲班隊看在他的面子上，故意輸給丁班隊，以激發(fā)丁班全體同學心底的自尊心，迎頭追趕尖子班!此計甚妙，大有效果，果然，通過這場勝利，潛藏在這班所謂的鈍子生體內的學習積極性被充分調動了起來，挖掘了出來……

“好你一個苦老板呀!”“原來，顧老師你在耍我們呀!”望著甲班同學們的一臉壞笑，看著苦老板不再苦瓜似的臉，如夢方醒的丁班同學都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難言的感動和興奮促使他們齊齊發(fā)力，把他們的苦老板拋向了半空中。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