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夢迪
我走上樓梯,黑暗中,清晰的腳步聲帶著隱隱的疲倦和沉重。
開門,進屋。屋里漆黑一片。我忽然感覺很累,好像一天來的疲勞全都爆發(fā)了似的。
父親在家時總是會替我開門,迎我進屋,然后接過我的書包。一個人在家的感覺如此冷清,我有些傷感。
冰箱里有父親洗好的水果?,F(xiàn)在是9點鐘,過一會兒,父親就會打電話來的。果然,父親打來了電話,大致是跟我交代他和母親的去向,提醒我吃掉冰箱里的水果,督促我喝牛奶。我不禁暗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必這樣不放心呢。這樣的通話每天都會進行,父親的口氣似乎從未改變過,在他眼里,我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打開水龍頭,準備洗去臉上的灰塵,隨手拿起 “奶鹽”,我這才發(fā)現(xiàn)快用完了。父親說,進入青春期以后要注意清潔皮膚,不然會長粉刺,搞不好還會留疤。他為我買來了洗臉的“奶鹽”和一種叫“田七花草顆?!钡乃?,分別是護理皮膚和清熱解毒的。我的臉一直干干凈凈,我雖不能確定是不是這兩樣東西的功勞,卻還是堅持用到了今天。連母親都沒想到的問題,父親竟然想到了,他的細心讓我感動。
奇妙的潔面乳使皮膚與精神一起清爽起來。我走進廚房,一邊想著讓父親再幫我買一瓶同樣的“奶鹽”來用,一邊順手泡上了“田七花草顆?!?。這種藥是很好喝的,帶著微微的甜味。
母親經(jīng)常得意洋洋地“警告”父親,說我跟她更親一些。每每這個時候,父親總會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又十分急切地來上一句:“憑我們父女倆的感情,不會吧?”說完,還會瞟我一眼。我不說話,只是笑。其實,父親大可不必擔心,我對他的眷戀甚至比對母親還要強烈。我們常常撇下母親去散步,我們之間無話不談,我與他分享成功的喜悅,也向他傾訴失敗的苦惱;而他則為我講述一個個或喜或悲的故事,向我傳授經(jīng)驗,幫我總結教訓。有時候走得遠了,我就會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父親總是一邊笑我路癡,一邊幫我辨別東南西北。我想,如果沒有了父親,我一定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走到窗邊。夜已經(jīng)很濃了,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那條走過千百個來回的小路還隱約可見。
我的影子一點點延長,從不及父親身高的一半直至及他的肩。我已經(jīng)過了14個生日了,而父親也已經(jīng)40多歲了。周末和父親下棋時,偶然抬頭,看見父親濃密的黑發(fā)上,已然有了數(shù)根白發(fā)。當我試圖替父親拔掉它們時,父親笑著說自己老了。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放煙火時,父親總是把我高高舉過頭頂,突然感慨時間過得實在太快。父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長出白頭發(fā)的,我不知道。我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是不是我偷走了父親的生命?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屏住呼吸——不是父親。不知是失落還是輕松,心情變得好矛盾。我渴望父親回來,渴望他打開我的房門,輕柔地問我“怎么還沒睡啊”,“今天在學校過得好嗎”……又覺得這種談話是那么乏味和無聊。畢竟是兩代人啊,隔著30年不可逾越的時間,我們所認為的好,父親也會覺得好嗎?隨著年齡的增長,功課的日益繁忙,我和父親之間的話題越來越少了。
說不出具體的原因,可我還是能感覺到我和父親之間的隔膜在日益增加,我開始喜歡把心事留給自己,不再與父親分享。他也似乎不再理解我,雖然依舊同我散步,依舊溫柔地笑。究竟是誰變了呢?是我?還是父親?或是我們都在變吧?
鑰匙開門的聲音傳來,這次真的是父親回來了。我聽見父親正朝我的臥室走來,腳步越來越近。我閉上了眼睛,感覺到父親站在我床邊,停留了一兩分鐘的時間,便離開了——雖然我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我能肯定他臉上是帶著微笑的。
我睜開了眼。這是一個極其平常的夜,月光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與幾年前的沒有區(qū)別。
我知道父親是愛我的,如同我永遠愛他一樣。
編輯/王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