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

華陰縣平舒道上,出使關(guān)東的使者駕馬車行經(jīng)期間,前面忽然出現(xiàn)一個陌生人,攔住馬車。這人手里拿了一塊玉璧,不聲不響地塞給使者。使者狐疑地接過,未及開口,對方就搶先說了一句話:“今年祖龍(即秦始皇)死!”這一天,是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深秋的一天。

隕石上的詛咒

使者回到咸陽,立刻向秦始皇報告了途中遭遇的詭異事件。秦始皇心驚肉跳,盡管這種詛咒他的預(yù)言已不是頭一回了,可對一個迷信到極端的帝王而言,這無疑是一次刺痛心靈的打擊,很難讓他不回想起頭一回出現(xiàn)的那種詛咒。

到了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出現(xiàn)了一個詛咒。在秦國的東郡,有一塊隕石打天上掉下來,掉就掉吧,不過是一塊石頭,而令人驚愕的是,石頭上竟然刻有六個大字:“始皇死而地分”。

這事兒透著奇異,隕石刻著字,莫非這石頭是刻好字再從天而降的?以我們現(xiàn)在所掌握的科學知識,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即便是秦始皇時代,這也是讓人難以完全信服的。

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御史受命前往秦國東郡徹查此案,相當棘手,沒有一絲線索,只能靠推斷尋找作案嫌疑人。而圈定的作案嫌疑人有兩類。一類可能是平民百姓,當時賦稅繁多,刑罰嚴酷,人民難堪重負,出于怨恨。

另一類作案嫌疑人可能是被吞并的六國貴族或者他們的后裔。他們在戰(zhàn)爭中飽受打擊,對秦始皇已痛恨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限期破案的時間一天天近了,御史慌亂,情急之下,摳頭皮琢磨出一條對策——“殺人燒石”,把那塊惹禍的石頭燒掉,讓石頭上的詛咒化為灰燼;然后,將隕石降落地點的周邊民眾全部殺光。

御史回到宮中,將案件處理結(jié)果稟告秦始皇。

對于御史的無能,秦始皇沒有降罪。他知道,此案再查下去也是一樁懸案,不得不就此了斷。

沒多久,令秦始皇更意想不到和崩潰的事情發(fā)生了——神秘人物閃現(xiàn)華陰縣平舒道,留下一塊玉璧,留下一句恐怖預(yù)言:“今年祖龍死!”

秦始皇定睛端詳這塊玉璧,又叫來官員仔細查驗。查出的結(jié)果險些讓秦始皇把自個兒噎死,這塊玉璧不是別人的,竟是秦始皇自己的。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他南巡時,經(jīng)過長江,不慎將這塊玉璧遺落江中。時隔幾年,它神奇地回到了秦始皇手上,難道是神靈的安排?難道神靈預(yù)告自己今年得死?秦始皇的精神猶如被重拳猝然一擊,瞬間萎靡,身子有千斤重,腳卻如踩棉花,心跳猛烈,脈搏倒弱了。

實際上,秦始皇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到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秦始皇的身體每況愈下,他說話時發(fā)出一種“豺聲”,就是豺狼的聲音,從當時的醫(yī)學角度分析,是支氣管的病狀。

這種狀況下,打擊秦始皇的精神和心理,用意何在?平舒道的神秘人物會是誰?

占卜出游

“今年祖龍死!”詛咒也罷,預(yù)言也罷,都是向秦始皇傳遞一個信息:不出幾個月,你就得死。

此案的嫌疑對象,首先可以排除平民百姓。從證物玉璧來分析,江中打撈玉璧,不是簡單的活兒,得耗費巨大物力,民眾的經(jīng)濟實力完全不可能達到。因此,百姓可排除在外。

其次,原六國貴族及其后裔也可以排除。他們雖然具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可仍需要巨大的花費。先得耗用大量人力物力去打撈玉璧,然后千里迢迢跑到華山腳下的華陰縣平舒道,蹲點守候使者到來,才能送上玉璧。如此費盡心機,若是只為嚇秦始皇一跳,就太扯淡了。何況,他們怎么知道秦始皇就一定會惶恐,一定會受到精神上的打擊呢?

唯一有作案可能的,是擁有財力人力的秦帝國統(tǒng)治集團高層人士。而且,他們熟知使者動向,能夠計算出使者到達華陰縣平舒道的時辰。

秦始皇的支氣管病愈發(fā)嚴重了,他唯一解脫的方式就是占卜,渴望以此得到解脫。

術(shù)士的卦辭說:“君上你要出游,或者遷徙,方可保住性命。”

可憐的秦始皇,一代君王,經(jīng)歷過多少狂風猛浪,末了卻栽倒在術(shù)士的小伎倆上。他很犯愁,朕是皇帝,怎能隨便搬家呢?朕若搬家,等同遷都。早在商鞅變法時,秦國由櫟陽遷都于咸陽,總不能再遷回去吧。

遷徙不成,那就出游。

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冬,10月,癸丑,秦始皇開始了他當皇帝以來的第五次出游,這也是他最后一次出游。

作案動機

假若此時秦始皇冷靜分析一下“今年祖龍死”一案的作案動機,就不會如此恐懼了。

作案人應(yīng)當想到一點,如果預(yù)言不準,將適得其反,恐嚇的效果沒達到,搞不好還會讓秦始皇活得更滋潤。

顯而易見,作案人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詛咒秦始皇,而是警告。

“今年祖龍死”只是半句話,還有半句話,那個神秘人物沒有說,他故意讓秦始皇自己去猜。

此時的秦始皇才四十九歲,不過是個奔五的人,即使有支氣管病,也不會說死就死,所以“今年祖龍死”的真正含義是“你時日已不多?！焙蟀刖錄]說的話是“該想想后事了?！?/p>

一個皇帝有什么身后事?最緊要的當然是誰來繼承自己的帝位。秦始皇恰恰沒有對此作出決斷。

由此可見,作案人扔玉璧,留預(yù)言,對秦始皇并沒有惡意,只是一種提醒。提醒他及時安排身后事。這一推斷,再次證明作案者是親信集團的一員。提醒是一種催促,這個人知道秦始皇身體狀況糟糕,如不早日確立嗣君之位,將來萬一猝死,國家一時無君,天下必亂,人心必亂。因此,這個人深謀遠慮,是個愛國忠君的大賢臣。

此案的幕后策劃者居然是這樣一個人物,居然是這樣一種動機,這太出乎人們的意料。

這個幕后策劃者究竟是誰呢?

他似乎就在秦始皇最后一次出游隨行人員中。

幕后策劃者究竟是誰

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11月,秦始皇一行在九嶷山祭祀大舜。然后,乘船順江而下,經(jīng)過丹陽,到達錢塘,由于水勢險惡,便往西行了一百二十里,從狹窄的地方渡江,到了會稽,祭祀大禹,并且豎立了一塊歌功頌德的石碑。之后回程。

這次出游的隨行人員有李斯、蒙毅、秦始皇小兒子胡亥,以及胡亥的老師趙高。

這些人中,誰會是“華陰縣平舒道”裝神弄鬼的幕后策劃者?難道是李斯?

李斯忠于秦始皇,這是肯定的。當然李斯對秦始皇的忠誠,完全是為了保證自己的仕途順暢。他當然不愿意秦始皇早立嗣君,他打心眼兒里渴望秦始皇長生不老——秦始皇在,他的地位和榮華就在;何況,他深知,秦始皇最忌諱聽到“死”這個字眼,他才不會去干恐嚇秦始皇的傻事呢!盡管他對秦始皇的精神、身體狀況非常了解,又有作案的人力和財力,然而最緊要的一點,他沒有作案動機。

那么,另一個隨行人員趙高呢?

趙高和李斯大不一樣。趙高做宦官這行,可以說是相當出色。他精通權(quán)謀,通曉刑法,又會來事兒,三項全能,讓秦始皇喜愛。不但喜愛,而且信任,讓他當小兒子胡亥的老師,教胡亥學習律令,審理判決訴訟案。

老頭子都搞定了,何況一個小孩子。趙高輕而易舉就讓胡亥喜歡上了他。

但是,趙高也不是一路平坦,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曾犯過重罪,蒙氏家族的蒙毅削去了他的官職,并判處死刑。秦始皇寵幸他,親自赦免,他才逃過一劫。不用說,趙高和蒙氏的仇怨不是一般化地深。

而秦始皇的長子扶蘇和蒙氏的關(guān)系,不是一般化的親密。扶蘇與蒙氏家族的將軍蒙恬率三十萬大軍鎮(zhèn)守邊陲,長達十余年?？上攵?一旦扶蘇繼位,趙高還有活路嗎?

這時候,胡亥年齡又小,從秦始皇的方面考慮,他雖喜愛小兒子胡亥,但有一個前車之鑒——他十三歲時登基,就因為年齡太小,無法掌權(quán),只能將國事交付于大臣,最終導(dǎo)致呂不韋、嫪專權(quán),險些釀成大禍。所以,他不會貿(mào)然立胡亥為太子。此時若要確立接班人,扶蘇中選的可能性非常大。

因此,從作案動機看,趙高是絕不會提醒秦始皇冊立太子的,他寧可保持現(xiàn)狀。

李斯和趙高的嫌疑先后排除,就剩下蒙毅了。

說到蒙毅,就要說到蒙氏家族,這個家族和秦帝國有很深的淵源。蒙毅的祖父蒙驁早先是從齊國來到秦國,而后在秦國統(tǒng)兵作戰(zhàn)。為秦國攻城略地,先后奪得幾十座城池,為始皇統(tǒng)一中國,立下汗馬功勞。

《史記》記載:“始皇甚尊寵蒙氏,信任賢之。而親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則參乘,入則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為內(nèi)謀,名為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焉?！币馑季褪钦f,秦始皇非常信任蒙恬、蒙毅兩兄弟,委派蒙恬在外擔當軍事重任,威震匈奴;蒙毅則在內(nèi)為上卿,為秦始皇出謀劃策?？梢娒墒霞易宓臋?quán)勢多么顯赫,三世皆為重臣,朝中幾乎無人敢與之爭鋒。

顯然,蒙恬、蒙毅兩兄弟也是忠臣。蒙毅長期在朝中,對秦始皇的一切狀況了如指掌,他完全有可能設(shè)立騙局提醒秦始皇,但是,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jù)證明是蒙毅一手策劃的。另外,還有一個疑點,秦始皇在沙丘病重之時,蒙毅完全可以利用祭拜山川祈福的機會,把皇帝病重的消息通報給北方邊陲的蒙恬和扶蘇,但是,他沒有任何行動。試想,如果是他派人撈起玉璧,假扮使者制造這起騙局的話,那么在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他又怎么不采取任何行動呢?

預(yù)言另有目的

其實,誰是恐怖預(yù)言的制造者,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結(jié)果,秦始皇果然死了。就在出游回歸咸陽的途中,他病死在沙丘平臺。這真的應(yīng)驗了“平舒道神秘人物”的預(yù)言嗎?

不,如果你了解一個歷史常識,就會知道,這個預(yù)言是不準確的——秦始皇死于公元前210年。秦朝歷法以10月為新年的開始,漢武帝時代實行太初歷,才改成正月為每一年的開始。而當時不存在陽歷,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的“秋”應(yīng)該是公元前211年秋七八月間,而不是公元前210年歲初。因此,“今年祖龍死”的預(yù)言,顯然是不準確的。如果是“明年祖龍死”,那就太詭異了。

可是,這個不準確的預(yù)言,導(dǎo)致了秦始皇的出游,也加速了他的死亡。

策劃在華陰縣平舒道送玉璧留恐嚇預(yù)言的人,是秦帝國忠臣中的忠臣。在秦始皇身體精神狀態(tài)每況愈下,又一味妄想成仙,企圖長生不老,聽不進任何諫言的時候,這個對秦帝國命運憂心忡忡的人,絞盡腦汁想出了這樣一個騙局,提醒秦始皇早立太子。

遺憾的是,這個忠心耿耿之人設(shè)置的騙局,只達到了一個目的——就是讓秦始皇對預(yù)言信以為真了。然而,秦始皇并沒有如他所愿開始考慮身后事,安排冊立太子什么的,反倒讓秦始皇對死亡更加恐懼,根本沒心思考慮自己死后國家怎么辦?？只胖抡疾?然后帶病出游,最終喪命。

凡事都有因果,如果沒有這個恐怖預(yù)言,這個騙局,秦始皇不會急著帶病出游,換句話說,他是被這個預(yù)言給嚇死的。

選自《歷史罪:不忍細讀的史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