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雄

內容摘要近期，美國次貸危機所引發(fā)的金融風器成為眾多學者的研究熱點問題。大部分學者采用凱恩斯主義的典型觀點，認為是市場失靈(需求不足)或者說政府的管制和干預不夠造成了經濟的蕭條。為了應對蕭條，政府應該盡早采取強有力的措施拯救市場，刺激經濟。而在奧地利學派的米塞斯和羅斯巴德看來，大蕭條的根源并不是經濟的自由放任，恰恰是政府的干預，政府應對經濟危機的正確做法不是去刺激經濟、積極救市，而應該是放棄干預，采取自由的市場原則。本文試圖就奧地利學派的商業(yè)周期理論來解讀這次金融危機的根源和應對策略。

關鍵詞奧地利學派；金融危機；次貸危機；商業(yè)周期；凱恩斯主義

一、奧地利學派的商業(yè)周期理論

按照奧地利學派的商業(yè)周期理論，商業(yè)周期與一般的商業(yè)波動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商業(yè)周期指的是一段時間內所有市場和產品的普遍性的繁榮與蕭條；而商業(yè)波動僅僅是指某些個別市場或產品(而非普遍性)的繁榮和蕭條。商業(yè)波動是市場經濟中常有的現(xiàn)象，由于市場經濟中的企業(yè)家對市場機會的把握各不相同，他們都試圖更準確地預測市場的需要，但最終，市場只會自動選擇那些滿足消費者最緊迫需要的產品或行業(yè)而淘汰另外一些判斷失誤的企業(yè)家，這就造成某些產品或行業(yè)繁榮而另外一些產品或行業(yè)蕭條。因此，即便是完全自由的完善的市場經濟中也存在這種商業(yè)波動，這僅僅是市場中常見的價格波動，不是商業(yè)周期理論要解釋的內容。而商業(yè)周期完全不同，似乎突然某個時期整個市場的預測都失靈了，所有企業(yè)家的判斷都趨于失敗，沒有哪一家企業(yè)、哪一個行業(yè)能夠幸免周期性的大蕭條，這已經不是個別企業(yè)家判斷失誤的問題，而是一種系統(tǒng)性失誤，那么是什么導致了這種普遍性的系統(tǒng)性錯誤呢?這才是商業(yè)周期理論需要解釋的問題。

我們簡要敘述這一理論的論證邏輯。奧地利經濟學派的商業(yè)周期理論是以其貨幣理論為基礎，強調企業(yè)家精神的“發(fā)現(xiàn)”市場機會的功能，結合人的行為分析方法發(fā)展出來的一套理論體系。奧地利學派的貨幣理論認為，“貨幣在本質上對經濟有它自己的推動力，貨幣的推動力之所以能以一種特殊方式成為有效力的，是在影響利率的這種基本功用方面?，F(xiàn)金引起的貨幣關系的變動，在某些情況下會首先影響借貸市場，然后才影響到物價和工資?！泵兹沟纳虡I(yè)周期理論正是從這一貨幣理論人手，結合企業(yè)家精神來展開其繁榮——蕭條經濟周期的分析的。在信用擴張的初期，盡管市場行為主體對未來財貨與現(xiàn)在財貨的評價關系并沒有改變，但是受到信用擴張影響的市場利率已經開始下降了，脫離了指導生產資料供給所要求的那個高度，于是，企業(yè)家的計算失效，開始盲目擴大生產資料的生產，延長生產結構(拓展生產的層級)，使得他們的行為從原來本可以最好的方式滿足消費者最迫切需要的路徑偏向其他不當?shù)穆窂缴稀！叭绻讶科髽I(yè)家看作一個建筑師，他的任務是要用有限的建材供給量來造出一座建筑物。如果這個人高估了這個有效的供給量，則他所擬定的計劃就是一個沒有足夠材料來實現(xiàn)的計劃。他把基礎打得太大，直到后來，在建造的過程中才發(fā)現(xiàn)，他完成這個建筑所必要的材料不夠。很明顯的，這位建筑師的錯誤不是過分投資，而是資源使用不當。”

企業(yè)家的這種生產擴張只有在生產資料因儲蓄的增加而真實增加的情況下才能夠實現(xiàn)。而信用擴張的繁榮，其特征是生產資料沒有這樣的增加，商業(yè)活動的擴張所需要的生產資料必須從其他生產部門拉過來。這種虛假的繁榮之能持續(xù)，必須依靠信用繼續(xù)而且加速的擴張(見圖1左半部分)。“虛假的繁榮是建立在銀行鈔票和存款的沙灘上”，而一旦信用無限擴張下去，經濟就會出現(xiàn)瘋狂式的繁榮，整個貨幣體系就會隨之崩塌。一般來說，銀行體系在沒有走到這最后一步時就已經開始警覺了，消費者的收入增長跟不上價格上漲時，他們會重新調整時間偏好來確定符合他們要求的消費投資比例，并以此比例來花費自己的收入，一旦銀行警覺到企業(yè)家的貸款難以收回，信用媒介沒有進一步增加時，繁榮馬上就停止了，這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蕭條的到來。事實上，正是這一“蕭條”的危機時期(見圖1右半部分)，經濟對在繁榮時期的浪費和錯誤作出調整，并重新確立起能滿足消費者要求的有效市場服務體系，這種調整包括清算導致浪費的投資。簡言之，“蕭條是一個‘恢復的過程，所以蕭條遠不是充滿邪惡的災難，在繁榮帶來了扭曲之后，蕭條是經濟恢復正常，這是必要而有益的。”

反觀凱恩斯學派對周期理論的觀點，凱恩斯雖然也從貨幣理論人手來分析大蕭條的成因，然而最終他的理論體系歸結于三大心理規(guī)律(消費傾向遞減、資本邊際效率遞減和流動性偏好)基礎之上。在這三者之中，凱恩斯認為“商業(yè)周期之主要原因，還是資本邊際效率的周期性變動”。由于當資本邊際效率降低時，證券市場亦趨下行，于是消費傾向也隨之縮減，與此同時，恐慌和蕭條又造成了巨大的“流動性陷阱”，以致利率下降也不能刺激投資，擴張性貨幣政策完全失效。據(jù)此，在凱恩斯看來，刺激有效需求的有效手段是“雙管齊下”，即“增加投資，同時刺激消費”，這就是凱恩斯所謂的擴張性財政政策。

米塞斯首先從方法論上指出了這一理論體系的脆弱性，他認為心理定律或者說統(tǒng)計規(guī)律最多只能說明過去的經驗事實，它并不能保證將來的經濟仍然是這樣的，仍然滿足這樣的心理定律。與此相反，米塞斯的理論卻是基于人的行為分析，并不蘊含這樣的經驗統(tǒng)計規(guī)律的前提，其理論只能在先驗的基礎上證實或證偽，而不能運用歷史統(tǒng)計學的方法檢驗其理論的有效性。其次，就凱恩斯政策主張的理論層面，在奧地利學派看來，對于投資來說，他們認為既不是投資過剩，也不是投資不足，而是投資錯誤。由于前期信用擴張階段導致出現(xiàn)的“沙灘上的繁榮”，受錯誤利率信號的引導而作出的錯誤投資，在蕭條階段表現(xiàn)為資源浪費。而對于凱恩斯主義的“消費不足”，奧地利學派認為消費不足理論無法解釋危機時所發(fā)生的普遍蕭條現(xiàn)象，因為企業(yè)家的任務就是預測消費需求，并根據(jù)這種預測來調整生產結構。因此，無論是投資需求不足還是消費不足，甚至流動性陷阱，都只是一種心理規(guī)律，一種在蕭條時期相伴的現(xiàn)象，凱恩斯主義者據(jù)此對經濟危機開出藥方，即以刺激經濟、擴大消費為目的的擴張性的政策，這樣毫無疑問地會延緩經濟的“恢復”過程。其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唯一的區(qū)別僅在于政策的時滯上，而且還使得政府直接參與市場行為帶來更多的低效率問題，所以必然結果是加深經濟蕭條的程度和延緩其時間長度，使得“大蕭條”演變成“大煎熬”。

二、近期美國金融危機的解讀

當金融危機發(fā)生之時，“華爾街”和房地產市場一直是人們的眾矢之的，“泡沫經濟”成為人們攻擊股票市場和房地產市場的流行說法。而從奧地利的商業(yè)周期理論來說，在經濟的繁榮和蕭條過程中，股票市場以及房地產市場經常發(fā)生顯著的波動，這沒有什么奇怪的。人們沒有了解經濟周期的最終制造者并不是股票市場，也不是房地產市場，而是掌握貨幣發(fā)行權的政府所實行的擴張的貨幣政策。奧地利學派認為，經濟蕭條的最終根源是信用擴張，而現(xiàn)代市場經濟的貨幣

發(fā)行權在政府手里，因此，政府就成為商業(yè)周期的制造者。世界銀行高級副行長、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日前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金融危機之所以發(fā)展到目前階段，與美國政府沒有很好處理2001年互聯(lián)網泡沫破滅有關。林毅夫說，“當時泡沫破裂美國經濟就應該陷入衰退，但那次衰退很短。為什么那么短?因為是美聯(lián)儲用降息來刺激房地產經濟?！泵缆?lián)儲大幅度減息，基準利率從3.5％降低到過去近50年來的最低點1％。林毅夫認為，由此造成美國房地產市場一度高度繁榮，“代價是房地產更大的泡沫，泡沫破滅以后就更難解決”。事實上，美聯(lián)儲的低利率信用擴張政策在互聯(lián)網泡沫之前的亞洲金融危機中就已經開始啟動了。

在這次經濟蕭條中，人們喜歡找的另一個替罪羊就是按揭的住房消費信貸，尤其在分析次貸危機時，把危機的矛頭直指次級信用的住房抵押貸款。但是就奧地利學派的觀點來看，貸款的對象無論是信用評級高的優(yōu)質客戶，還是評級低的次級客戶，都是發(fā)生了信用擴張，勢必造成錯誤投資。而現(xiàn)代金融衍生工具的發(fā)展又加劇了這種錯誤投資的程度，各種對沖風險的金融衍生產品使得次級貸款項目很容易改頭換面，通過放貸機構出售資產抵押債券，將這種高風險的房產項目美化成無數(shù)追逐高額利潤的投資銀行所青睞的優(yōu)質項目，投資銀行又通過各種證券打包業(yè)務把風險分攤或者轉移到其它保險公司及對沖基金等金融機構(如圖2所示)。當經濟處于高漲時，房產價格節(jié)節(jié)攀升，這些業(yè)務都沒有問題，而且高風險帶來的是高利潤。然而，當流動性過于泛濫，格林斯潘在離職前開始控制通貨膨脹，而采取長達17次的加息政策后，放貸居民還貸壓力不斷加強，最終導致房產市場不景氣，這些不當投資就會“水落石出”，造成巨大的金融危機和實體經濟的資源浪費。這也充分證明了以貸款類別來解釋危機缺乏必要的說服力，同時也暴露了政府監(jiān)管的脆弱性。

那么最后，按照奧地利學派的觀點，應對大蕭條的最有力措施是什么呢?首先是允許要素價格下行，包括原材料、能源、勞動力價格等等都需要做價格調整，而且調整速度越快越好，只有這樣才能使得企業(yè)家重新獲得未來產品價格與成本差額的利潤空間，才能逐漸恢復就業(yè)和生產。

當然，如果要從根子上來徹底根治經濟周期的頑疾，奧地利學派認為應該取締政府信用擴張的最終手段，即實現(xiàn)“貨幣非國有化”。從歷史上來說，資本主義之前的貨幣發(fā)行權就不是在政府手里，我國直到清朝晚期和民國初期，從來就沒有統(tǒng)一的貨幣。為什么市場經濟會發(fā)展到政府壟斷貨幣發(fā)行權的路徑上來?耶魯大學金融學教授陳志武就說，“在歷史上，不僅在中國，在其他的國家，大家去看一下，比如說紙幣是在宋朝中國已經發(fā)明了，在一千年以前，中國本土可能到最近幾十年之前，中國從來就沒有統(tǒng)一的貨幣，更沒有把貨幣發(fā)行權集中在政府，集中在皇帝或者國家的手里，在美國也是在非常近代才開始出現(xiàn)土地的貨幣，歐洲國家也是這樣，要我看來其中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該是在現(xiàn)在憲政民主制度能夠對政府權利的行使具備真正可靠可操作的體系建立之前，每個社會都自發(fā)演變出一些應對的機制，就是貨幣的發(fā)行權，基本上不能由皇帝和國王壟斷，因為他壟斷以后，最后會帶來更多的通貨膨脹的問題，所以這不是一個巧合，而是貨幣制度的發(fā)展，從民間慢慢歸結到政府權力手里，跟憲政制度在各個不同的國家，特別是近代的發(fā)展是聯(lián)系非常緊的?！?/p>

三、中國能獨善其身嗎

關于這次金融危機另一個熱門話題就是：在本輪金融危機的大潮中，中國能獨善其身嗎?問題的提出本身蘊涵著中國與世界的經濟體有某些區(qū)別，尤其在金融領域有某些“中國特色”，那么(1)這些中國國情式的經濟、金融體制是否能夠使得中國躲過本次金融大潮的洗禮?(2)中國是否該走出一條不同于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金融發(fā)展道路?

對于第一個問題，大多數(shù)人有一個正面的回答，認為中國由于相對封閉的金融體制改革，反而可以保護本國的金融業(yè)不受全球金融風暴的影響。因為改革開放的30年中，我國的經濟改革主要集中于商品市場，而要素市場，尤其是敏感的要素市場(如土地、資本)以及許多重要的原材料和能源市場(如電力、石油化工等行業(yè))并沒有完全市場化，也就是說這些重要的要素部門仍然是國家主導的公有制占主體的“中國特色”體制，所以相對來說，這些部門受到市場的外部沖擊要小一些。這也是大多數(shù)學者對“中國是否能獨善其身”這一問題作正面回答的原因所在。然而，就其他市場化的產品部門，尤其是制造業(yè)部門來看，受到巨大的外部沖擊是可想而知。按照奧地利學派的周期理論，開放的生產部門一定會受到經濟周期的氣候影響，在經濟由過熱向過冷轉變時，一段時間的經濟放緩必定會發(fā)生在所有的市場化的經濟部門中。一方面從供給角度來說，前一段時間過熱的通貨膨脹周期導致原材料價格上升，同時由于2008年《新勞動法》的實施，勞動力成本驟升，所以企業(yè)的總成本毫無疑問是上升的；另一方面從需求來說，受到世界經濟周期的影響，全球對世界經濟增長的預期下降，當然也影響到“世界工廠”的中國制造型企業(yè)。所以，綜觀供給成本價格上升以及需求萎縮兩方面，2009年制造業(yè)部門的增長放緩幾乎已成定局。

對于第二個問題，既然中國封閉的計劃性的金融體制成為中國金融業(yè)免災的保護傘，那是否就意味著我們應該堅守這樣的發(fā)展戰(zhàn)略呢，既然美國主導的全球金融體制造成如此巨大的金融風暴，是否就意味著鼓勵金融創(chuàng)新的自由放任的金融發(fā)展模式告一段落呢?許多學者就是本著這樣的定論來給我們現(xiàn)階段金融改革的十字路口投石問路，以指明未來的方向。在他們看來，似乎過去封閉的體制保護了我們，我們就應該堅守它不放。其實，這是一種保守的、沒有解放思想的思維定式。

按照奧地利學派的觀點，“使得經濟恐慌出現(xiàn)的，是市場的民主過程”，因為消費者對企業(yè)家所做的錯誤投資表示不贊成，他們的不贊成表現(xiàn)于他們的行為——不購買。消費者的態(tài)度逼得企業(yè)家重新調整他們的活動，以滿足消費者的需要。所謂的蕭條就是這個清算的過程——清算市面繁榮期所犯的錯誤，而重新恢復到消費者的愿望的正軌上來。正如這次金融危機，是由于政府的寬松貨幣政策創(chuàng)造了房地產的虛假繁榮，而消費者無力還貸則是用實際行動來表示他們對金融部門在房地產行業(yè)投資行為的不贊成(這種不贊成不一定是心理上的，而是基于經濟實力的真實購買力來說)，因而引發(fā)次貸危機。反觀傳統(tǒng)的集權的計劃經濟體制，的確能夠讓我們避免金融危機，避免一切經濟周期，但是它付出的成本將是更大的隱性的資源浪費和低效率。米塞斯在講到這一點時不無感慨地指出，“在一個純粹集權體制的計劃經濟的制度下，只有政府的價值判斷是有效的，個人沒有任何方法使得自己的價值判斷有效。如果政府的投資過多，因而消減了目前的消費財貨，個人必須餓著肚子、閉著嘴。這當然不會有經濟危機發(fā)生，因為純粹集權體制統(tǒng)治下的個人，沒有機會宣泄他們的不滿。在完全沒有商業(yè)的地方，商業(yè)既不會是好的，也不會是壞的。這種地方有的是饑荒，但沒有在市場經濟問題的那種意義的蕭條?！碑斎?，我國現(xiàn)階段，無論是產品市場還是任何政府壟斷的要素市場，都沒有達到米塞斯所描述的純粹集權的程度，然而我們必須以他的判斷來時時警戒自己：在市場化改革的道路上，我們不能因為沒有發(fā)生蕭條而否定市場化改革的方向，我們千萬不能走回頭路。這里，我完全同意陳志武教授對于中國金融改革方向的判斷。他認為中國從這次危機中應該吸取的教訓是：千萬不要因為美國的金融創(chuàng)新帶來的問題，就認為我們不放開金融創(chuàng)新的做法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