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鑫
愛情,是文學永恒的母題之一。古今中外,描寫愛情的作品汗牛充棟,舉不勝舉,名篇佳作也比比皆是。蕩氣回腸者有之,感人肺腑者有之,如夢似幻者有之,但能像艾特瑪托夫的中篇小說《查密莉雅》一樣,把兩個普通人的愛情描寫得充滿詩情畫意,并從中映射出人性的璀璨光輝的作品,卻并不多見。
作為享有盛譽的吉爾吉斯斯坦當代作家,艾特瑪托夫(1928—2008)的作品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浪漫主義激情,具有鮮明的民族風格和強烈的抒情色彩。更為難得的是,對普通人善良美好的內(nèi)心世界的贊頌,貫穿于他的每一部作品之中。正如我國著名當代作家馮德英先生所指出的那樣,“艾特瑪托夫的作品是非常好讀的。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像是蜜和酒,甘甜芬芳得讓你陶醉其中”。
艾特瑪托夫發(fā)表的第一部中篇小說《查密莉雅》(1958),無疑就是這樣的“蜜和酒”,讓人沉醉于其甘甜芬芳之中。這是艾特瑪托夫的成名作,不僅使他享譽全蘇聯(lián),而且在歐洲也引起強烈反響。當它被譯成法文時,“具有西歐文學傳統(tǒng)的極其文雅的知識分子路易·阿拉貢認為,它是描寫愛情的最優(yōu)美的小說”。該小說后被收入中篇小說集《草原和群山的故事》,并在1963年獲得前蘇聯(lián)最高文學獎——列寧獎。
一部以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為背景,描寫普通人的婚外戀的愛情小說,何以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同時得到不同地域、不同國度乃至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讀者們的青睞與推崇?在筆者看來,18世紀末德國著名詩人荷爾德林的名詩《人,詩意的棲居》中的一段詩,為此做出了最好的闡釋:“人充滿勞績,但還/詩意地棲居于這片大地之上。我真想證明,/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人被稱作神明的形象?!?/p>
一、優(yōu)美的民族風情畫
《查密莉雅》發(fā)表前的原標題耐人尋味——《旋律》。當我們初讀這部小說之時,也許覺得這一標題似乎確實不夠貼切,改動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是,細細品味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艾特瑪托夫當初如此命名,自有其深意所在。
表面看來,《查密莉雅》的故事是從一幅畫開始的。敘事主人公“我”——年輕畫家謝依特,在返回家鄉(xiāng)前夕,又一次駐足欣賞自己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一幅從未展出過的“樸素”的小畫。畫面喚起他少年時代一段難忘的記憶,對畫中人的深切懷念。于是,他開始追述創(chuàng)作這幅畫時所體驗的創(chuàng)作沖動,追述查密莉雅和丹尼亞爾相愛和私奔的故事……似乎,類似“一幅畫的故事”這樣的標題更為適合。然而,隨著故事的展開,我們會深切地感受到,《查密莉雅》不僅是一幅優(yōu)美的民族風情畫,還是一首動人的愛情敘事詩,更是一部雄渾的人性交響樂。
艾特瑪托夫出生于“山地之國”吉爾吉斯斯坦境內(nèi)天山之麓的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舍克爾村,村莊坐落在南部塔拉斯谷地,古老而又美麗。在艾特托夫的藝術(shù)世界里,總有著草原、群山、峽谷等永恒性的自然元素。遼闊蒼茫的草原,陡峭險峻的峽谷,連綿起伏的群山,千百年來就一直存在著,構(gòu)成吉爾吉斯壯麗多姿、富有靈氣的自然景觀。由于其閉塞,更由于其亙古如斯的穩(wěn)定,因而顯得古樸蒼涼。正是巍峨的群山和遼闊的草原,賦予了山民特有的稟性——熱情、豪放、坦誠和質(zhì)樸;而變幻的云和自由的風,為他的想象插上了奇特的翅膀。
在《查密莉雅》中,艾特瑪托夫?qū)ψ匀伙L景的客觀再現(xiàn)恰如一幅幅油畫一般逼真絢麗,地域風情猶如一幕幕電影一樣生動深刻,讓人流連忘返?!啊档那锾斓奶祀H。在遙遠的群山上方,秋風催趕著片片疾馳的行云。近景是一片赤褐色的長滿艾蒿的草原?!毙≌f的整個敘述,便是從這樣一幅景色雄渾的畫面開始的。
在我面前會出現(xiàn)一些童年時候就異常熟悉、異常親切的情景:有時在帳幕當頭、大雁飛翔的高處,飄過正作春游的藍霧般的輕柔云片;有時在咚咚響的大地上,蹄聲嘚嘚、嘶聲悠長地馳過夏牧的馬群,牝馬駒兒抖著未曾剪過的鬣毛,眼里閃著墨黑的、野氣的火光,洋洋得意、憨頭憨腦地一路跑著追趕自己的媽媽;有時羊群在山包上靜靜地紛紛散了開來;有時瀑布從懸崖上傾瀉而下,它那飛舞亂濺的泡沫的白光耀眼欲花;有時在河對岸草原上,紅日輕柔地落進芨芨草叢里,火紅的天邊有一個孤獨的遙遠的騎手,好像正縱馬追趕落日——紅日已伸手可及——可是也掉進了草叢和暮色之中。
多么令人神往的絕妙景色啊!無怪乎法國作家路易·阿拉貢曾贊嘆:“就是你也會羨慕這幅吉爾吉斯山區(qū)八月之夜的景色,會羨慕一個三十歲的人竟能敘述得如此不失力量和生活氣息?!鳖愃频木拔锩鑼懺谛≌f中比比皆是,穿插點綴于故事發(fā)展的進程中。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風土人情,文學的民族風格,在于準確地反映這個民族的日常生活、傳統(tǒng)習俗、心理狀態(tài)和言語特征。作為吉爾吉斯人,艾特瑪托夫在深情地描繪故鄉(xiāng)的壯麗景色的同時,也向讀者展現(xiàn)著吉爾吉斯民族的風土人情和文化傳統(tǒng):丹尼亞爾為戀人歌唱吉爾吉斯的高山和哈薩克的草原,“樂曲融合了兩個親近的民族的最優(yōu)美的曲調(diào)”;游子歸來是因為“都爾把兒(吉爾吉斯神活中的駿馬)跑遍天涯也要尋找自己的同群”;戰(zhàn)士出征時,愛妻慈母為他們祝福,“愿我們的豪杰馬那斯(吉爾吉斯民間史詩《馬那斯》中的主人公,一名勇士)在天之靈保佑你們”;把千篇一律的家信比作“羊群里的羊羔”,空蕩蕩的家則“好比營地上拔掉了帳篷”……這些場景和語言,無不散發(fā)著特有的民族風味和鄉(xiāng)土氣息。而查密莉雅成為薩特克的妻子的過程,更是體現(xiàn)了吉爾吉斯狂野的“搶婚”習俗:“似乎有一次春天賽馬時,他竟趕不上查密莉雅。是不是真的,誰也不管它,可是大家都在說,賽馬之后,惱羞成怒的薩特克就把她搶來了?!?/p>
此外,吉爾吉斯人信仰的主要宗教為伊斯蘭教遜尼派,很多老人還過傳統(tǒng)的穆斯林節(jié)日如古爾邦節(jié)、開齋節(jié)等。艾特瑪托夫自然也深受其浸染,甚至被同胞贊譽為“吉爾吉斯民族的先知”。因此,《查密莉雅》不可避免地烙上了伊斯蘭宗教文化的印跡,在文本中或明示或隱喻,幾乎無處不在。查密莉雅的婆婆常教導她,“要感謝真主,我的孩子”;離家多年的丹尼亞爾回鄉(xiāng)時,長輩發(fā)出感嘆,同樣“感謝真主”;“我”嘗試畫“第一幅拙劣的素描”前,首先想到的是“真主保佑”。這些都是作為穆斯林必須履行的伊斯蘭教宗教義務的“念、拜、課、齋、朝五功”之一的“念功”。至于父親迎娶近親的遺孀做小房,則因為“當時村里還奉行著世代相傳的族法,依照族法的老習慣,不能讓攜兒帶女的寡婦嫁出族外,于是族人讓我的父親娶了她”,這屬于典型的前伊斯蘭宗教文化、貝因都人的傳統(tǒng)。
自然風景、民俗傳統(tǒng)、宗教文化,交織在《查密莉雅》故事文本的敘述當中,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幅優(yōu)美的吉爾吉斯民族風情畫,也為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構(gòu)建了一個充滿詩情畫意和濃厚文化底蘊的背景舞臺。
二、動人的愛情敘事詩
蘇軾曾經(jīng)這樣評價王維:“味摩詰之詩,
詩中有畫;品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逼鋵嵅华毻蹙S如此,可以說,詩畫結(jié)合是中國古代文藝的一個重要特征。在西方文學中,這樣的例子雖然少見,但也不乏典型,如由繪畫進入詩歌領(lǐng)域的英國拉斐爾前派。由此看來,《查密莉雅》足以體現(xiàn)出艾特瑪托夫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的高超技巧。
《查密莉雅》講述的是一個不能再俗套的婚外戀故事:一個受軍人丈夫忽視的山村婦女,愛上了別人,在丈夫負傷回家之前,與自己的情人私奔,遠走他鄉(xiāng)。情節(jié)很老套,但在艾特瑪托夫的生花妙筆之下,不僅變成了一幅展現(xiàn)吉爾吉斯民族風貌的優(yōu)美民族風情畫,還是一首動人的愛情敘事詩,字里行間無不綻放著詩意的光芒。
故事的背景設(shè)置在烽火連天的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時期。任何戰(zhàn)爭都是殘酷的,正義也好,非正義也好,同樣寫滿血腥與慘痛。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查密莉雅》的故事里照樣如此。村里的青壯年男子包括“我”的四個哥哥都上了前線,十室九空,只剩下些老弱病殘料理農(nóng)活,乃至于送糧時“趕牲口的都是孩子和婦女”。即便如此,艾特瑪托夫并沒有把筆墨著重于描寫戰(zhàn)爭的殘酷與慘烈,反而描繪出一幅詩意的圖畫。小說以一個少年純真的口吻,舒緩地講述著發(fā)生在群山、瀑布、草原、行云所構(gòu)成的美妙畫面里的愛情故事。查密莉雅和丹尼亞爾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私奔的過程,始終置身于優(yōu)美的環(huán)境之中。情景交融、借景抒情,正是《查密莉雅》的重要藝術(shù)特色之一。
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艾特瑪托夫還著力刻畫了一群詩意的人物?!叭顺錆M勞績,但還/詩意的棲居于這片大地之上?!薄恫槊芾蜓拧防锏闹饕宋铮瑹o論是查密莉雅,還是丹尼亞爾,抑或是敘事主人公謝依特,雖然身處動蕩與辛勞之中,卻都閃耀著詩性的光芒。
查密莉雅是典型的“彼特拉克式”的女子,是詩人們贊美與傾慕的對象。她“長得很美。身材勻稱、苗條,頭發(fā)又密又長,編成兩條粗粗的、沉甸甸的長辮子”,“笑的時候,她那黑中透藍的一雙杏眼,閃耀著青春的活力”。而且,她熱情爽朗,善良大方,渾身洋溢著野性與自然美的氣息,以至于村里的“男子漢們,特別是返鄉(xiāng)的戰(zhàn)士們,愛用眼睛盯她”。為了追求真正的愛情,她寧愿放棄殷實和睦的家庭,離開被稱為“全村頭一個好男子”的丈夫,而選擇跟一個一無所有的傷兵遠走高飛。這與現(xiàn)實中世俗的、以物質(zhì)為基礎(chǔ)的所謂愛情相比較,是多么的浪漫和富有詩意呵!
丹尼亞爾的出現(xiàn)一開始并不引人注目。他是個從前線負傷歸來的戰(zhàn)士,其貌不揚,沉默寡言,還瘸著一條腿。在那個以傈悍、勇武品評男子的山村里,常常遭到年輕人們無故的奚落和嘲笑。他孤獨、憂郁、靦腆、內(nèi)向的性格,和查密莉雅的熱情奔放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事實上,大愛希聲,丹尼亞爾表面上孤僻少語,內(nèi)心卻充滿“一種另一樣的、偉大的愛——愛生活,愛大地”,只不過“愛得很深沉”而已。從骨子里來說,他是一位孤獨的詩人,一名憂郁的歌手。艾特瑪托夫著力描寫了丹尼亞爾高亢、昂揚而又動人的歌聲。這歌聲伴著那迷人的夏季草原之夜構(gòu)成了詩一般的意境,它是吉爾吉斯和哈薩克兩個民族最優(yōu)美的曲調(diào)的融合,是歌唱愛情、歌唱生活、歌唱大地的高山和草原之歌。正是這歌聲,在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像一股股暖流涌向查密莉雅的心田,使她發(fā)現(xiàn)了丹尼亞爾博大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并為之震撼;也正是這歌聲,喚起了“我”對世界的熱愛,以及用畫筆將這種熱愛表現(xiàn)出來的渴望。
作為他們愛情唯一的見證人和理解者,敘事主人公“我”是個酷愛藝術(shù)的敏感少年,才剛剛踏入青春的門檻,浪漫、多思,對未來充滿憧憬和幻想。戰(zhàn)爭,把勞動的重擔突然壓上“我”稚嫩的雙肩,也把“我”提前卷進生活的矛盾沖突的漩渦,迫使“我”認真思考社會人生的重大問題。在“我”的心靈深處,似乎安放著一臺衡量美丑是非的天平。一端是查密莉雅和丹尼亞爾新生的愛情,一端是自己對于家庭所承擔的義務。這兩者究竟孰輕孰重?天平應該向著哪一端傾斜?“我”經(jīng)過了痛苦的權(quán)衡。最終,詩意戰(zhàn)勝了世俗,我選擇了支持、理解和祝福,并成為他們精神的繼承者和追隨者——和查密莉雅一樣,“我”也“出走”了,毅然地投身藝術(shù),外出學習繪畫。
詩一般的的畫面,詩一般的意境,詩一般的人物,詩一般的愛情,這就是《查密莉雅》帶給我們的深切感受。戰(zhàn)爭和勞碌雖然能摧毀生命,摧毀家園,卻永遠無法摧毀我們對生活的希望與夢想,詩意地棲居于這片大地之上。
三、雄渾的人性交響樂
如果僅僅停留在上述的層面上,《查密莉雅》至多不過是一支優(yōu)美溫暖的田園牧歌罷了,還不足以體現(xiàn)艾特瑪托夫在創(chuàng)作上的獨特性,使其一夜之間聲名鵲起?!恫槊芾蜓拧返某晒Γ犯菰?,應該歸功于作者敏銳地抓住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關(guān)鍵問題——對人性深層次的探討。丹尼亞爾對生活的豐富理解常常得不到回應,只好默默無語;查密莉雅身受束縛,心卻在抗爭;謝依特愛自己的哥哥和家庭,又同情、理解著查密莉雅。在這些矛盾不斷沖撞的過程中,作者以真摯的筆調(diào)頌揚了人道主義,使自然的人性最終獲得勝利,奏響了一曲雄渾的人性交響樂。
艾特瑪托夫在1971年蘇聯(lián)第五次作家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我們的藝術(shù)本質(zhì)上是真正的人道主義,是認識人的本性的各種表現(xiàn)形式和他的各種復雜的感情?!痹谒磥?,所有先進文學的共同而統(tǒng)一的使命,就是確立人道主義,把人從正在降低他的地位的羅網(wǎng)中解放出來。文學即人學,謳歌人性的真善美,抨擊假丑惡是文學藝術(shù)的永恒主題,當然也就成為艾特瑪托夫創(chuàng)作的基本特點。
在前期(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作品中,艾特瑪托夫?qū)θ诵缘暮魡竞晚灀P,深刻地映射出他對現(xiàn)代人類生存境遇的哲理思考和美好期望。和后來的作品相比,《查密莉雅》有其不成熟之處。作者似乎過分沉醉在自己浪漫主義的激情里,對生活的感受、對人物的觀察還顯出稚嫩與青澀的痕跡。然而,這并不妨礙它是一部真正獨創(chuàng)性的杰出作品。艾特瑪托夫在日后的創(chuàng)作中日益鮮明地體現(xiàn)出來的風格特點,如注重詩意地展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注重表現(xiàn)作者對生活中是非美丑的哲理性的沉思,在這部中篇里已經(jīng)初顯雛形。
查密莉雅由男人的附屬物上升為體現(xiàn)美好生活的女性形象,就是作家所追求和謳歌的人性美的具體體現(xiàn)。查密莉雅身上有一種野性的美,“她的性格中就出現(xiàn)了一些男子氣概,有點躁烈,有時甚至很粗獷”。她“多嘴多舌,對人不懂長幼之尊,不懂男女之嫌”,“總是想什么就直截了當?shù)卣f什么”,“有時候,好像無緣無故就笑起來,而且笑得那么響,那么快活”。查密莉雅“喜歡唱歌,她總在哼一點什么,長輩面前也不回避。這一切自然和村里傳統(tǒng)的媳婦持身之道很不相符”。她大膽、放肆,同小伙子們隨意親嘴,被小伙子們?nèi)舆M水里發(fā)出快樂的笑聲,像一個男人一樣趕車送糧。這些個性的表現(xiàn)都讓讀者感到輕松、愉快、舒暢,可以
說,查密莉雅是人性原生態(tài)的象征。
愛情是人性中的最高表現(xiàn),在封建社會或封建意識較深厚的時代,愛情更是女人一生追求的極致,也是其富有人性的突出體現(xiàn)。蘇維埃時代的吉爾吉斯,封建宗法道德意識仍十分深厚。婦女的價值不過在于傳宗接代,妻子不過是丈夫和家庭的附屬品,男人從不在感情上把婦女置于平等地位。查密莉雅活潑開朗的個性就令最疼她的兩個婆婆不以為然,“就只希望她對真主虔誠,對丈夫忠實”??墒牵槊芾蜓诺幕橐鲈揪筒⒎墙⒃趷矍榈幕A(chǔ)之上——她是被丈夫搶回來的。婚后,丈夫隨即參軍,幾天的婚姻生活沒有給她留下甜蜜的回憶,因為丈夫并沒有對她表示出更多的愛與呵護。而丈夫參軍后,寫回來的每一封信都是給父母的,按照嚴格的長幼順序問候所有家人及近親,“只是在最末尾,才像倉促想起似的附筆寫道:‘并向余妻查密莉雅致意……”可以想象,查密莉雅的內(nèi)心有多么失落、苦悶和壓抑。此時,丹尼亞爾的出現(xiàn)填補了她的空虛。
丹尼亞爾在這部小說中似乎并不重要,像是為查密莉雅而附設(shè)的。實際上,丹尼亞爾性格深處暗藏著強烈的人性火花,他渴望得到尊重,得到理解,渴望幸福與愛情,只是生活的磨練與艱辛讓他沉默,把一切深藏心中。他貧窮、落魄,除了“一件破大氅和滿是窟窿的靴子”,一無所有,還因為戰(zhàn)爭負傷而殘疾;但是,“在精神上他比我們所有的人都富有”。當他與查密莉雅在勞動中接觸后,丹尼亞爾為美麗灑脫、熱情奔放的查密莉雅所傾倒,而查密莉雅也被他那男子漢的自尊和剛毅所打動。丹尼亞爾深情美妙的歌聲則是二人情感契合的催化劑,這是“一種從人內(nèi)心深處發(fā)出的更重要的東西,一種最能引起別人的共鳴,最能表露最隱秘的心曲的東西”。兩人的愛情與金錢、物質(zhì)、地位等完全無關(guān),它是兩顆富有人性之美的心靈的結(jié)合,是兩個極富生命活力的精神實體的嫁接。他們的結(jié)合,表現(xiàn)了艾特瑪托夫人道主義的理想和追求。因此,艾特瑪托夫在談到對查密莉雅出走時,肯定地說:“人道主義是人的一種自然、不可分離的本性,是人的伴侶,它就像人需要勞動那樣,是極其自然和平凡的?!?/p>
縱觀艾特瑪托夫不同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它們在藝術(shù)形式或者內(nèi)容方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革,但作家的思想主體并沒有改變,人道主義猶如一條紅線,自始至終貫穿于其全部作品。人道主義的激流猶如滾燙的巖漿,涌現(xiàn)于其筆下的每一頁篇章。可以說,人道主義是艾特瑪托夫創(chuàng)作的起點和歸宿,也是他刻意追求的永恒主題?!恫槊芾蜓拧氛沁@一創(chuàng)作思想的第一篇結(jié)晶。
作者系湖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