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健
內容提要 在語義上,社會創(chuàng)新即關于社會領域中的創(chuàng)造活動;而在語用上,社會創(chuàng)新則指人們通過創(chuàng)造性手段實現和完成對社會系統與社會運行的改進和改善。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本質是公民社會的轉型;其關鍵是國家如何堅持“國家釋放”的理念,在“國家孵化”的框架下采取創(chuàng)造性手段實現這一轉型?!皣曳趸钡幕緝热菔?國家作為實施主體,要為私人領域、公共權力和公共領域的興起和發(fā)展,建立基本的物質和政策平臺,提供必要的保障。
關鍵詞 社會創(chuàng)新 公民社會 國家孵化
〔中圖分類號〕B0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9)06-0010-06
在世界范圍內,創(chuàng)新及其對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但在這些關注中,人們主要側重的是技術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中應該具有的社會領域則被人們忽略了。盡管國外學界已經提出了社會創(chuàng)新范疇,也對一些問題展開了研究,但總體來看,其深度與廣度還稍有欠缺。本文擬從社會創(chuàng)新概念著手,立足特定歷史語境,對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問題作一初步探討。
一、社會創(chuàng)新的一般分析:語義與語用
從方法論的角度看,一個概念可以分解為這樣幾個方面:作為符號本身及其與其它符號的關系,即語法;符號所指稱的對象,即語義;該符號由誰解釋,即語用。語法的研究構成語法學視角,語義的分析形成語義學視角,而語用的解釋則相應構成語用學視角。對一個概念的分析可以有許多視角,但無論何種角度,都不外乎兩個基本方面,即語義和語用。對社會創(chuàng)新概念的理解同樣也是如此。
從語義的角度看,社會創(chuàng)新即“社會+創(chuàng)新”,“社會”是一種限定,“創(chuàng)新”是中心詞,因此理解社會創(chuàng)新的關鍵是分析“創(chuàng)新”的內涵。何謂創(chuàng)新呢?就英語語系來看,創(chuàng)新(Innovation)不同于創(chuàng)造(Creation)。Creation和Innovation都來自拉丁文,Creation最初的拉丁文本意是“種植”和“生長”的意思,意味著從無到有。Innovation的拉丁文詞根nova表示“新的”意思,加上前綴in導致動詞化,具有“更新”的含義,意味著對原來已有的東西加以更新和改造。①而在邏輯上,對原有事物的改造,其結果是生成不同于原有事物的新事物,其本質也是一種創(chuàng)造行為。由此可見,在英語語系中,創(chuàng)新描述的是基于創(chuàng)造活動的改進和改善行為(以原有事物為基點)。而就漢語語系來看,創(chuàng)新的基本語素可擴展為“創(chuàng)造和更新”,二者之間是一種偏正關系,其語義為“在創(chuàng)造基礎上的更新”或者“通過創(chuàng)造實現的更新”。也就是說,在漢語語系中,創(chuàng)新的基本內涵也是“基于創(chuàng)造活動的改進和改善行為”。在這里,兩種語系盡管其語法構成相異,但其指稱對象卻基本相同。
* 本文系天津市2007年度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資助項目“共時性場景與當代中國公民社會的成長”(項目編碼TJZX07-013)的階段性成果。
① 李懷:《從創(chuàng)造與創(chuàng)新的理論分野談起》,《光明日報》,2000-08-11。
在此基礎上,我們來分析“社會創(chuàng)新”的含義。在語法層面上,“社會創(chuàng)新”是一種偏正結構,意即“對社會方面的創(chuàng)新”或者“在社會方面的創(chuàng)新”。而在一般意義上,社會相對于自然而言,指的是不同于自然界的人的世界。如果說,自然指稱的是“物與物的關系領域”,那么,社會則指稱“人與人的關系領域”。在現實生活中,“物”的領域處理的對象是自然資源和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人”的領域處理的對象則是符號資源和人與人的關系。因此,關于社會的理解,其基本含義應是:相對于自然界的人的世界,其本質是符號資源體系和人際關系體系。
綜合社會和創(chuàng)新的分析,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社會創(chuàng)新的基本語義,即社會創(chuàng)新就是,通過創(chuàng)造性手段對社會系統進行改進和改善的行為。
而從語用的角度看,社會創(chuàng)新作為一種特定的符號因為解釋者的不同又具有不同的含義,反映出不同歷史語境下的不同時代意蘊。大體來說,國際范圍內對社會創(chuàng)新的探討有這樣幾種視角。一是立足企業(yè)的角度,強調技術創(chuàng)新,這一觀點以熊彼特為代表。他認為,創(chuàng)新就是把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以獲取潛在的利潤。二是著眼于管理層面,把創(chuàng)新的外延擴展到社會領域,該觀點以美國管理學大師德魯克為代表。他認為創(chuàng)新不但包括技術創(chuàng)新,還包括社會創(chuàng)新,社會創(chuàng)新是指在經濟和社會中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管理機構、管理方式或管理手段,從而在資源配置中取得更大的經濟和社會價值。(注:王鵬,林聚任:《社會創(chuàng)新與社會發(fā)展》,《理論學習》2002年第12期,第43頁。)三是從社會變遷的視角出發(fā),在社會變遷與社會創(chuàng)新的相互關系中厘定社會創(chuàng)新的內涵,其代表人物是當代德國社會學家沃爾夫岡?查普夫。他認為“社會創(chuàng)新是達到目標的新的途徑,特別是那些改變社會變遷方向的新的組織形式、新的控制方法和新的生活方式,它們能比以往的實踐更好地解決問題,因此值得模仿、值得制度化。”(注:〔德〕沃爾夫岡?查普夫:《現代化與社會轉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39頁。)四是從解決社會問題的手段入手,強調創(chuàng)造程序、法律或組織的重要性,其代表人物是加拿大學者司徒?康格。他認為:“社會創(chuàng)新就是創(chuàng)造新的程序、法律或組織,它改變著人們相互之間發(fā)生關系的方式。它解決具體的社會問題,或使迄今為止還達不到的社會秩序或社會進步成為可能。”(注:〔加〕司徒?康格:《社會創(chuàng)新》,《新華文摘》2000年第11期,第166頁。)
那么,如何看待上述幾種視角的差異呢?在哲學意義上,觀察視角的差異根源于兩個方面,即主觀認知差異與客觀需求差異,我們不妨先從這兩個方面的差異中尋找出共性的東西。
首先,就認知層面看,無論是從企業(yè)的角度,還是管理、社會變遷和社會問題的角度,都反映的是一種學科性差異,體現著各自的學科特征以及觀察者自身的理論旨趣。盡管如此,透過學科差異和旨趣迥異的背后,我們依然能夠發(fā)現共同的邏輯傾向,即所有分析符號都指涉“人”的領域,處理的是不同于自然資源和關系的符號性資源與關系。例如,生產關系內涵所折射出的是對人與人關系的關注;管理概念所體現的是對社會運行體制的側重;變遷范疇所隱含的是對社會變化的重視;社會問題概念所反映的是對社會運行的關注,等等。也就是說,認知差異背后所呈現的是所有觀察者對社會系統的關注和興趣。這表明,社會創(chuàng)新概念所指涉的對象是社會界,闡釋的是符號性資源及其關系。
其次,就社會創(chuàng)新所依存的客觀需求層面看,觀察視角差異的背后體現出這樣一種共性,即對社會結構性轉型的關注。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強調技術創(chuàng)新所包含的對生產體系的重視以及強調管理體制的改善,其本質是對社會系統中結構性體系的關注,這表明,社會創(chuàng)新指稱的是社會結構的改進;二是側重社會變遷和社會問題,并試圖通過社會變遷和社會問題的視角來界定社會創(chuàng)新,從邏輯上看,實際上是從社會運行的角度來解釋社會創(chuàng)新的含義,在這種意義上,社會創(chuàng)新的本質是一種社會轉型。結合上述兩個方面,即社會結構改善與社會運行改進,我們不難發(fā)現,“社會創(chuàng)新”范疇的內涵之變化盡管源于不同的歷史境遇,取決于不同的時代需求(呈現出這樣的發(fā)展脈絡:生產關系改善之訴求—管理體制改進之訴求—社會積極變遷之訴求—社會問題解決之訴求),但從其共性一面看,本質上都是關于社會結構轉型與社會運行的闡釋。換言之,社會創(chuàng)新概念指稱的是社會界現象,闡釋的是社會的結構性轉型問題。
綜合上述語義和語用分析,我們可以這樣完整理解社會創(chuàng)新概念:在語義上,社會創(chuàng)新就是關于社會領域中的創(chuàng)造性行為;在語用上,社會創(chuàng)新概念指涉的是社會系統,闡釋的是社會的結構性轉型問題;社會創(chuàng)新的本質就是,人們通過創(chuàng)造性手段實現和完成對社會系統與社會運行的改進和改善,對符號性資源的運用以及對人與人關系的整合是社會創(chuàng)新的基本特征。
二、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特質:“國退民生”式的公民社會轉型
上文分析表明,社會創(chuàng)新是一種以創(chuàng)造性手段為基礎的社會改進和改善活動,其本質是由社會歷史主體主動發(fā)起和實施的一種社會結構轉型。在這里,構成社會創(chuàng)新的完整條件有兩個:一是必須存在著社會結構體系的轉換這一事實;二是必須具有促使這一轉換實現的新手段。因此,探討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本質及其相關問題也就需要解決兩個基本問題:當前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本質是什么;實現這種轉型的創(chuàng)造性手段有哪些。
關于第一個問題,即當前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本質,筆者以為是國家主導的當代中國公民社會的來臨,或者說在國家主導下,中國社會正在從傳統的國民社會階段走向現代公民社會新時期。關于第二個問題,即實現這種轉型的創(chuàng)造性手段,筆者的結論是“國退民生”,即國家積極退出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讓其在這一退讓中獲得生存的空間并在國家扶持下崛起。那么,何以如此,以及為什么當前中國社會結構的轉型最終走向公民社會?
從表面上看,當前中國社會的變化是多重性的,既有經濟體制的轉換(如市場體制取代計劃體制),又有社會體制的變化(如從階級分立走向階層分化),同時也有文化意識的改變(如繼農耕文明走向工業(yè)文化之后,又面臨信息文化的強力挑戰(zhàn))。而深入看,問題更深刻,上述各種體制變化的背后實際上反映著一種社會深層結構的調整。這是因為:
其一,市場體系在“物”的層面反映的是一種剩余勞動的交換關系,而在其“人”的層面,則表達著一種私人性訴求(私人之間剩余勞動的交換),本質上是一種基于自由需求與利益驅動的私人性。因此,在哲學層面上,市場體系表征的是一種私人領域。
其二,階層分化意味著,基于暴力的國家權力面臨著合法性挑戰(zhàn)。在階級背景下,國家權力的合法性來源于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強力征服,但在社會日益階層化條件下,社會群體的利益訴求不斷分層化,其階級立場和理念也因這種分層而日漸淡出,代之而起的則是一種認同理念和民意立場,即你行不行取決于我們是否認同,社會民意支持成為國家合法的基本內核所在。由此,國家權力因為面臨社會民意的約束和認同理念的考驗,而在實踐上開始逐步確認自己的行動邊界。
其三,隨著農耕文明逐漸被工業(yè)文明取代,以及新興的信息文化對工業(yè)文化的超越,人性發(fā)展的脈絡也日漸明顯,即小農意識所表征的狹隘個體觀念——工業(yè)文明所帶來的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個人獨立性——信息文明所張揚的個性意識。上述脈絡預示著人類公共性(即無數具有自由需求和利益訴求的個體所具有的私人性的集結)的成長和壯大。在邏輯上,人類公共性的壯大預示著人類社會化程度的提升,其現實載體則表現為集體組織的成長。這種集體組織既不同于以強力為基礎的國家組織,又不同于以營利為宗旨的經濟組織,而是一種介于官方和商界的新興組織,在學理上它即是公共領域。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我們說文化意識的改變本質上又預示著一種新領域的崛起,即公共領域的成長。
由此我們可以判斷,當前我國社會的多重變化,在其深層來看實際上是一種結構性變化,即私人領域的興起、國家權力的劃界以及公共領域的成長。而在哲學意義上,私人領域、國家和公共領域是公民社會的基本構架所在。所以,當前中國社會的變遷從其深層看,實際上是現代公民社會的來臨。
應當說,判斷當前中國社會的變遷是一種公民社會的轉向,這僅僅是一般性結論,因為任何社會中公民社會轉型都是上述三大領域的互動。因此問題的關鍵是,當前中國公民社會的來臨具有什么特征。這就需要對當前中國公民社會轉型前后的差異作一分析。
當代中國社會轉型肇始于20世紀年代末的改革開放,其關鍵性標志是90年代的市場體制改革。以此為界,可以把中國社會分為兩個不同的階段,即90年代以前的計劃經濟體制時期和之后的市場經濟歷史時期。從社會結構的視角看,計劃經濟體制時代,社會運行的主體只有一個,那就是國家,其他經濟性和文化性團體都是隸屬于國家體系之中的。而從個體與國家的關系來看,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個體只是社會的客體,國家是主體,國家與個體之間是一種管理、統治與被管理、被統治的關系。在身份上,個體體現為國民(即國家中的民眾)這樣一種角色;在社會運行模式上,國家管理體現為自上而下的單一運作形式,在這種運作過程中,國家僅僅側重發(fā)號施令,不太關注個體的反應,也很少與個體進行積極互動。在學理上,筆者把這種結構模式稱之為“國民社會結構”。在國民社會結構中,個體是社會的客體,這是國民社會的核心特征。
而在市場經濟體制下,社會結構模式發(fā)生根本性變化。具體來說,在國家積極進行市場體制創(chuàng)設的背景下,市場交換體系逐漸生成和壯大,個體的力量隨即崛起,私人領域得以發(fā)育。這樣,從宏觀角度看,社會運行的舞臺,不再是國家一枝獨秀了,而多出了以市場為表征的私人領域。不僅如此,在市場力量的驅動下,個體的自由需求與利益要求也開始在實踐上對國家行為提出約束之訴求,即開始要求國家行為要有合理邊界。也就是說,市場在國家的退讓中獲得了生存的空間后又進一步提出發(fā)展的要求。這樣,在社會整體結構上就出現了私人領域與國家領域的劃界現象。
然而,與此同時也產生一個問題,即私人性是一種獨立的個體性,國家性是一種有限的社會性,從邏輯層次上講,個體性與社會性之間是不能直接相互作用的,還需要一種團體性作為中介。那么,這種具有中介功能的團體性又是什么呢?從生成論角度看,團體性源于諸多個體性的集合,是由許多個體需求而集結成的一種公共訴求,是諸多個體性的交集,因而本質上是一種公共性。這種公共性從實踐上來看,是一種私人性的交集,所以,它一方面既舍棄了私人性所追求的營利需求(這由市場體系來滿足),另一方面又避免了國家組織對它的控制(它不隸屬于國家,相反還要求國家要有自己的行為邊界,對國家行為提出約束)。所以,在現實生活中,這種公共性表現為這樣的一種組織,即它既不是營利性的又不是官方性的,而是介于市場體系與國家體系之間的一種新型組織體系,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公共領域。
在此基礎上我們來分析上述新的社會結構模式。從要素上看,市場體制下的社會結構有三大基本構架,即私人領域、國家和公共領域,其中,國家是計劃經濟體制與市場經濟體制所共有的一種結構要素,而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則是一種全新要素。由此可見,以往國民社會結構是單一運行主體,而現在的公民社會結構是多元運行主體,此其一。
其二,在公民社會結構中,個體的地位發(fā)生了性質上的變化,由以往的社會客體轉化為現在的主體。所以如此,原因有二:一是在公民社會中,基于市場力量驅動的私人領域不斷擴張,國家權力不得不相應退縮,國家行為逐漸具有了自己的邊界,即“國退民進”成為公民社會到來的必然趨勢。二是隨著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崛起,社會群體分層化趨勢增強,這使得以往的階級結構及其意識逐漸削弱、淡出乃至漸趨走向解體,而階級結構的存在與階級意識的維護是國家得以實行統治的根本緣由,也是其合法性的基本源泉,現在它們削弱,那么必然導致國家權力合法性基礎的轉換,即從階級的強制性走向階層的認同性。在階層認同的前提下,國家權力合法與否在于民意支持與否。這就意味著,在現代公民社會中,個體成為社會的主體,國家及其政府成為客體。
第三,在公民社會結構中,國家與個體的關系已經不再是以往的以統治管理與被統治管理為主導的關系,而是構成一種以提供社會治理、公共服務與接受治理與服務為主導的關系,相應地,個體與國家的角色分別體現為公民與公共權力。所以如此,原因就在于,在公民社會中,個體是主體,國家是個體讓渡自己的部分權力而共同達成的一種契約組織,其契約性日漸凸顯。個體以納稅的形式而國家以提供服務的形式體現這種契約關系。因此,國家既是一種公共機構,要承擔社會治理的責任,同時又是稅收的接受者,具有服務納稅人和向納稅人負責的義務。在這里,國家的演進表現出一種退讓趨勢,私人與公共領域則在這種退讓中不斷擴張和壯大?!皣嗣裆背蔀楫斍爸袊裆鐣D型中的一種特有景觀。
總而言之,在現代公民社會的生成與發(fā)育中,國家這一社會運行主體表現出一種不斷退縮的歷史趨勢,與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相比,國家的演進展現出一種“國退民生”的邏輯脈絡。這也是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特質所在。
三、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路徑選擇:“釋放”理念與“孵化”原則
既然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本質是公民社會的轉型,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必然是,實現當下社會轉型的創(chuàng)造性手段是什么?因為探討社會創(chuàng)新問題主要是立足于宏觀角度,從國家層面著手,因此,這里實施創(chuàng)造性手段的主體也就是國家本身?;诖?關于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的路徑問題,也就是國家采取何種方式和方法實現轉型的問題。
從方法論角度看,探討國家實現社會轉型的方式方法問題,要包含三個基本的層面:實然性層面,也就是現實中國家已經采取的手段和方法;必然性層面,即國家實現社會轉型的根源及其歷史趨勢;應然性層面,也就是為促進社會的良性轉型國家應該采取怎樣的手段才是最佳的。
就實然性方面來看,為促進當前中國公民社會的轉型,國家采取了一系列積極的措施。例如,國家主動從經濟領域退出,并通過必要的體制創(chuàng)設,推進市場的發(fā)育。例如,國家把一些社會性職能逐漸讓渡給社會民間組織,大力培育公共性團體;(注:張健:《釋放與覆蓋:當代中國市民社會的生成邏輯及演進路徑》,《理論與改革》2005年第12期,第46-47頁。)再例如,國家順應市場經濟發(fā)展的需要,積極進行政府職能改革,縮減權限,增強回應的能力,強化服務的職能,等等??偟膩碚f,在實踐上,國家的相關舉措大大促進了當前公民社會的轉型。
而就必然性方面來看,當前中國公民社會來臨,具有歷史的必然性,同時也是中國自覺的歷史選擇。這是因為,在世界歷史范圍內,當前人類正處于商品經濟歷史階段,而商品經濟的成熟形態(tài)——市場經濟正成為整個當代歷史的主導形態(tài),在此背景下,中國除非不想進入全球現代化進程中,若想就必然不可回避市場經濟,而市場經濟本身就是公民社會生成的根源和基本要素。就此而言,當下中國從國民社會結構轉化為公民社會結構是歷史的必然,是遲早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就中國發(fā)展的自身來看,在計劃經濟體制面臨發(fā)展困境的歷史時刻,中國政府通過靈活的發(fā)展策略,巧妙突破意識形態(tài)的約束,創(chuàng)設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邁出了社會轉型的關鍵一步,應該說,這既反映出中國人的勇氣,也體現了中國人的特有智慧。因此,實現公民社會轉型,又是中國發(fā)展的自覺選擇。
而關于公民社會轉型的應然方面,也就是應該如何轉型才是最佳的,這主要取決于兩個因素:一是當前中國社會的需求是什么;二是國家為滿足這一需求能提供些什么。因為應然性探討既包含了理性分析又包含了價值判斷,不同于上面的現實性概括和必然性分析,因此,這一問題更具有理論文本之意義。
就當前中國社會需求什么來看,主要是要進一步實現全國范圍內的市場體系的培育,積極促進私人領域的成長。這是因為,在公民社會的構成和發(fā)育中,市場交換體系是一種根源性因素,也是一種動力性因素。所謂根源性因素是指,公民社會之所以會取代以往的國民社會,核心原因在于以市場交換為基礎的個體的自主性得以增強,即建立在市場體系基礎上的個人獨立性揚棄了傳統的孤立的個體性。而市場經濟之所以實現這種揚棄,根源就在于市場交換帶來的自由需求和利益驅動,其中,自由是交換得以實現的前提,而利益是其誘因和動力源泉。而個體一旦具有了強烈的自由需求并處于自由的地位,那么,利益的驅動就會大大擴張人的自主性,從而,私人性增強并成為推動個體上升為社會主體的永恒動力。就此而言,市場體系又是公民社會發(fā)展的動力因素。正是因為市場體系在公民社會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所以,對當前中國社會來講,市場經濟還剛剛起步,市場交換體系還未在全國范圍內真正建立起來,這就意味著,當前中國的公民社會還僅僅處于一種初始階段。因此,中國公民社會越要發(fā)展,那么,市場體系的發(fā)育也就越發(fā)重要和迫切。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說,當前中國社會基本的需求就是促進私人領域的成長,即培育市場體系。
而就國家為滿足這一需要能夠提供什么來看,筆者以為,主要是堅持“國家釋放”的理念,積極加大國家對市場、公共權力和公共領域的孵化力度。當代中國公民社會的生成具有自己的特殊性,表現為國家主導下的“國退民生”模式,它與西方社會私人與國家相互博弈不同。在中國,私人與國家之間具有一種協同關系,即一方面要求國家減少干預,另一方面又離不開國家的扶持。這是因為,中國的市場(私人)很大一部分不是自我萌芽和生長的,而是由國家播種下的,因此具有先天的依賴性。例如,中國的企業(yè)很大部分具有集體的性質,在產權設置上處于一種模糊的狀態(tài);再例如,在農村土地作為最大的和最基本的生產資料,因為產權設置的模糊性以及意識形態(tài)的因素,依然沒有完全進入市場體系,而土地不進入市場,也就很難說農村是市場經濟了,等等。當代中國市場體系的這種先天性不足決定了在與國家的博弈中,市場(私人)是相對弱小的,因此,在當前中國特殊國情下,國家的支配地位具有歷史的合理性。因此,在公民社會發(fā)展的初期,國家要承擔雙重責任,即一方面作為公共權力機構,承擔起政治統治、社會治理和公共服務的職能;另一方面,也要正視轉型期間國家獨特的支配地位這一事實,承擔起引導市場發(fā)育和促進公共領域發(fā)展的歷史使命。
那么,如何看待國家在公民社會初期這一特殊的境遇呢?首先,這是一種過渡現象,是在中國特殊的國民社會結構解體之時,市場體系還未發(fā)育的這一特定歷史階段中一種暫時現象。其次,對當代中國公民社會轉型的這一特殊現象,有必要進行理論分析,以便為探討當代中國公民社會的特殊規(guī)律提供必要的理論文本。
筆者認為,對當前中國公民社會轉型中國家的特殊地位及其作用,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一是從根源上,國家在轉型中的支配地位,來源于這一轉型是國家主動實施的,而缺少個體力量與它的博弈。因為,對中國國民社會來講,根本不存在個體的力量,個體是依附于國家的。二是從發(fā)展的趨勢上看,國家的這一支配地位決定了它必須承擔雙重的且具有某些矛盾性的使命,即在與對手劃界的過程中約束自身,同時還要扶持對手發(fā)展。這在實踐上無疑是一種悖論。因此,筆者用“釋放”一詞來描述,意在表達國家的尷尬狀態(tài),即自己是主人,可以決定釋放誰以及釋放到什么程度,也知道一旦釋放了,未來就是自身的對手,但不釋放也不行??偟膩碚f,國家的這種特殊地位和作用,決定了當前中國公民社會轉型中我們必須要遵守的一個基本理念是“國家釋放”。在此基礎上,我們來進一步探討國家在這一理念指導下應該選擇的原則是什么。
概括講,就是不斷加大國家對私人領域、國家權力機構和公共領域的孵化力度,也就是說,“國家孵化”應該成為國家實施和促進公民社會轉型的最佳手段和原則。在這里,“國家孵化”的含義是:國家作為實施主體,動員國家層次的力量為市場體系、公共權力機構和公共性組織構筑發(fā)展的設施,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需求,提供發(fā)展的保障,像孵化小雞一樣,提供全程的呵護和全力的支持。也就是說,“國家孵化”是一種原則和路徑,其意義在于為國家的職責之實施提供一種框架,而不是標準。因此,下面的論述也僅僅是一種原則性的。
依據“孵化”的對象,筆者把“孵化”內容概括為下面幾個要點:
私人領域的培育:應立足市場需求,實現全國范圍內的市場化,尤其是在農村,要在新農村政策的實施中,進一步加大培育農村市場的力度,其關鍵是如何創(chuàng)造性解決土地的市場化問題。
政府職能的轉換:依據政府基本職能劃分,應在三個方面實現重大突破,即實現現代政黨政治、實施社會治理以及提供公共服務,其關鍵是如何創(chuàng)造性地解決政府行政范式從管理向治理的轉換。(注:參見張鍵:《從管理走向治理:當代中國政府行政范式轉換問題研究》,《浙江社會科學》2006年第4期。)
公共領域的扶持:根據國情,應分別從城市和鄉(xiāng)村兩個領域,展開對公共領域的扶持和規(guī)范,尤其是在農村,要利用新農村政策實施之機,加大孵化農村公共領域的力度,其關鍵是如何創(chuàng)造公共性需求,提供公共活動的物質和體制平臺。(注:參見張鍵:《市民社會與鄉(xiāng)村結構轉型》,《文史哲》2006年第4期。)
總之,關于當代中國社會創(chuàng)新問題,筆者以為,依據語義和語用的分析,其核心是當代中國公民社會的轉型問題,關鍵是國家如何堅持“國家釋放”的理念,在“國家孵化”的原則與框架下采取創(chuàng)造性手段實現這一轉型。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博士后流動站
天津市委黨校哲學所
責任編輯:張 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