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長久以來,文學界普遍認為勞倫斯通過《兒子與情人》中的主人公“保羅”這一人物刻畫了自己童年期、少年期和青年期獨特的心理存在——戀母情結。這一點毋庸置疑??墒?,但凡依據(j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的評論,絕大多數(shù)的論斷是其戀母情結歸屬勞倫斯的本我。本文將通過對《兒子與情人》關鍵情節(jié)與《D. H. 勞倫斯:一份私人檔案》的剖析,綜合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多個理論論證其戀母情結應當部分的融入了勞倫斯的超我,并闡釋其運作。
關鍵詞:勞倫斯;戀母情結;本我;自我;超我
中圖分類號:B840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07—0135—02
一直以來,在文學研究領域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所有理論中被應用最多的大概是其潛意識理論。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本我?guī)缀醭闪税讶f能鑰匙。然而,具體問題還需具體研究。勞倫斯的戀母情結真的就是只存在于本我里面嗎?抑或它可能有其他的歸屬?
首先,研究一下這種可能性。弗洛伊德定義戀母情結根源于本我,是所有男性一生都不能擺脫的。一般情況下,男性進入青春期后,其戀母情結就會逐漸為正在形成中的超我所壓制,逐漸淹埋于本我之中,而不再為自我所意識到[1]103。但是弗又進一步強調(diào)道:“人格的三重結構(本我、自我和超我)不是機械部件一般固定不變,而是可以相互轉化的”[2]。于是可以推論,存在于自我、本我、超我這三重人格結構范疇內(nèi)的心理存在在狀態(tài)上不是嚴格彼此隔離的,往來上也不是處處受限的。最能說明這一點的就是自我在本我和超我的對抗中的調(diào)停行為(包括其受懲罰)以及夢的形成過程。所以,本我中的心理存在進入超我構成一種可能。
以下將綜合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多個具體理論論證勞倫斯的戀母情結部分歸屬其超我的問題。
根據(jù)弗洛伊德的作家與白日夢理論,文學想象來自于幻想或白日夢,也就是本我之中被壓抑的沖動的實現(xiàn)[1]18。而所謂夢,就是本我中被壓抑著的沖動趁自我的監(jiān)管松懈的時候進入到意識領域活動而形成[3]。根據(jù)弗洛伊德潛意識理論,自我負責監(jiān)管本我和掌管意識領域,一般只在超我和外部世界允許的情況下,釋放個別壓抑在本我中的沖動進入意識領域[4]130。可是,自我的每一步行動都為嚴厲的超我所監(jiān)視。超我不理會任何來自于本我的發(fā)難,恪守一套行為法則。當自我的行為有違該法則時,超我就會用一種將膨脹為自卑感和罪惡感的緊張情緒來懲罰自我[4]102。
又者,根據(j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超我可以比作道德檢查機關。超我包含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其一是良心,即警告和懲罰的內(nèi)化;另一個被稱作理想自我。理想自我源于呈現(xiàn)在個人眼前的獎勵和積極的榜樣。良心和理想自我通過把自豪感、恥辱感和負罪感等情感傳達給自我來向它提出要求。正如米歇爾所言,超我是一個人“良心和自豪的儲藏室,代表各種道德約束,褒揚臻于完美的每一次沖動”[5]。
現(xiàn)在運用以上理論研究勞倫斯半自傳體小說《兒子與情人》中保羅的超我。主人公保羅被認為是勞倫斯安排在作品中的自己。童年期的他能本能的感受他母親的感覺:“他的心靈似乎總是關注著她”[6]111。這句話暗示著他的理想自我以他的母親為榜樣。當讀到少年期的他只要和媽媽在一起,她的心智就如同洶涌的泉眼,靈感接踵而至,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得到她片刻的喜慰,我們可以看到對母親的愛得到了褒獎,自豪感得以建立。青年期,他對她的愛非但沒有受到壓抑、消逝,反而不可逆轉的加深并最終定型了。這個時期,母親的狀態(tài)對他最直接的產(chǎn)生影響:“他最深沉的愛屬于他的母親,當他感到自己傷害了她或者傷害了自己對母親的愛,他就受不了”[6]413。“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6]416。這種對于自己傷害母親哪怕只是一次就會“受不了”的心理暗示著來自超我的一個方面的內(nèi)容——良心的負罪感在起作用。他對于她全身心的“最深沉的愛”暗示著強烈的自豪感。甚至在她死后,保羅依然希求她的撫慰:“世間的一切,她是他唯一的支撐。她走了,融于天際。此刻他多么渴望她的愛撫,把他帶在身邊”[6]801??奁淖晕业磕钪浒駱雍妥院赖氖湃?。而那曾幾何時的無比獎勵——母親的愛撫和繪畫創(chuàng)作(他和母親一起時的愛好)也業(yè)已成浩渺往事:“對這個年輕人來說,一切似乎都已破碎。他不能再畫……回到家,他再也拿不起畫筆。什么都沒有了”[6]800。很顯然,保羅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與弗洛伊德對超我屬性的描述相吻合。
綜上所述,具體到勞倫斯,我們有理由相信他的戀母情結在青春期后并未完全為超我壓制在本我中,而是部分的融入了超我。下面將結合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闡釋其運作。
首先,看看保羅和米瑞安的感情糾葛。保羅確定自己愛上了米瑞安:
他相信自己的心真真正正的被米瑞安所俘獲。如果將來有一天要結婚的話,他有責任娶米瑞安過門。[6]528
……
對米瑞安,他有一種溫柔的情愫……辜負了她,他會忍受不了。如果他們肯作出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6]533而米瑞安也一直暗戀著保羅。保羅在內(nèi)心斗爭十分強烈的時期曾經(jīng)給她寫過一封信。從米瑞安對這封信特別的處理方式和強烈的感覺可以看出他對保羅的感覺:
米瑞安把這封信從頭到尾讀了兩遍,然后把它封了起來。一年后她打開封條把信給媽媽看?!澳闶且粋€尼姑——你是一個尼姑?!边@句話一次又一次的戳刺著她的心。他說的話沒有什么比這兩句刺她更深,更堅韌。她感覺就像身負重傷。[6]481-482
現(xiàn)在來看看莫沃爾夫人的作為。當保羅和米瑞安的愛情開始萌芽,保羅和她因在外散步開始回家晚的時候,莫沃爾夫人按耐不住自己的不滿:
她感覺到這個女孩子正在把保羅從她身邊拖走。她不喜歡米瑞安?!八悄欠N把男人的靈魂吸食得一干二凈連渣滓都不留的女人?!彼匝宰哉Z道……于是,只要看到保羅和米瑞安在一起,莫沃爾夫人就來氣。[6]308終于有一天她按捺不住爆發(fā)了。保羅解釋說:“我確實喜歡和她聊天”[6]309。得到的回復是“就沒有其他人可以和你聊天了嗎”[6]309。簡直就是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愛時妒忌的言語。很快妒忌終于升級:“‘而且,’她的聲音突然間飽含憤怒和鄙視,‘真讓人惡心——孤男寡女的幽會’”[6]309。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保羅——這位母親的兒子、母親與米瑞安的情人,遭受著痛苦:
而他,在和米瑞安一起散步回家的路上,心里好像發(fā)了瘋,痛苦不堪。他咬著嘴唇,雙拳緊握,健步如飛。這時,他來到了一個臺階上。靜靜的,他在那兒駐足了良久。對面是一個黑漆漆的大山谷,山坡上有星點燈光;山谷最低最黑暗處閃爍著礦井的燈光。真是古怪而可怕。為什么此刻他的心這樣痛?為何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撕裂、要瘋掉了卻又動彈不得?為什么他的母親一人呆在家里承受痛苦?為什么他一想到母親就厭惡起米瑞安來,對她那樣冷酷?如果是米瑞安讓母親痛苦,那么他就恨她——問題就很好解決了。為什么她使得他感覺好像自己對自己都把握不了了,沒有了安全感,整個人都搖擺不定起來,感覺就好像他沒有足夠大的擋板防止黑夜和空間闖入他的視野?他是多么恨她??!然而,此時,在心里,卻又盈注了如此之多的溫存和遜意![6]370-371
根據(j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自我是理性的心理管理員。它要侍奉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一方面,它被設計來表達外部是世界的要求,但同時也希望通過滿足本我的需要做本我的好侍仆[4]101。另一方面,他的每一步行動都為嚴厲的超我所監(jiān)視。超我不理會任何來自于本我的困難,恪守一套行為法則。當自我的行為有違法則時,超我就會用一種將膨脹為自卑感和罪惡感的緊張情緒來懲罰自我[4]102。那么,在保羅的身上,這種“整個人都要被撕裂、要瘋掉了卻又動彈不得”,這種“把握不了”、“沒有了安全感”、“搖擺不定”的狀態(tài),而后又被“如此之多的溫存和遜意”所淹沒的心理變化在本質上說,正是超我對自我實施懲罰時自我表現(xiàn)出的顯著緊張情緒、自卑感和罪惡感。
米瑞安的生活原型是勞倫斯青少年時期的好朋友錢伯斯。情竇初開時,她愛上了勞倫斯,但勞倫斯卻一味的退縮。在他們的一次交談中,他描述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二合一的人,并堅持說自己中的一個愿意而且可以愛她——但是是作為朋友愛她:“我個性中的一個部分迫切需要你,有時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么辦”[7]115;但是對于另一個,她簡直一無是處:“但是另一部分需要其他某個人,某個不同于你的人”[7]97-98。勞倫斯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困惑與痛苦接踵而來。20歲那年,他還對錢伯斯說道;“我窺探了我的內(nèi)心,結果發(fā)現(xiàn)我不能像一個丈夫愛他的妻子那樣愛你”[7]137。一年之后,在一封給錢伯斯的回信中卻又禁不住喃喃道:
你說我使你經(jīng)歷了一次死亡,但那也一定是我所經(jīng)歷過了的。否則你不會繼續(xù)想念我?!麄儯譅柗蛉撕图胰耍┌盐覐哪闵磉厧ё撸鞘菍ψ訉m里嬰兒的謀殺?!翌^痛得厲害,感覺就好像快要死去了?;钕氯バ枰嗌倌芰??一秒鐘幾伏特?[7]138
如果不是因為愛,何必這么痛苦?又何必要念叨著“但那也一定是我所經(jīng)歷過了的”,“繼續(xù)想念我”和把莫沃爾夫人的行為等同于“對子宮里嬰兒的謀殺”?
這種懲罰進一步說明了勞倫斯的超我的內(nèi)容,呼應了先前的論斷。弗洛伊德定義本我為所有心理沖動的根源[8]。而且,本我不顧一切的想要進入意識領域以實現(xiàn)自我價值[4]104。那么,不論是保羅之于米瑞安、還是勞倫斯之于錢伯斯的愛情本質上就是勞倫斯本我中的一個沖動。當兩對情侶的愛情炙熱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時,這個沖動就開始更加響亮的敲擊自我的大門、更加迫切地要求進入意識領域——尋求堂堂正正的存在了。既然這種沖動——男女之愛——既是勞倫斯的本我所希求的又是外部世界所贊賞的,勞倫斯的自我就沒猶豫的引進了它。然而愛是自私的。勞倫斯的母親顯然不允許兒子談女朋友,并認為說到女人的愛,對兒子來講,她的愛已足夠。于是我們很快就看到保羅和勞倫斯的自我遭到傾軋、撕扯、懲罰。這是來自超我的懲罰,這也是來自戀母情結的懲罰。
這就是勞倫斯,一位曾把母親奉為上帝的心靈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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