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所弱智兒童學校的操場上。這里馬上就要舉行一個匯報會,我的任務是接待記者。
我在會場后面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下來。我身邊是一群家長,他們的孩子都是智障兒。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教育工作者,面對這些不幸的人,心中都自然滋生了沉甸甸的同情。我注意到,家長們男人居多,三四十歲,臉色和衣服都有些黯淡。其中的幾位家長正在打手語。自身聾啞,孩子又弱智,老天怎么這樣不公,雪上加霜。我正在嘆息,卻見一位滿面皺紋的老大娘被一位腿有殘疾且智障的女孩攙扶著走來,我連忙讓座,順便問道:“大娘,孩子的父母怎么不來?”老人嘆了一口氣:“孩子她媽也是殘疾,出不了門,她爸是鄉(xiāng)下人,只有我做姥姥的來?!蔽夷胤鲋先俗?。又走來一個女人,沖著我打了個招呼,我頓時愣住了——是蓉,十多年前我的老同事??次殷@訝的樣子,蓉語氣低低地說:“我大姐的孩子在這里,姐夫死了,大姐也死了,癌?!蓖?,我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想不到一向愛笑的蓉,家中竟有這樣巨大的不幸?!袄咸觳婚L眼!”我最后只想出了這么一句話對蓉說。
匯報會開始了,幾位記者也都來了,我不便打攪記者工作,就和蓉一起站在家長中間觀看大會。會議的第一個內(nèi)容是學生的詩朗誦。幾十位孩子,小的七八歲,大的二十一歲。孩子們的形象和朗誦由于不正常而令人心顫,但是,孩子們的聲音很大,很整齊,很有力,那么長的一首詩,無論是集體齊誦還是單人獨誦,孩子們沒有背錯一個字。那洪亮的聲音和特殊的聲調(diào)強烈地震撼了我,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我覺得孩子們的朗誦就是一種生命的吶喊,盡管這些生命殘缺,但是,卻強大著,執(zhí)著著。我感覺到身旁的蓉在默默流淚,其實,我也已經(jīng)熱淚盈眶了。我被這些孩子感動,我被生命的力量感動,那一句人們常說的話突然那么清晰地響在耳邊:“擁有同一個太陽!”是的,這些孩子完全應當和天下所有健全的孩子一樣,擁有同一個太陽!
臺下的掌聲一陣一陣響起。鼓掌的有前來參加大會的各級領(lǐng)導,有社會各界有關(guān)人員,有老師,當然也有家長,家長們都站起來了,為自己的孩子熱烈地喝彩。電視臺的那兩位很年輕的記者來到我身邊:“朗誦得這么好,他們真是弱智兒?”“他們?nèi)雽W前都經(jīng)過醫(yī)院的診斷,你們看到的都是學校教育的結(jié)果?!眱晌挥浾呗犃宋业幕卮鸪了剂似蹋钢鴶z像機又向孩子們走去。
孩子們開始展示在學校里學到的技能。這時,我注意到會場后面的墻邊,一直站著一位穿著時尚、身材嬌小卻顯得十分干練的年輕姑娘,始終很專心地望著孩子們。
兩個小時的匯報會結(jié)束了,兩位電視臺的記者卻仍在忙碌,似乎,剛才兩個小時拍攝的內(nèi)容還遠遠不夠,他們又開始和學生交談,接著又把鏡頭和話筒對準校長和老師。由于工作關(guān)系,電視臺的記者我見得不少,但像今天這樣認真的,還是頭一次見到。另一位省晚報的記者也沒有離開,剛才,她已經(jīng)拍了許多照片了,這會兒又若有所思地在校園里四處觀看,大約在繼續(xù)尋找線索和題材。多好的記者啊,對于這些特殊的孩子,媒體的關(guān)注和宣傳是多么重要,將給他們帶來全社會更多的愛心。
墻邊那位時尚的姑娘也沒有走,只見她走到幾十個孩子和家長中間坐下來。我一打聽,方才知道這姑娘是一家四星級酒店的,應邀參加今天大會的原因是校方希望酒店能聘用學校今年畢業(yè)的學生。酒店的工作并不適合這些孩子,但是,姑娘沒有匆匆離開,而是和孩子及家長們娓娓交談起來。姑娘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什么嗎?
擁有同一個太陽!這一天,多少人在為孩子們送太陽啊——感動的淚水是太陽,鼓勵的掌聲是太陽,認真的攝像機和照相機是太陽,娓娓的話語也是太陽。最初,我憤慨老天的不公,現(xiàn)在卻看到人心這一輪世間最寶貴的太陽。有了這太陽,天下所有的生命之樹都會郁郁蔥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