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依然不能忘記那個背影。每當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小小的背影時,我的心便倏地緊縮—那是內(nèi)疚與悔恨在啃嚙著我的心……
那年我在鎮(zhèn)中心小學教六年級數(shù)學兼任班主任。第一次帶畢業(yè)班,對工作我是絕對兢兢業(yè)業(yè)、盡心盡力的。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外,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教學和班級管理上,一心想搞出點名堂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因為那時學校每學期都是按學生的考試成績考核評估老師的工作。在這種單一而普遍的評估辦法面前,“分數(shù)”簡直成了教師的“命根”!所以,老師們對學校安排的插班生都非常挑剔——成績好的學生搶著要,成績差的則千方百計地推脫。
記得那是剛開學不久,學校安排一個從村小轉來的小男孩插到我班學習。我一看到那個小男孩,第一感覺就不喜歡:黑黑的皮膚,簡樸又有點臟的衣服。他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擰著衣角,非常的靦腆。
“這一定是個內(nèi)向而又不聰明的學生。成績一定不好!”我立刻在心里對他進行了評定。“不能要!我可不想要一個拉班級學習后腿的學生?!庇谑俏覍πiL說我們班學生太多了,不能再進插班生了。小男孩的家長見我推脫,就對我說:“老師,這孩子很愛學習。如果孩子在您班確實跟不上,我就讓他再回村小去?!笨吹郊议L一臉的真誠與期待,我就勉強同意了。于是,那個叫熊力的小男孩就進了我們班,成了我有待考核的學生。
果然不出我所料,熊力的學習成績非常差。數(shù)學方面,很簡單的計算都會算錯,稍難一點的文字題和應用題簡直無從下手,分析能力比三年級的學生還要差。語文成績也不好,根本不會寫作文!一個星期后,我就受不了了。如果只是差一點點,我還能接受他,可是他實在是太差了!我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了一個沉重的“包袱”!這個“包袱”可能將我們班的名次拉下一大截!于是,我對校長說熊力的學習是如何的差,對班級影響是怎樣的不好!校長被我纏得沒辦法,只好請來了熊力的爸爸。他爸爸聽了我的評價后,沉默了好久,說“老師,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我把他再轉回村小吧?!甭犃怂脑?,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一下子覺得好輕松,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包袱”終于甩掉了!于是,那個叫熊力的小男孩在做了我一個星期的學生后轉走了。
我清楚地記得他走時的情景:熊力低著頭,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雙肩不停地抖動著。全班的學生都看著他,整個教室一片寂靜。從收拾書包到走出教室,熊力沒有把頭抬起來過。走出教室時,他的爸爸對他說:“跟老師和同學們說聲再見吧?!辈恢醯?,當時我的心竟揪似的疼了一下,我竟好想聽到他說聲“老師再見,同學們再見”。可是我失望了,熊力始終沒有抬起頭、沒有轉過身,也沒有說任何話。他就這樣慢慢地、一步步地下了樓。
站在四樓的走廊上,我一直看著他們穿過校園走向校門。到了校門口,熊力停了一會兒,我特別希望他能轉過身來,哪怕只回頭看一眼也好,可是我依然失望了——他僅僅只停了一下,給我留下了一個冷冷而倔強的小背影……
熊力走了后,我沒有一點卸下“包袱”的輕松感,心里反而覺得好沉好重!這件事我是否做錯了?我是否傷了一個孩子稚嫩的心?
回想起熊力這一個星期來的表現(xiàn),覺得他其實有好多的優(yōu)點:每天早晨總是第一個進教室,然后默默地打掃教室,把黑板擦得干干凈凈,把講臺擦得一塵不染。上課時總是很認真地聽講,每天的作業(yè)雖然錯了很多,但都做得認認真真、工工整整……這些說明了他是一個努力上進的學生!他知道自己的落后,他正視自己的落后,他正竭盡全力地往前趕!我對這樣一個積極上進的孩子又做了什么?沒有幫助,沒有激勵,更沒有賞識,而是在顧忌自己考核評估的功利面前選擇了拋棄!捫心自問,我無言以對,無地自容,無法原諒自己!
歲月的風雨能沖蝕堅硬的巖石,卻永遠也沖蝕不了這一段讓我悔恨終生的記憶。十年來,我一刻也沒忘記那個在校門口停頓的背影!這個小小的“背影”讓我明白了“老師”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在學生心日中,它代表的是平等與尊重、賞識與關愛、幫助與激勵、理解與寬容,甚至是力量與希望!
今天,當我在燈下把這個故事寫下來時,我的心依然在隱隱作痛,為自己的自私,為自己的輕率更為自己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