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現代性,作為崛起于后封建的歐洲,而在20世紀日益成為具有世界歷史影響的行為制度與模式,最突出的本質屬性是其價值的兩重性:解放和異化的混合物?,F代性的結構性矛盾和缺陷及引發(fā)的現代性危機在其發(fā)展的初始階段就受到了啟蒙現代性所開啟的批判反思傳統(tǒng)的質疑。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把啟蒙現代性中所蘊含的批判精神改造為實踐的批判精神,并運用這一批判武器對資本現代性及其所造成的現代性危機進行深入的考察和分析,以尋求超越現代性的合理路徑。在人類面臨現代性困境和危機的今天,高揚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必然選擇。
關鍵詞:現代性;現代性危機;馬克思的批判精神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8)11-0032-04
一、現代性的崛起
現代性這個看起來似乎自明的概念,人們一旦試圖準確把握它的內涵,卻發(fā)現由于其旗幟下匯集了過于紛雜的理論流派,不同的理論家常常從不同的視角去把握和理解現代性,現代性概念也因此充滿了歧義性和復雜性。詹姆遜認為,現代性不是哲學或任何別的概念,它不過是各種各樣的敘事類型。他反對對現代性進行定義,寧可對現代性的多種情景進行描述。首先,它是一種獨特而復雜的歷史進程,這個進程是非人格化的物質層面上的,它包括政治、經濟和技術的逐步現代化。而且,這種現代化的歷史進程還展現出某些獨一無二的氣質和稟賦,諸如創(chuàng)新的時間意識、對未來的樂觀、成熟感、進步信念、發(fā)展主義和唯科學主義等。其次,這種物質化的現代性歷史同以笛卡爾為發(fā)端的,并在康德和黑格爾那里達到了巔峰的主體性觀念的展開并駕齊驅。再次,這個現代性的物質性進程將現代人裹挾于其中,并驅使著現代人不斷品嘗和回味這個歷史性的現代性浪潮,使現代個體對現代生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想象和經驗?,F代主義文化,正是對這二者之間敏感而豐富的經驗關系的各種各樣的歷史銘寫。最后,貫穿著對這個進程推波助瀾或者冷嘲熱諷的各種哲學觀念。人們往往從整體上將上述現代性的幾個層面關聯起來,把現代性區(qū)分為文化精神心理與社會制度結構兩個維度。
從文化精神心理維度解讀現代性的主要是???。??聦膯⒚砷_啟的現代性理解為“一種態(tài)度”,而不是一個歷史時期。他認為,現代性不在于普遍的理性主義和人道主義,而在于一種態(tài)度,一種“對我們的歷史時代的永恒的批判”[1]的態(tài)度。??聫脑泴е隆吧系壑馈钡睦硇灾髁x和人道主義中看到了“人”之死,主張對批判精神與人道主義進行嚴格的區(qū)分,并堅決反對理性的全面謀劃。??碌摹芭行再|詢”沒有了現代性全面謀劃的野心,而只有對“當下”的質疑,只是要揭示出差異的改變,即我們相對于昨天改變了什么、變化了什么。對??聛碚f,現代性從根本上意味著一種批判精神,這種精神是啟蒙精神的時代延伸。
哈貝馬斯與吉登斯則著眼于從社會制度結構維度上來理解現代性。哈貝馬斯把現代性視為“一項未完成的設計”,它旨在用新的模式和標準來取代中世紀已經分崩離析的模式和標準,來建構一種新的社會知識和時代?!艾F代性面向未來,追新逐異,可謂前所未有,但它只能在自身內部尋求規(guī)范?!保?]49在中世紀的神權社會里,宗教意識形態(tài)已經為現世的合理性作出了回答。而自啟蒙運動以來,當社會現代化將古代歐洲的農民—手工業(yè)者的生活世界所具有的經驗空間徹底打破,現代性的合理性就成為需要自我理解和自我確證的問題。當世界已不再被看做是上帝的造物,而是人的理性的設計的時候,主體性原則就構成了現代性自我確證的原則,理性則成了真理與價值之源。在現在,宗教生活、國家和社會,以及科學、道德和藝術等都體現了主體性原則。[2]22現代性意味著啟蒙理性的公共地、自由地運用,是理性的一次全面謀劃。吉登斯特別突出了現代性與傳統(tǒng)的“斷裂”,他認為,現代性“首先是指在后封建的歐洲所建立而在20世紀日益成為具有世界歷史影響的行為制度與模式”。而工業(yè)主義、資本主義、監(jiān)控制度與在“戰(zhàn)爭工業(yè)化”的場合中對暴力工具的控制則構成現代性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的四個彼此不同的制度維度。[3]
現代性崛起于西方,有著特定的歷史與文化背景。在編年史上,人們往往把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地理大發(fā)現作為現代性的開端。但是,編年史上的“現代”概念并沒有揭示出現代性所表征的時代的基本原則與特征。在思想史上,人們往往把哺育了現代性的啟蒙運動作為現代性的開端。由啟蒙運動開啟的現代性,其宗旨在于用理性的光芒取代天國的光輝,用科學知識來消除神話和幻想,使人們擺脫基督教神學與神權政治的控制,達到思想和政治上的自主性。因此,西方現代性在某種意義上產生于同宗教的分離,來自于世俗化過程。上帝的靈光被拂去之后,人驚異地發(fā)現了自身。主體性的凸顯既為現代性的制度構建奠定了基礎,又為批判精神的產生準備了條件。
二、現代性的危機
現代性以及從中生發(fā)的現代化進程雖然改變了世界,開創(chuàng)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但在劇烈的沖突和矛盾中崛起于歐洲的現代性本身又孕育著嚴重的結構性矛盾和缺陷,正是這些矛盾和缺陷引發(fā)了現代性的危機。現代性把追求人類的理性進步與人類的自由解放等同起來,是一項關于人的“自由”與“解放”的方案。它相信,憑借理性的力量,人們一定能夠從自然、從非理性的社會力量等的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實現自身的徹底解放。理性和知識的進步不僅是個人認知和道德實踐能力的提高,也是整個社會生活和制度合理化的基礎。然而,在社會現代化歷史進程中卻出現了社會進化與人的發(fā)展悖反的困局,“理性”從解放人的工具蛻變?yōu)榕廴说募湘i,啟蒙退化為神話。在理性已經充分運用的歷史條件下,為什么沒有實現人的真正自由解放呢?
馬克斯#8226;韋伯深入地分析了現代性的悖論,他認為,合理性乃是西方現代性的本質,現代化過程意味著經濟、文化、政治、社會與個人行為方式的理性化過程。理性化在文化上表現為世界的“祛魅”,即宗教世界觀的瓦解,以及世俗文化的產生,由此帶來了科學文化的發(fā)展和普及,以及相應的對蒙昧的掃除和對神秘主義的破除;在經濟上表現為按照“簿記方式”,即一種嚴格的核算制度對資本主義企業(yè)進行理性化的生產和管理;在政治與社會領域表現為科層官僚制與可計算的法律;在個人身上則表現為通過精確的計算和謀劃追逐現實的物質利益與精神利益。這一理性化過程主要表現為目的—工具理性(或形式合理性)與價值理性(或實質合理性)相分離、沖突,以及前者壓倒后者而占據社會主導地位的過程,理性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呈現出片面的工具化和形式化的性質。
韋伯把社會行動分為合理性與非理性兩類,非理性的行動主要是情感行動和傳統(tǒng)習慣行動,而合理性行動又分為工具合理性行動與價值合理性行動。合理性是韋伯在方法上借以把握行為性質的一個“關系”概念,只有從一個特定的角度上看,事物才被認為是合理性的或非理性的,而事物本身無所謂合理性或非理性。目的—工具理性具有事實的性質,它是關于不同事實之間的因果關系判斷;價值合理性具有價值的性質,它是關于不同價值之間的邏輯關系判斷。目的—工具理性主要被歸結為手段和程序的可計算性,是一種客觀的合理性;價值合理性則基本屬于目的和后果的價值,是一種主觀的合理性。近代以來,在物質文明發(fā)達的西方,社會現代性的發(fā)展過程,實質上就是目的合理性而價值非理性的過程,人們的社會行動與社會關系受制于資本的邏輯,工具理性化的后果使現代性喪失了價值理想。不可否認,工具理性的發(fā)展,使人類在有效地改造自然、建構社會制度等方面具有巨大的歷史進步作用。但是,資本主義工具合理性的片面擴張使得價值與規(guī)范無法獲得理性的證明而存在,形式化的經濟與政治制度剝奪了人的自主性,它直接表現為文化合理化剝奪了意義,社會合理化窒息了自由。一言以蔽之,現代性的后果集中表現為“意義的喪失”與“自由的喪失”這兩個悲劇性的命題。自由的喪失和意義的喪失,對個人來說構成存在上的挑戰(zhàn)?,F代性實現了理性的充分運用,但是并沒有兌現其自由的承諾,反而制造了限制自由的“鐵籠”。
現代性的根本后果之一就是全球化,或者說,現代性內在就是全球化的。與現代性的制度性維度相對應,吉登斯也把全球化區(qū)分為四個維度:世界資本主義、國際勞動分工、民族國家體系和世界軍事秩序。工具理性的片面發(fā)展使現代性在“空間”上不斷地“外推”,這種空間上的外推主要表現為西方資產階級在對自然進行征服的同時使東方從屬于西方的統(tǒng)治。“正像它使農村從屬于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資產階級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tǒng)治中所創(chuàng)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時代創(chuàng)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yè)和農業(yè)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料想到在社會勞動里蘊藏著這樣的生產力呢?”[4]277現代生產力的發(fā)展使人與自然的關系在人類歷史發(fā)展中的重要性得以彰顯,也就是說,西方資產階級對自然力的征服是西方統(tǒng)治東方的物質基礎,全球化正是現代性在“空間”上“外推”的結果。
現代性的后果,特別是消極后果及其繼發(fā)問題,并不是在現代性發(fā)展伊始就明確地顯現出來。只有在工業(yè)現代性高度發(fā)展之后,現代性問題才顯露并發(fā)展為現代性危機。現代性所蘊含的結構性矛盾和內部沖突使工業(yè)現代性在發(fā)展過程中具有自我否定性與“自我對抗”性,即進步轉化為毀滅。工業(yè)現代性的客觀后果完全超出了工業(yè)現代性的理性預設,使風險社會的到來成為全球化時代毋庸置疑的事實。吉登斯認為,風險社會是人自己制造出來的風險占主導地位的社會。吉登斯區(qū)分了兩種類型的風險,外部風險與被制造出來的風險?!巴獠匡L險就是來自外部的、因為傳統(tǒng)或者自然的不變性和固定性所帶來的風險”;“所謂被制造出來的風險,指的是由我們不斷發(fā)展的知識對這個世界的影響所產生的風險,是指我們沒有多少歷史經驗的情況下所產生的風險?!保?]在工業(yè)現代性時期及其以前的社會中,人類擔心的都是來自外部的風險。目前,我們正被置身于由人為制造的風險占主要地位的風險社會中。
在全球性風險社會中,現代性顯示出極端的動態(tài)性與不確定性,在速度、范圍和深度方面都遠遠超越了以往,造成一個“失控的世界”。在吉登斯那里,全球化的四種制度性維度都隱含著具有嚴重后果的風險,這就是,全球經濟的崩潰、極權主義的興起、核大戰(zhàn)的爆發(fā)以及生態(tài)的惡化。啟蒙以來,人們所期望的社會和自然環(huán)境將日益臣服于合理性秩序的預期,如今已經被證明是無效的。
三、馬克思的批判精神
現代性,作為崛起于后封建的歐洲而在20世紀日益成為具有世界歷史影響的行為制度與模式,最突出的本質屬性是其價值的兩重性:解放和異化的混合物?,F代性的發(fā)展,一方面為人們從匱乏的限制、傳統(tǒng)的束縛、宗教教義和其他外在的權威,以及愚昧和迷信中獲得解放提供了機會。另一方面,現代性的發(fā)展與現代性所造成的異化現象如影隨形,這就是:結局與起點的背離、后果與目的的悖論。理性的充分運用,反而制造了限制自由的“鐵籠”;工業(yè)現代性的客觀后果完全超出了人們關于合理性秩序的預期,現代世界成了“失控的世界”?!罢衩總€生活在二十世紀末的人所看見的那樣,現代性是一種雙重現象,同任何一種前現代體系相比較,現代社會制度的發(fā)展以及他們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數不勝數的享受安全的和有成就的生活的機會。但是現代性也有其陰暗面,這在本世紀尤為明顯?!保?]
現代性的結構性矛盾和缺陷及其引發(fā)的現代性危機,在其發(fā)展的初始階段就受到了啟蒙現代性所開啟的批判反思傳統(tǒng)的質疑與反思。作為工業(yè)革命、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和科技進步產物的“啟蒙現代性”發(fā)展到19世紀,理性主義、樂觀主義成為時髦,科學主義的理念成了理解世界和人類自身的基礎。啟蒙理性蛻化為絕對的、實證的理性,消解了理性中所具有的批判維度,與大眾文化和科學技術一起成為維護資產階級統(tǒng)治秩序的工具;啟蒙精神在擺脫了宗教的蒙昧之后成為現代社會新的神話,使得人們對資本主義現實只能認同,難以超越。針對啟蒙以來的社會現代化進程帶來的弊端,源于波德萊爾的審美現代性從人的感性存在出發(fā),尊重人的個體感性和差異,以唯美主義烏托邦為取向,以追求新奇為特征,抗議理性對社會系統(tǒng)的控制和壓制,始終與社會現實保持著距離,以一種他者的姿態(tài)對現代性自身的缺陷和不足進行反思和批判。尼采開啟的后現代主義思潮與審美現代性有著不可分割的淵源關系。無論是認為現代性已經或者行將終結的否定性后現代主義,還是主張重建現代性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其基本的思想傾向和價值觀念大體一致,兩者的批判矛頭都指向了現代性的“理性的主體”的前提假設及其所承諾關于自由解放的“元敘事”。因此,顛覆理性、解構主體成了后現代主義對現代性批判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后現代主義深深根植于審美現代性之中,張揚了啟蒙現代性中所蘊含的批判精神,是對西方現代性危機的反撥,其對現代性的解構和重建隱含著對正義社會的向往,為人們批判與反思現代性問題開拓了嶄新的理論視野。但是,后現代主義又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否定性的后現代主義把批判精神與理性原則區(qū)別開來,徹底地放棄了理性中心主義,在理性和非理性的二元對立中思考,重在摧毀,而弱于建設,容易導致虛無主義和相對主義。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在社會批判問題上無法擺脫改良主義傾向,從而也就不能真正發(fā)現超越現代性危機的根本出路。究其緣由,無論是否定性后現代主義還是建設性后現代主義都只是從理性原則方面去追問現代性危機的根源,而沒有追溯理性背后的物質動因。
與后現代主義從理性的原則出發(fā)研究人、研究社會的做法不同,馬克思認為,現代性問題不僅僅是一個理論問題,而且是一個實踐問題?!罢軐W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4]57馬克思在批判與反思資本現代性的過程中,為尋求解決現代性危機的合理路徑,并沒有滿足于解釋世界。他不僅創(chuàng)造性地推進了啟蒙所開啟的批判精神,而且把批判精神置于實踐的辯證法基礎之上,從而形成了馬克思的批判精神。
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批判精神,即新唯物主義的批判精神。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指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義相反,能動的方面卻被唯心主義抽象地發(fā)展了,當然,唯心主義是不知道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4]54有學者認為,馬克思哲學有三個來源和三個相應的組成部分。首先,馬克思批判地繼承了西方唯物主義的傳統(tǒng),創(chuàng)立了新唯物主義的學說;其次,馬克思批判地繼承了西方人本主義的傳統(tǒng),創(chuàng)立了“以人為本”的社會主義價值觀;最后,馬克思批判地繼承了西方自由思想的傳統(tǒng),創(chuàng)立了以解放全人類為主旨的自由社會觀。實際上,馬克思的這三個組成部分有一個共同的基礎——實踐的辯證法。馬克思的整個學說,或者說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從科學和價值兩個維度對人類實踐活動及其后果的質疑和反思,它是人類實踐活動的自我否定、自我超越本性的理論表征,這種質疑和反思必定會表現為辯證的否定和對話。
第一,馬克思的批判精神作為對人類實踐活動及其后果的質疑和反思,是科學批判和價值批判的統(tǒng)一。作為啟蒙現代性繼承者的資產階級學者往往宣稱所謂的社會科學“價值中立”,把啟蒙理性轉變?yōu)閷嵶C理性,使理性失去了批判的、否定的維度,成為“無批判的實證主義”,成為資本確證自身抽象社會統(tǒng)治的一種物化意識形態(tài)。因而,理性形而上學或者主體性形而上學與資本現代性具有同構性。而后現代主義把批判精神同理性形而上學或者主體性形而上學區(qū)別開來,使批判精神失去了科學維度而成為無主體、無理性的“虛無主義”。馬克思在反思和批判資本現代性的同時,實現了理論范式革命,把批判的視角從抽象的理性轉向現實的個人的實踐活動,從他們的感性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出發(fā)來觀察世界。馬克思發(fā)現,人的實踐活動與動物的本能活動的本質區(qū)別在于人的實踐活動要遵循雙重尺度,即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物的尺度,即實踐活動的科學維度,是指人類實踐必須按照客觀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來進行,這樣才能避免實踐活動的盲目性及其所帶來的負作用。所謂人的尺度,即實踐活動的價值維度,是指人類實踐必須遵循由人的需要和人的本質力量所規(guī)定的尺度。當實踐過程中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出現沖突和矛盾的時候,人類的實踐活動就會失去合理性而處于異化狀態(tài)。資本主義社會的實踐由于過于重視物的尺度而忽視人的尺度,因而其合理性僅僅限于資產階級?!芭f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市民’社會;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4]61社會化的人類就是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是人類發(fā)展的方向和未來的代表,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自己才能徹底解放?!按婺谴嬖谥A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保?]294這樣,馬克思在批判資本現代性的過程中,實現了科學維度和價值維度的內在統(tǒng)一,也就是說,新唯物主義、“以人為本”的價值觀和以解放全人類為主旨的自由社會觀是內在統(tǒng)一于馬克思的學說中的。
第二,馬克思的批判精神,在思維方式上表現為辯證的否定,即揚棄。它是對人類實踐活動自我否定、自我超越本性的理論表征。馬克思指出:“辯證法,在其合理形態(tài)上,引起資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代言人惱怒和恐怖,因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理解中同時包含著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理解,即對現存事物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保?]112馬克思所說的辯證法的合理形態(tài),就是實踐辯證法。批判精神作為實踐辯證法的靈魂,其深層根基在于人類實踐活動中人的尺度與物的尺度的內在矛盾和沖突所造成的實踐活動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的本性?!百Y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代言人”無視這一矛盾,他們用工具理性取代傳統(tǒng)的價值理性,用“進步還是反動”的區(qū)別取代“好與壞”的區(qū)別,用“功利”取代道德。源自實證主義的事實與價值的剝離與二分使啟蒙現代性所蘊含的否定性和批判性被割除,歷史在失去了價值維度以后被徹底虛無化了。后現代主義對理性的拒斥恰恰是這種虛無主義的進一步發(fā)展。馬克思則深刻地把握人類實踐活動的內在矛盾和沖突,考察資本現代性在其發(fā)展過程中所出現的物的升值與人的貶值的悖謬現象,揭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及其發(fā)展趨勢,研究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何以可能,既肯定了現代性的成就,又為現代性劃界,為人類解決現代性危機乃至超越現代性指明合理路徑。
第三,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對話而不是獨白,它提倡開放式討論而不尋求話語霸權。馬克思曾經說過,“關于環(huán)境和教育起改變作用的唯物主義學說忘記了:環(huán)境是由人來改變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這種學說一定把社會分成兩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駕于社會之上?!保?]55資產階級學者所高揚的實證理性,正是為人對自然的宰制以及一部人凌駕于社會之上的資本主義社會現實辯護的意識形態(tài),其后果是理性的專制和獨裁、啟蒙現代性中所包含的批判精神的失落。而后現代主義者對理性的反叛與解構,則一定會使對話成為不可能。馬克思認為,人們對自己的實踐活動及其后果的質疑和反思的產物若不以人與人之間的對話表現出來,批判精神則必將失落。顯然,如果一部分人壟斷了反思的權力,反思活動就表現為獨白和話語霸權,是我說你聽,一體化語境就這樣形成了。在一體化語境下,科學和價值兩大維度之間的張力消失,人的精神活動就失去了辯證否定性,批判精神自然隨之熄滅。由此可見,對話環(huán)境的存在是馬克思的批判精神得以產生和發(fā)展的前提條件。
馬克思指出,“環(huán)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保?]55歷史表明,人類反思的產物以什么方式表達,是對話還是獨白,是開放式討論還是尋求話語霸權,這不是由人們的意志所決定的,而是由人類實踐活動發(fā)展水平及其與之相適應的交往形式所決定的。只有當人類的實踐活動深刻地改變著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時候,反思才成為必要;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人類的交往形式從封閉走向開放,人擺脫了人對人的依賴,個體獲得獨立性,人的能力得到普遍提高,反思才成為可能。這一過程正是西方現代性的崛起過程,馬克思的批判精神繼承了啟蒙現代性中所蘊含的批判精神,把這種批判精神改造為實踐的批判精神,并運用這一批判武器對資本現代性及其所造成的現代性危機進行批判,以尋求超越現代性的合理路徑。在人類面臨現代性困境和危機的今天,高揚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我們的必然選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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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戴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