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夢回八百里秦川,多少次在睡夢中醒來。在柔和的燈光下仔細地端詳著那一棵枝葉虬勁的千年古柏,那布滿蒼桑的溝壑,心里不禁涌起一股久久不能逝去的溫暖。一個悠遠的聲音在心底呼喚,我的秦柏嶺,那日一別,你可還如從前那般靜謐,那般曠遠?
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幾經(jīng)周折,停在一個地勢較高的山坡上。這里就是這次旅游的中轉(zhuǎn)站——秦柏嶺。我們將在這里休息一夜后前往平遙古城。于是匆匆放下行李,用冷水抹把臉,稍作休息后,同行的一位女老師建議出去走走,便隨眾人步入那滿眼蒼茫的溝洼之中。
如果說,我們長期生活在滿是污濁,滿是臭味的城市里,對于清新已然麻木的話,那么秦柏嶺又讓我找回了那如故鄉(xiāng)般清洌,幽冷,夾雜著一絲絲若有若無,似淡又濃的清香氣息。已變得遲鈍的鼻子,又開始敏感起來,一種別樣的回歸讓我不禁心生醉意,呼吸也更順暢了,好像那吸進的不是空氣,而是經(jīng)過人工過濾的純氧。同事們也張大了嘴,使勁的吸著鼻子,大口大口的吞咽著這久違的清新,好像要把多年來積攢在心頭的污氣都統(tǒng)統(tǒng)吐出來,以便儲藏更多如這般沒有雜質(zhì),清涼可口的空氣。城市的五月,烈日炙烤著大地,瀝青路面放肆地噴發(fā)著裹著臭味的熱氣,讓我們無法在室外行走。而這里,秦柏嶺上卻一如陽春三月,清風徐徐。頭頂上的太陽就這樣懸在空中,照亮著周邊幾十里的山川溝壑,讓我們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敞亮起來,幾乎能看清對面塬上那低矮的灌木和奔跑的動物。但這明晃晃的太陽卻又讓我們覺察不出一絲一毫的熱來,反而還要拉緊衣衫,以備隨時光臨的和風會和你開個玩笑,輕輕地掀開你的衣袖,讓你冷不丁打個激靈兒。
拂去旅途的勞頓,我們一行人爽朗的笑聲匯成了塬上一道獨特的風景,那笑聲引得過往的農(nóng)民駐足觀望,不知這群衣著光鮮的城里人,如何對這漫山遍野的黃土坡這般感興趣。我們首先參觀了秦柏嶺的名勝——千年古柏。這棵據(jù)說有著2600年樹齡的秦柏,它矗立在專門為其建立的寺廟的中央。一進入廟門,我們便被這棵樹震懾住了。直插云霄的樹影,十來個人合抱不過來的樹干,雖然有的地方已經(jīng)干枯腐朽,但仍然頑強地逸斜出數(shù)根虬勁的老枝,像飽經(jīng)蒼桑的老人那一雙布滿老繭,而依舊蒼勁有力的大手一般。歷經(jīng)千年的風雨磨礪,雷電擊打,光陰剝蝕,樹皮已經(jīng)大部分脫落。龐然巨軀,主干壁厚僅有幾厘米,而且有些枝干也都中空,一副風燭殘年的樣子。有的樹枝已經(jīng)老得不能承受自身的重量,隨時有倒塌的可能,人們便給它立一道青磚砌成的柱子,幫它支撐。遠看它是老態(tài)龍鐘,可仔細一瞧,你會發(fā)現(xiàn)那枝椏處,還夾著些斜刺天空的小樹枝,那上面長滿了青翠欲滴的新葉,讓人感到這棵看起來行將腐朽的老樹枯枝仍然是充滿了生命活力的。不由得,對這棵已經(jīng)被人神化的老樹,心中更平添了一份神秘感。導游告訴我們,每當春暖花開,新葉吐綠之時,來這里給老樹敬香,拜神的人絡(luò)繹不絕。有本地的,也有遠方的客人。我也雙手合一,低頭默念著,向老樹許下了自己最美好的愿望。走出廟門的時候,或許是高興,亦或是為了紀念這一次難得的游覽經(jīng)歷,幾位平時很沉默的老師竟然跳起擺手舞來,雖然那舞姿是笨拙的,舞步是凌亂的,但是人們依然掌聲陣陣,用那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表示著對他們的感謝和與老樹再別時的戀戀不舍。
出了廟門,我們便兵分幾路,各自尋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去踏青,或是賞花,各有各的樂事。我們這一組選擇了去登山。這是一條崎嶇的山路,人在路上走,兩邊全是黃土堆積的懸崖。除了上面偶爾倒掛著一兩株青草映出一點別樣的顏色外,竄入眼簾的全是耀眼的明黃。那一大片,一大片,裸露著,上面沒有任何植物覆蓋的黃土,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從腳下延伸到天邊。我們走在這一條人工踩出的羊腸小道上,一路歡笑,一路歌聲?;蛟S對于我們這些見慣了城市的高樓大廈,鋼筋水泥的人來說,能走一走這厚實的黃土鋪成的松軟小路,確實有些受寵若驚,雖然不免會惹些塵埃,但也覺腳步清爽,分外新鮮。剛剛走過一個山凹,就聽見對面山包上一個粗獷的男音傳了過來?!皩γ婷娴嫩倭毫荷夏鞘且粋€誰,那就是那隔面面的二妹妹喲……”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地道的山西人唱的,歌喉略顯沙啞,但格外的有磁性,旋律也一如信天游般悠揚,婉轉(zhuǎn)。抬頭望去,原來是對面的山西大漢在為我們放歌。都說山西人不管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人人會唱,看來這個還真不假,我們怎么也難以將對面這個穿著簡陋,背著背簍,趕著羊群的男子與這優(yōu)美的歌聲聯(lián)系起來。他一邊唱,還一邊用山西方言向我們打招呼。不停地向我們隊伍中的幾位漂亮女士喊“二妹妹”,引得這幾位城里的小姐,臉紅通通的,不知如何答復這可愛的二哥哥。我們隊伍中也有人能說會唱,平時在歌廳中大顯身手,可在這天圓地闊的黃土高原上,面對著大方,樸實,洋溢天性之美的鄉(xiāng)民,反而有點怯場,不管我們怎么勸,都不肯喊上一嗓子,空留下那位二哥哥趕著羊群,遺憾而去。
走過一山又一洼,歡笑撒遍原野。我們這一行人終于到了秦柏嶺的最高處。這里正在興建著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祭壇。青色的水磨石地面,白色的大理石圍欄與華表,里一圈外一圈,逐級而起。能在這個缺石少水的地方興建如此大規(guī)模的工程,倒也很不簡單。導游告訴我們,因為山西少雨,秦柏嶺一帶更是一年四季干旱,這里的政府一方面為了開發(fā)本地的旅游資源,同時也為了滿足本地農(nóng)民祈雨的傳統(tǒng),于是花費了大量的人工物力,才將這數(shù)十噸石材搬上山來。我們不由得感嘆,為這工程的浩大,為當?shù)卣目嘈摹U驹谶@個祭壇上,放眼四周,塬上的溝溝洼洼,村莊屋宇,盡收眼底。除了目力所及的遠山上,還能看得到一點墨綠之外,其余皆為蒼芒的淡黃,土地是黃的,廟宇是黃的,就連數(shù)得清的幾棵樹木也由于缺水少雨而現(xiàn)出枯黃色。以前,我總聽人們說,黃土高原才是我們黃皮膚人的誕生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我們的皮膚,正是大地的本色。
游覽歸來,卻一絲倦意也沒有。大家都嚷著要去周圍找個窯洞人家看看。以往在書中,或是電影上看到了山西人住的窯洞,那一眼眼的門窗,窗外掛著成串成串的紅辣椒,屋里有炕,炕上可以吃飯睡覺,這樣的生活真是讓人心生羨慕。于是商量著找一戶窯洞人家瞧瞧,正巧對面山坡上有幾戶這樣的人家。雖然天色已晚,卻抵擋不住我們強烈的好奇心,于是想抄近路去看個究竟。原以為,人家就在對面山上,從這座山走下去,然后再攀上對面那座看起來并不太高的山坡就行了,那知剛一出發(fā),就碰到了問題,我們所住的這座山實在沒有走下去的可能,四周都是水流沖擊的深溝,有的已成懸崖,光禿禿,沒有任何可供攀援的扶手。雖然有幾個膽大的,勉強下去一試,但都無功而返,看著近在咫尺的窯洞,只能望而興嘆,繼續(xù)在電影,在書中去找尋它美好的身影了。參觀無果,大家不免有些失落。于是,就站在空曠的原野上,望著漸黑的夜色和滿川的燈火,拉拉家常。只記得那天,大家聊了很多,談工作中的煩惱,話家庭中的瑣事,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只談得空寂的原野被墨色的帷幕完全覆蓋,我們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回賓館住下。
一天的游覽,就這樣匆匆結(jié)束了。雖然我只是看了滿眼的蒼茫,并無特別的風景,但這短暫的旅程還是讓我的心中駐滿了溫暖與不舍。對于我而言,仿佛覺得這小小的秦柏嶺,與我早已是神交甚久的好友。我喜歡這樣的原野,喜歡它的曠遠,喜歡它的清幽,更喜歡它那似山西人寬廣的胸懷。
夢中醒來,已是夜半時分。瞪大眼睛,仔細地搜尋著記憶中秦柏嶺的身影,慢慢的,變得清晰,它來了,在我心底里。
洪鳴,雜志編輯,現(xiàn)居湖北武漢。本文編校:李鳳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