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岳陽樓記》與《醉翁亭記》兩篇名文同樣寫貶謫,同樣是遭受打擊激蕩出來的回聲,范仲淹比歐陽修表現(xiàn)得更曠達超脫些。范仲淹寫《岳陽樓記》時已五十七歲,晚年后對一己之升降榮辱得失就看得淡了,而對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的事業(yè)則看得重了,自然胸襟博大;而歐陽修寫《醉翁亭記》時才三十九歲,正當奮發(fā)進取有所作為的年齡,對這一次貶謫他自然十分在意,所受的打擊自然格外沉重,反應自然較為消極。
[關鍵詞]《岳陽樓記》 《醉翁亭記》 曠達超脫 榮辱得失
同因“慶歷新政”,范仲淹于慶歷五年(104年)正月被貶鄧州,歐陽修于慶歷六年(1046年)被貶滁州,《岳陽樓記》與《醉翁亭記》兩篇同寫于慶歷六年的名文,就是二人身陷逆境后的心靈記錄。
《岳陽樓記》簡直就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遷客騷人之“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是不是夫子自道?遷客騷人眼中洞庭湖之“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的景象,是不是自己乍遭打擊時黯淡心情的寫照?遷客騷人眼中洞庭湖之“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近影沉璧”的景象,是不是自己在風波已靜遠離塵囂后,復歸于恬淡平和的心境的描述?而他寫古仁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則確鑿無疑是借古人寫自己,寫自己對待仕途進退的態(tài)度、原則。我們還可以確定,那些壯語也只能是從一己之悲喜憂樂中正在解脫或已經(jīng)解脫的人才能說出的話。篇末一句“噫!微斯人,吾誰與歸”,一聲長嘆,詞意陡然一轉,又從豪壯激昂跌落進深沉的感慨之中了。又一次不由自主的,遭受打擊的沉沉的回聲,從心靈深處隱秘的地方飄蕩起來。作者從古仁人那里回來,回到嚴酷的現(xiàn)實,淡淡的憂郁、惆悵,隱約的遲疑、彷徨又浮上了心頭,遂感覺古仁人的豪言壯語實在未能盡意,于是,長嘆一聲后再補寫一筆,傳達出了自己曲高和寡的蒼涼、孤獨和求其友聲的渴望、呼喚。
但是,如前所述,作者正在走出或已經(jīng)走出失敗的陰影,所以,文章的整體格調是積極的,主旋律是高昂的。
《醉翁記》寫被貶后與僚屬的出游、垂釣、宴飲、弈射,展現(xiàn)了自己強顏歡笑、縱情山水宴樂以排遣抑郁苦悶的真實心態(tài):寫滁人傴僂提攜前呼后應你唱我和之逍遙游,寫禽鳥“樹林蔭翳,鳴聲上下”之自在樂,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厭倦險惡的仕途、向往平和自由生活的意識;寫“蒼顏白發(fā),頹然乎其間”的自我形象,讓我們窺見了作者靈府深處些微的頹放。他寫“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更是意味深長:在為了排遣的游宴熱鬧之后,沉淀在心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隔膜,無人理解撫慰的寂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
尤其是那一句“樹林陰翳,鳴聲上下”給我們提供的信息,可以引導我們理解歐陽修的真意。前面的“滁人游”“太守宴”“眾賓歡”“太守醉”,都是作者身臨其境親眼目睹的,在滁人賓客都隨太守回去之后,太守何以得知山中樹林的情景?或曰前面是實景,此一筆系虛景,是作者想象,那么,作者的思緒何以突兀而至,獨想起了山林禽鳥?盛宴散去,絲竹歇后,“飲少輒醉”的太守在府衙中怎么就一下子聽到了山林里忽上忽下到處自由歡快的鳥鳴?我們的思緒可是被這一句一下子激揚起來了,想到了莊周,想到了他的濠上之魚,“子非魚,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想到了陶淵明,想到了他的南山東籬,“望云慚高鳥,臨水愧游魚”……于是,我們就知道,歐陽修當然會敏感而親切地想到那一片山林,想到山林中的鳥,看到它們自由自在飛動的影子,聽到它們歡樂恣意的鳴叫聲了 ……“達”與“窮”原是中國古代文人人生的兩個極點,“仕”與“隱”原是中國古代文人人生的兩種歸宿,非此即彼。
兩篇名文同樣寫貶謫,同樣是遭受打擊激蕩出來的回聲,范仲淹比歐陽修表現(xiàn)得更曠達超脫些,是因為范仲淹寫《岳陽樓記》時已五十七歲,六年后他就去世了,一個人步入晚年后對一己之升降榮辱得失就看得淡了,而對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的事業(yè)則看得重了,自然胸襟博大;而歐陽修寫《醉翁亭記》時才三十九歲,正當奮發(fā)進取有所作為的年齡,對這一次貶謫他自然十分在意,所受的打擊自然格外沉重,反應自然較為消極。其次,范仲淹是文學家,更是政治家,他的著眼點總是不離君主蒼生,其為文,一般富于政治內容,重在言志,追求雄奇瑰偉的境界;而歐陽修文學家的氣質更濃,著眼點在于人的心靈情緒,其為文則重在抒情,追求的是委婉隱曲的韻致。另外,范仲淹寫此文時,距被貶放已一年多近兩年的時間,時光的流水已將胸中的郁積稀釋沖淡了;而歐陽修寫此文時,距被貶放僅數(shù)月,正是郁積無可排遣之際。所以,范仲淹選擇了雄奇的洞庭湖、岳陽樓而歐陽修則選擇了秀麗的瑯琊山、醉翁亭做了他們遭受打擊的心靈的對應物。
(作者單位:甘肅民樂縣民聯(lián)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