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來美數(shù)年,現(xiàn)在紐約州立大學任教。喜歡舞文弄墨,本來只是業(yè)余愛好之一,卻漸漸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始終覺得寫文章是一件比較私人的事情,跟聲色犬馬的俗世紅塵一樣,要自己去細細體味。
害群之馬
紐約的公立大學開學比較晚。一月底的某個清晨,走在紐約城零下N度的大街上,風刮在臉上就像小李探花的飛刀,例無虛發(fā),害我第一天去上班就打起了退堂鼓。
頭天晚上做了個夢,居然是參加一個類似鐵人三項的考試。長途跋涉,翻山越嶺,然后就來到了跟沼澤相連的一條小河邊,主考官在一旁拼命催促:快走快走,蹚過去你就通過考試啦。我穿著雙漂流用的鞋子,正要往水里沖,突然看見兩三個鱷魚腦袋從泥漿里冒了出來……最后我從主考官的催趕和鱷魚的獰笑聲中醒過來,冷汗涔涔。
好久沒做跟考試有關的惡夢了,我知道我這是驚嚇過度,而且是讓吉妮絲的一番善意警告給活活嚇出來的。
吉妮絲見到我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得把那些害群之馬全部踢出去!”說著這話的吉妮絲身穿呢子短裙、黑毛衣,足蹬皮靴,大衣也是漆黑的,她一邊跺腳一邊甩著短發(fā)抱怨:“好冷呀!這鬼天氣!”
我跟吉妮絲以前并不認識,那次去人事處遞交各種表格時,系主任塞給我一個電子郵件地址,說:“你試試能不能跟吉妮絲聯(lián)系一下,她是你的前任,不過聽說她最近在搬家,很忙……”頓一下,又不放心地追了一句:你知道,她不在這兒教了,你跟她說話態(tài)度盡量誠懇些,這畢竟是我們在求她幫忙……
我被系主任說得誠惶誠恐,心想這位前任不定是多難打交道的厲害角色呢,可系里中文老師歷來就只一位,上學期教到哪兒、用什么教材、有什么規(guī)矩……卻只有請教吉妮絲才行。及至后來終于聯(lián)系上了,談得投機,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一位心直口快的良善女士。比如,她會說:“男生太多同性戀,上課還手拉手的,真是!”又說:“女生最愛抽煙,下課急著往外沖,全是去冒一支的”。接著又不放心地叮囑:“期中、期末的卷子全得留著,學期結(jié)束得上交系里。不用對學生太好,全是中山狼!考勤要嚴,缺一次算一次,我上回就吃虧在對他們太好了,鼓勵為主,結(jié)果后來系里竟然給我一封公開信,讓我解釋為什么學生成績都那么高……”
“還有啊,我們中國老師都太老實了,圣誕節(jié)前最后一次課,就我還按部就班去了,其他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那天本來有課的老師一個都沒到,全放掉了”。最后吉妮絲又問:“你想不想到私立中學去教書?待遇比大學里好多了,我朋友在主事,他們正找老師呢,不過你別跟系主任提,要不他準得怪我挖角兒”。
我知道吉妮絲為什么管學生叫“中山狼”,這事系主任跟我提過,說是有些華裔學生,中文非常不錯,卻選了初級班中文,跟那些一點沒中文基礎的學生比拼,結(jié)果可想而知,那些沒中文基礎的當然比不過,也當然不服氣,于是紛紛去外語系抗議受到不公正待遇,告的不是別人,正是吉妮絲。
“你是說得把那些中文不錯的華裔學生踢出去?怎么踢呀?”我追問。
“對,就是這些害群之馬!開始幾次裝作中文一點都不懂,幾次課以后就開始上課講話、遲到缺課,課堂氣氛全讓他們搞壞了,偏偏考試還考得不錯,你說別的學生能沒意見嗎?”吉妮絲提起來就憤憤不平,“這樣,你第一節(jié)課就發(fā)張調(diào)查表,凡是母語為中文的請他們當即走人,誰有意見讓他/她找系里說去”。好人做到底,吉妮絲連踢人高招都替我想好了。
我依計行事。
第一節(jié)課的調(diào)查表收上來一看,那些長著華裔面孔的學生在母語一欄分別填著:印尼,馬蘭西亞,菲律賓,越南……統(tǒng)共才抓住兩個填寫“母語:中文”的學生,一說讓他們走人,馬上振振有辭地用英文反駁道:“教授,這個中文指的是廣東話,我想學普通話的中文,難道不可以嗎?”
我倒!
小妾扶正
有一天在系辦公室碰到頂頭上司,說過兩周要派人來聽課,當然,事先我會收到系里的書面通知。
切!如今這都什么世道,才剛上了三次課,就嚷嚷著要聽課!我不由地心下抱怨。
不過抱怨歸抱怨,嘴上也盡可以說不在乎,等真的收到書面通知時,難免又是一番忙亂。
發(fā)書面通知給我的是一位日語教授,小玉什么子(請教了懂日語的朋友,說不是信子就是伸子吧),指明一周后要來聽一堂二年級的中文課。我在火車上匆匆翻看,發(fā)現(xiàn)備忘錄上還開列了一長串檢查標準,相當麻煩。
回到家,就見電話答錄機的指示燈閃個不停,一聽,居然就是那個小玉什么子教授留的。留言很長,差不多有五分鐘之久,大概是近十年來我收到的最長留言。這還不算,等我一查電子郵箱,老太太居然還給我發(fā)了一封巨長的電郵,說她不懂中文,讓我把整學期的課程進度表、下周的授課計劃、相關教材(要中英文加拼音的),等等等等,全給她發(fā)過去。
這還不算,等我好不容易按指令一一寄妥時,她又想要上一次課、開學至今的課、甚至上學期課程內(nèi)容的說明,越具體越好。一句話,如果我能把這班學生從a,o,e,i呀呀學語開始到她聽課之前所學中文的教案(要中英文加拼音的)發(fā)給她,那將會對她的聽課很有幫助。
上學期的課不是我教的,我這學期才來貴校接任,統(tǒng)共才上了三周課……我耐著性子盡可能禮貌地回復著,生生壓下去系里投訴這位特派員的沖動。
要說系里排課其實很不科學,每個年級的中文課每周一次,一次連著上四堂課,生詞、課文、聽力、語法、練習……一次全包圓,每次都能把大伙兒累得人仰馬翻,中間要不來點咖啡點心的,很難撐到底。
小玉什么子想聽第一堂課,但第一堂課正巧是考試,聽課總不能是考試吧,我建議她改聽第二堂課,第二堂是新課的生詞,我比較容易發(fā)揮。結(jié)果她死活不干,左說右說非聽第四堂語法課不可,說那樣時間上對她比較合適,對我應該也沒什么不妥吧。小玉的韌性讓我折服,如果我堅持不讓她聽第四堂課,估計離她給我穿小鞋距離不遠了。沒辦法,那就來督察人困馬乏、學生邊吃午飯邊含糊回答提問的該死的第四堂課吧!我豁出去了。
那個周末正好是中國新年,在朋友家聚會時說起下周的課還沒備妥,遭到一頓笑罵:“行了行了,別跟我們這兒裝了,你還能搞不定一堂課?哎,公立學校的聽課都是走過場,做做樣子的,上頭要求,系里不得不聽吧,你當什么真呀!”
“走過場”的時刻終于到了。第三堂聽力課時我向?qū)W生們宣布,下一節(jié)課有老師來聽課。
“噢,這陣是聽課季節(jié),別的課也天天有老師來聽的”,桂花試圖安慰我。
林森更絕,一邊擠眉弄眼一邊壓低聲音問,“要不要我配合一下?你準備問什么問題,先……”
停停停,我連忙打斷林森的好意,不就聽一堂課嗎,還能嚇著了我?我頓覺豪情萬丈,勇者無懼,“惡”向膽邊生。當然,臨了也沒忘要大家一會兒咖啡點心的盡量快點收拾完。
小玉教授如期而至,開口就抱怨我電郵給她的材料中文部分打印不出來?!皼]事,我給你打印了一份”,我對自己的料敵先機很是得意。
那堂課小玉奮筆疾書,一付恨不能運筆成錄像機的架勢。同學們倒十分配合,聽得認真,問答默契,授課計劃上的語法點全部講完,再花兩分鐘布置完作業(yè),時間到,分秒不差。
我正要如釋重負,卻聽小玉教授不屈不撓地追了過來:“我能再問你幾個問題嗎?一,……二,……三,……”老天!有完沒完啊?
沒完!因為一轉(zhuǎn)身我發(fā)現(xiàn)這位小玉什么子居然又拉住了兩個學生開始問長問短起來。
第二天,當我收到一封“不好意思,還有幾個問題想請你補充回答一下”的電郵時,不看署名也能猜到是誰了。
又是小玉!這老太太會不會有職業(yè)病???正當我開始為她擔心時,我在辦公室的信箱里看到了要求我簽字的聽課評語。老太太花了一頁紙介紹聽課情況并順致輕微表揚,然后又花了四分之三頁紙對我提出“中肯”的批評建議。
我對著那一又四分之三頁紙直發(fā)愣。正好有教法語的同事經(jīng)過,因為前兩次聊得投機,她瞥一眼我手里的東西,就把我拽到了一邊?!靶∮窠淌诎??她對誰都這樣的……你知道,想轉(zhuǎn)正的教授不是一個兩個,名額有限啊。”
“那她轉(zhuǎn)正了嗎?”我傻傻地問道。聽說小玉在外語系教了十幾年日語了,屬元老級人物,我自覺問得有些多余。
“她還沒有呢”,答案出乎意料,“本校外語系首重西班牙語,一有名額先上的總是西語教授”。
原來如此!
“講師好比陪房丫頭,而副教授好比如夫人,正教授自然是正夫人,由陪房丫頭升到如夫人容易,而由如夫人轉(zhuǎn)正升為正夫人比較難”,我不由想起錢鐘書《圍城》里的妙喻,終于明白過來,敢情系里還有一大幫等著扶正的小妾呢。
“我明年是豬!”
有了應付小玉的經(jīng)驗,隔周再有老師來聽一年級的課時,我決定破罐子破摔,該干嘛干嘛,不作刻意準備了。
這次來的還是位老太太,教西班牙語的洛佩茲教授。
要說人跟人還真是不一樣,如果說小玉教授是問長問短、沒完沒了的極端,那洛佩茲教授鐵定就是不聞不問、得過且過的另一端了。別說事先連一個電話、半個電郵都沒有,到了聽課那天,洛佩茲竟然還遲到了一刻鐘。
洛佩茲教授走進教室的時候,右手一個沉甸甸的黑皮拎包,左手攥著一只牛皮紙大信封,我認得那只信封,那是我按系里要求放在她信箱里的授課計劃和幾頁課本復印件。
“請問這是一年級的中文課嗎?”她氣喘噓噓地問著,隨后喃喃地為遲到道著歉。洛佩茲教授看上去足足有三百磅,戴付白金邊眼鏡,走起路來似乎十分費勁,讓人瞧著替她擔心。我忙請她隨便找個位子坐下,歇口氣慢慢聽。
這堂課我給一年級講新課《家庭》的生詞,并疏通課文。洛佩茲教授打開材料袋時,黑板上已經(jīng)列了一堆爸爸媽媽、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等家庭成員的稱謂了。事先我曾要求每個同學帶1到3張“全家?!眮?,計劃讓大家指著自家的照片練習:“這是我爸爸,這是我媽媽,這是我哥哥,這是我……”可同學們的記性好像比我還差,帶照片的學生怎么數(shù)也沒數(shù)滿三分之一。
有了!我靈機一動,讓他們自個兒現(xiàn)畫嘛!這幫學生大多是學時尚設計或相關專業(yè)的,畫一兩幅大頭像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果然,一聽我的提議,那些沒帶照片的馬上磨拳擦掌,素描工筆地勾畫了起來。彩竹第一個完成,我接過來一看,不由嘆服,兩三分鐘時間她居然畫出了十三口人,男女老少,表情各異。
等大家畫得差不多時,問題也接踵而至?!袄蠋?,sister’s husband是什么?” 彩竹問。
“姐姐還是妹妹的?”我無可奈何地反問。我就知道,三下五除二,他們準會問到生詞表以外去,然后回過頭來抱怨生詞太多中文太難。
“兩個姐姐的”,彩竹據(jù)實以告。
“兩個姐夫”,我邊回答邊寫下“姐夫”的漢字及拼音。噢,難怪她畫了十三個人,那過一會大概要問外甥、外甥女了,我暗忖。
過了一會跳出來的卻是林珍珠。
我最怕林珍珠提問了,因為她一張口地球人都知道她不該待在初級班。洛佩茲教授雖說不像懂中文的,但回頭要是看出些破綻,給我評語里添上那么一筆,總不是什么美事。
林珍珠的中文程度該上二年級的,可是二年級中文課時間跟她一門專業(yè)必修課沖突,“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我全都修過了,就剩中文了,中文我發(fā)音不準,你就讓我留下吧,我可以糾正發(fā)音”,當初趕她走時林珍珠曾苦苦求情。
“保證不無故缺席;保證上課不和同學交頭接耳擾亂課堂秩序;保證……”我心一軟就跟她約法三章起來。
“行行行,我都能做到,向上帝保證”,她忙不迭地答應道。都向上帝他老人家保證了,我還能不讓她留下嗎?
“老師,cousin怎么說?”林珍珠的問題果然比“姐夫”要復雜多了。好吧,堂哥、堂姐、堂弟、堂妹、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我在同學們的驚呼中寫下一長串稱謂,然后一字一頓地強調(diào),這是補充生詞,暫時毋需掌握。
呵呵,我可沒傻到?jīng)]事拿眾表親嚇退大伙兒學中文熱情的份上。正巧前幾天收到某位學生的電郵,問我能不能給講講中國農(nóng)歷新年。當然可以!而且此時不講更待何時?我先教了兩句“新年快樂!”“恭喜發(fā)財!”又發(fā)了幾個紅包給學得快說得準的同學作獎勵。
想不到紅包和里頭的兩三粒元寶巧克力一下子讓全班發(fā)了狂,人人舉手要求回答問題,那種熱情勁兒讓我直后悔怎么沒把超市的糖果柜搬教室去。
“今年是十二生肖中的什么年?”我看著手里最后三個紅包問道。
“豬年!”答對了的瑪麗拿走一個紅包。
“有誰屬豬嗎?”我邊問邊寫下一串年份:1935, 1947, 1959, 1971, 1983……
“我我我!”高田像中了六合彩一樣振臂高呼,“耶!我是豬!”
這時愛瑪盯著剩下的最后一個紅包,沉著冷靜地說:“老師,我明年是豬!”
……
結(jié)果洛佩茲教授跟大伙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下了課她沖我大聲說:“我也要開始學中文!”
扣你沒商量
天寒地凍的時候,我所有的美好人生訴求就只剩下了一項—— 賴在被窩里睡懶覺!想不到這樣的愿望,同學們也全都有,不但有,還明目張膽地在早上有課的日子付諸實現(xiàn)了。
這不,天一冷,遲到缺課的一下子多得像紐約街頭橫沖直撞的出租車,左一輛右一輛,而我,當然就不折不扣地成了那個令他們討厭萬分的交通警了。
比如馬克就每次姍姍來遲,九點十分上課,他總要到九點三十分才推門進來,手里還提溜著老大一個早點袋,坐定后咖啡漢堡的一樣一樣往外掏,比掏課本還掏得勤快。
這一課正好練習列時間表,這是馬克的“我的一天”:
8:30 我起床
9:00我出門去學校,在路上買早飯
9:30我到教室
9:45 我一邊吃早飯一邊做小測驗
11:50我買午飯
……
我請大家給馬克的一天打分。
“很好,100分!”林森倒挺會給同學鼓勁兒。
“沒有用到‘……就……’句型,90分”,桂花評得比較仔細。
“馬克應該早半個小時起床!”梅超風一語中的,大家哈哈大笑,我激動地沖過去伸掌對梅超風說“耶!”同時不忘回頭對馬克喊了一嗓子:“馬克,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馬克做了個鬼臉,沒好氣地回答道。
其實,遲到再不濟,比缺課還好點兒。我都搞不明白這個學校的學生、缺勤怎么就蔚然成風了,反正從一月底開學到現(xiàn)在,還沒有哪一次是上課全勤的。不是摔壞了手,就是去意大利度假,再不然就是機場接人、跟牙醫(yī)有約什么的,反正請假的理由五花八門。要我說,其中只有二月上旬那一周,缺課缺得比較在理。
二月二日至九日是紐約“2007秋冬系列展”時裝周,就在離學校不算遠的40街布萊恩公園舉行,好幾個同學都請了假去公園臨時搭建的白帳篷里幫忙。從1997年開始的紐約時裝周,現(xiàn)已躋身國際五大時裝周,與巴黎時裝周、米蘭時裝周、倫敦時裝周和東京時裝周齊名,每年兩次,每次都有不少大牌設計師展示最新作品,當然也少不了名模和前去捧場的各路名人。時裝周主要是為了吸引全球采購商的,也為設計師、成衣廠與買家決定下一季時裝趨勢提供依據(jù),據(jù)說可為紐約市帶來上億元經(jīng)濟效益。
紐約時裝周本來每次都設在布萊恩公園,這所時尚學院的學生們趕過去參加倒很是方便,不過聽說這次是最后一回在布萊恩公園舉行了,因為紐約市長彭博去年底宣布,以后市府將協(xié)助舉辦方為這個時尚盛會另覓他處。
那天我在大樓里碰到金順洙,她老遠地就一路小跑,到了跟前還興奮不已:“老師,這周四的課我要請假,我在一家韓國服裝公司找到了實習工作,這次紐約時裝周,公司在布萊恩公園有展臺,我天天在幫忙,好忙好忙,好幾晚都住在公司的……我想?yún)⒂枞^程,我希望實習結(jié)束時能在這個公司留下來?!?/p>
金順洙今年五月份就要畢業(yè)了,能提前干上實習工,當然是好事。“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順便問道,“安娜·蘇(又名蕭志美)有展臺嗎?”
“有!還有……”,金順洙一張口就報出一長串知名品牌,“老師你喜歡安娜·蘇?”
“哦,我喜歡安娜·蘇的口紅,造型別致,玫瑰香味很特別”,我邊解釋邊想起了點別的,“對了,聽說這次中國男裝品牌‘卡賓’要來,這是中國第一個設計師品牌亮相紐約時裝周呢,到時別忘了去看一眼。還有中國的知性美女徐靜蕾,要替‘寶姿’專場發(fā)布會《北緯63度》走秀……”
聊起衣飾化妝品,我頓時也變得十分八卦。金順洙顯然沒想到請假氣氛竟變得如此融洽,只聽她不失時機地問道:“老師,那我這次請假你要不要扣4分?”
別說,公立大學這點還真有特色,各種規(guī)章制度齊全。就拿遲到早退缺課來講,學生道高一尺,學校魔高一丈。譬如中文課每次四小時,那么一學期中,頭四個小時缺席可以不計,誰都有個三急兩難的不是?缺滿四個小時后,每一小時計一分,期末從學生總成績中扣除,有一分算一分。而且這樣的規(guī)章制度,開學第一節(jié)課就人手一份,并要求學生在收件處簽字,表示確已收到。
“這個,”我沉吟半晌,然后對金順洙說,“你這是頭四個小時缺課,本來就不用算的呀?!?/p>
“哦”,金順洙回過味來,笑嘻嘻地說:“還好上半年紐約時裝周只有一次!”
把教室門鎖上
傍晚的時候碰到郵遞員雷蒙,一見我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你是老師,對不對?”
“對呀”。
“教外語的?”
“嗯。”中文在美國可不就是外語嗎?
“噢,那你得當心,現(xiàn)在老師可是高危職業(yè)了”,雷蒙深表同情道,“尤其是外語系的。”
“對了,你們學校有校門嗎?” 雷蒙又一臉嚴肅地追問了一句。
“校門?這個……”,我沉吟起來。
傳說中美國的大學沒校門也沒圍墻:圣荷塞大學的校園是沒圍墻的,七八個柱子般的標志就算是門了;斯坦福大學也一樣,既沒圍墻也不見校門;哈佛大學幾乎沒有大門……說實話,當年在中國聽聞美國校院門墻的種種物理特征時,曾驚得目瞪口呆。而且那類傳說還由美國大學的無門無墻一路衍生出了諸如多元、自主、開放、教育沒門檻等多種精神,更是令人十二分地神往。唯一疑惑的大概是哈佛大學的“幾乎沒門”了,老大一扇門,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么叫“幾乎沒”呢?
后來當我第N次坐在普林斯頓大學附近的薄煎餅店、細細品嘗澆了楓糖漿的核桃薄煎餅時,突然明白過來,馬路對面普大那兩扇黑色的鐵柵門,一點都不起眼,從沒見關上過,如果不是特意去想,盯上十分鐘也未必會意識到,那就是普林斯頓大學的校門了,要說“幾乎沒門”,倒也不算離譜。
同樣“幾乎沒門”的是我曾就讀的一所理工學院,緊挨著哈德遜河,沒圍墻,通往校院的一條偏僻小路上有兩個紅磚壘成的柱狀物,相對立著,有一丁點兒門的規(guī)模,但柱狀物之間,卻真的沒傳統(tǒng)意義上、不管什么材質(zhì)的門。倒是校區(qū)內(nèi)小炮樓旁邊有扇鐵柵欄門,但那似乎只具裝飾意義,每次來了朋友領到那兒擺姿勢照相留念,順便跟小炮樓內(nèi)快悶壞了的學校警衛(wèi)聊會兒天。那些校警除了向?qū)W生賣泊車證、替冒失鬼找車鑰匙……好像真的無所事事。
后來再去哈佛、麻省理工、耶魯什么的名校玩,也真的是沒墻攔著,門就算有也形同虛設。參觀者每次都是直進直出,看完建筑看風景,遇上學生搞活動還能拿瓶免費飲料喝,哪次也沒見誰來查證件不讓進的。至此,我就一心一意地以為,從前聽來的傳說屬實,美國大學就是透著自由開放。
然后的然后,就到了去年,我去新州一所大學任教。那所大學靠近治安差得比較出名的紐瓦克地區(qū),學校不僅有圍墻,而且有大而結(jié)實的三扇正門,進校時一左一右有兩扇門,右邊的通道給在車側(cè)懸貼了正式泊車證的師生走,左邊的給校外來客走,當然,如果你是校外來的,過左邊通道時會被要求出示證件并辦領臨時停車證,當天有效。離校時則大家都走另外那個第三扇門。進出的校門之間,是一間不小的傳達室,通常有兩位學校警衛(wèi)在那兒值班。這還不算,兩三輛白色的警車總停在一進校門就能看見的地方,警察們荷槍實彈,神色戒備,好像隨時要追捕嫌犯似的。
如果說這樣的森嚴門禁還沒能把你唬住的話,那看看接下來另一所大學的門禁故事能不能嚇你一跳。
另一所大學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鬧市區(qū),校園也就區(qū)區(qū)幾幢教學樓、宿舍樓和一個博物館,排成兩列,中間隔出一條中不溜寬的石板路,自然無奢侈的圍墻和大門可言,更不用說停車場了。但是且慢,校方還就愣是每天在學校樓群前的碩大雕塑旁、排開一長溜活動鐵柵欄,儼然就是一扇校門了,同時也擺明“此路是我開,車馬別想過”。
等繞過了那扇疑似校門,想進教學樓?門都沒有!你得先去C樓登記,出示駕照,說明來此理由,然后保安還得找相關人員電話核實……等我望穿秋水、好不容易拿到珍貴的通行證時,面試時間早過了好一陣,我卻還得踩著高跟鞋邁開碎步趕奔B樓……當然,后來成了正式老師,那就去辦理帶照片的教職員證嘍,每次進出不管哪幢大樓,總有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在大樓口子上候著,查看每個人的證件,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一點都不含糊。你要是哪次忘了帶,對不起,先去C樓吧。
有次在電梯里跟相熟的法語老師聊起那麻煩得要命的證件,結(jié)果說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全因9·11,那以后紐約人民的反恐意識普遍提高了,學校也加強了防犯。末了,法語老師又加上一句:我覺得這樣很應該,煩是煩一點,但感覺多少安全一些吧。
不過,最具戲劇性的還不是帶有照片的證件,而是教室鑰匙!
開學沒幾天,我在信箱里收到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打開,是一串黃銅的鑰匙。當時心想,系辦公室、教師辦公室的鑰匙早就收到,語音實驗室的鑰匙也已辦妥,這半磅重的鑰匙們又是怎么回事?管它,先擱包里再說吧。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到了下一個星期去上課,課間我稍微跑得慢了點兒,第三節(jié)課的教室外面,蹲著一整排學生,隔老遠就嚷嚷著,這間教室門鎖著,老師你有沒有鑰匙……我即時醒悟過來,敢情上周那一包鑰匙,是派這用場的呀。這倒好,學校的保衛(wèi)功夫還深入教室了,可這不是有點兒小題大作、吃飽了撐得慌嗎?我一邊一把一把鑰匙輪換著試開教室門,一邊在心里面很不以為然。
但是今天被雷蒙這么一問,才明白過來,比起剛發(fā)生了33個師生飲彈血案的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我教書的那兩所學校,保安力度可算是相當前瞻了。
“放心,人到齊了我馬上把教室門反鎖上”,我緊著安慰雷蒙,“還有,我這就去添件防彈背心,萬一真撞上冷血槍手破門而入,也好沖上去替學生擋子彈堵槍子兒!”
尤索林那個……瘋子
“肯定是一個有嚴重心理問題的人干的!”戴維一邊在筆記本電腦上查看滾動新聞一邊評說著,語氣無比堅決。
周一開車去學校的路上,從收音機里聽聞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早上發(fā)生了槍殺慘案,當時連兇手懷疑對像是誰都還不知道,大家只是震驚而已,惟獨戴維,毅然絕然地早早下了定論。
他這么說可一點都不奇怪。戴維是本科四年級心理系的學生,平時一逮著機會就會給我們灌輸“心理學很重要”之類的理念,按他的說法,這個世界充滿了心理不健康的患者。有次羅伯特跟他開玩笑:“戴維,哪天你的心理診所開業(yè),我們大概全體都得淪為你的病人了,沒事也要設法找出點事兒上你那兒傾訴去”。
“就是”,佩姬忙著幫腔,“你干嗎來學中文?是為了以后更好地爭取華裔顧戶吧?”
“那倒不是”,戴維向我瞥了一眼說,“亞裔最不重視心理問題了,覺得找心理醫(yī)生是件不光彩的事兒,說自己心理有問題等于自認是精神病,諱疾忌醫(yī)著呢。還老想著憑什么心理醫(yī)生陪人聊聊天就能治病拿錢,這不是江湖騙子嗎?呵呵?!?/p>
“心理有問題的人肯定是存在的,但有你說的那么多嗎?” 凱文是華裔,父母來自臺灣。他每天精神飽滿,說話幽默,對于戴維的高論,聽著聽著就不干了,“喏,就這教室里吧,你看看誰像是心理有毛病的?”
“我知道有一個人不喜歡吃冷的三明治,每天中午把三明治放在凳子上坐一個小時,等把三明治坐溫熱了再吃。還有一個人每次喝水都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肥皂放進去溶一會兒再喝。另外一個猶太人愛讀有關希特勒的書,但他只讀左邊,右邊那一頁,不讀先撕掉……”,戴維開始長篇大論地舉證起來,我們互相環(huán)望一番,搖搖頭,慶幸自己沒在戴維的例子中。
“不過這些都是特別明顯的心理有毛病,其實更多的是那些不那么明顯的,比如抑郁癥,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統(tǒng)計,每一百個地球人中就有三個得抑郁癥的”,戴維反將了大家一軍,“誰敢說我們中間一個都沒有抑郁癥傾向?”
這回我們沒法搖頭了。本來這就是個憂傷的時代,要想天天快樂地過完充滿困難的一生,委實不容易。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有抑郁癥傾向”,戴維不忘安慰大家,“得了抑郁癥沒關系,關鍵是要肯去做心理治療,當然還有藥物治療”。
“你在給自己打廣告嗎?” 凱文十分敏感地質(zhì)問道。
“不是不是,我不開心理診所”,戴維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有好消息要宣布!記得上上周有家醫(yī)院的心理醫(yī)師來我們學校作一個講座嗎?正好是我感興趣的題目,所以當時我猛提了一堆問題,結(jié)果結(jié)束后主講人讓我留下來談談,談著談著就給了我一份那家醫(yī)院的工作,我以為起薪也就兩萬多,結(jié)果是三萬六,耶!”
畢業(yè)前就順利找到工作??!我們跟著戴維高興,忙著讓他請喝咖啡。戴維點頭說:“這份工作最好玩的是,每隔兩周我就要去密西西比工作兩周,給上前線和從前線回來的士兵作壓力測試,跟他們聊天,看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說的前線是伊拉克嗎?”羅伯特忍不住問。
“是的?!?/p>
“那那些士兵會不會像《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中的那個飛行大隊轟炸手尤索林那樣,假裝精神有問題以逃避兵役?” 這回好奇的是我,“對了,你們讀過《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嗎?約瑟夫·海勒的黑色幽默小說,挺捧的……”
這時學英美文學專業(yè)的凱文搶聲說:“知道知道!瘋子必須停飛,但必須由本人提出申請。而一旦某人因精神的原因提出停飛的申請,就說明他的心理正常,所以還得接著飛;飛滿四十次可以停飛,但無論何時都要執(zhí)行司令官的命令,所以上級可以不斷給飛行員增加飛行次數(shù),而你不得違抗?!?/p>
頓一下凱文又說:“最絕的是那個大隊軍醫(yī)的一句話:現(xiàn)在神志正常的人可能就只剩下尤索林那個狗娘養(yǎng)的瘋子了!”
哈哈!
愛情的力量
“老師,這個‘謝’字我才多了一小撇,你還扣我分???”課間休息時,林珍珠理直氣壯地跑來投訴。
大半個學期下來,我發(fā)現(xiàn)紐約的這幫學生個個都是爭分高手,從哭哭啼啼的陳飛飛,到愛翻白眼的湯圓圓,誰也不含糊。
當然,經(jīng)過了幾次三番大仗、小仗、險仗、惡仗、遭遇戰(zhàn)、伏擊戰(zhàn)……的考驗,我的臨戰(zhàn)經(jīng)驗也與時俱進了。這不,對付林珍珠,最好用的招術就是多作橫向比較、讓她知愧而退。于是我指著卷子,作語重心長狀:
“林珍珠,你看你,剛開始你是這個班中文水平最高的,我還擔心收了你會擾亂教學秩序呢……”略作停頓,等林珍珠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感激的神情,我趕緊一路追擊:“現(xiàn)在你再看看,你的同學馬大力,每次測驗都不夠理想吧,哎,這回他把所有漢字都寫對了耶,連那么難寫的‘謝謝’也準確無誤!”
在我責備加期待的復雜目光注視下,林珍珠一把奪回測驗卷,然后……開始絕地大反攻!
“哼!還不是他男朋友幫他惡補的!老師你不知道啊,馬大力的男朋友是臺灣人,臺灣人中文會不靈嗎?肯定一筆一劃教馬大力寫字了啦”。
“等等等等”,我一急就有點找不著北了,“你說什么?馬大力的男朋友……”,要知道馬大力可是身高6英尺的壯大個兒,怎么瞧怎么陽剛。
“他就是同性戀,你別不信呀”,這下林珍珠也急了,“他是公的。”
“什么公的母的,真難聽!”我趕緊環(huán)視左右,還好,教室里就走剩我和林珍珠了,要不這么政治不正確的言論,不是明擺著給自己找麻煩嗎?“你說‘男的女的’不就結(jié)了嗎?”我忙著糾正。
“就是公的母的嘛。明明兩個都是男的,怎么說男的女的?”想不到林珍珠的脾氣還真犟,“我們班小高、小金是母的,小陳、大李是公的,小?!?/p>
“等等等等等等”,我一陣暈眩,決定有話慢慢說。
“上回學第二課‘我的家庭’時,馬大力說他有五個孩子來著,那五個孩子……”,我打算先弄清楚馬大力的性向問題。
“那五個孩子都是馬大力的臺灣男朋友帶過來的呀。以前他這個臺灣男友不是同志,娶老婆生了五個小孩,等遇到馬大力時才變成基佬的……你知道馬大力為什么來學中文嗎?就因為他男朋友有家族生意,做得挺大的,馬大力想學好中文去幫他忙”。
敢情!第一節(jié)課時問大家為什么來學中文,回答大多是對中國文化有興趣、以后可能從事跟中國有關的國際貿(mào)易等等,原來這國際貿(mào)易還別有細節(jié)呢。
“那小高、小金、小陳、大李、小?!麄兡兀俊蔽殷@魂未定。以前為了給雜志寫一篇華裔同性戀的稿子,曾采訪過不少同志。當時我一位長得很帥的男性朋友正被一同志狂追,所以順理成章把我?guī)ゲ稍L了,還煞有介事說我是紐約大學社會研究專業(yè)的學生,正在寫論文……原以為自己分辨能力尚可,這下卻再不敢自以為是了。
“老師你真不知道?我們班的男生,除了那個沒事老愛沖著你說‘你的耳環(huán)真漂亮’的小艾以外,全部都是同性戀”。
“那那那……女生呢?”我發(fā)現(xiàn)自己聽著聽著快成結(jié)巴了。
“女生好點兒,但也有啊。學校有拉拉們的俱樂部,晚上你要有興趣去看,保證能碰到我們班的女生”。林珍珠一邊比劃一邊想起她說話的主題來了,“所以馬大力會寫‘謝謝’,完全是愛情的力量!”
裸露的預言
電梯下到六樓時,進來了教藝術史的瑪麗安教授。老太太今兒火氣特大,沖著我大聲嚷嚷:“知道嗎?這個學校的潛規(guī)則之一,就是壞了東西永遠沒人修,他們只修沒用壞的,凡是好使的東西全都聲稱是他們給拾掇好的……潛規(guī)則二……”原來是旁邊一部電梯壞了,老太太打了電話又等了很久,卻不見有修理工來搭理。
“太同意了!”我強烈附議,因為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比如七樓語音實驗室的溫度,三次中倒有兩次不對頭,不是暴熱就是超冷,極少正常過。問題是墻上那個溫度調(diào)節(jié)器是用玻璃罩子罩起來的,還上了鎖。鎖旁邊倒有一個校內(nèi)電話,等著你去抗議似的。最初幾次我都指使學生打電話叫人來搶修,結(jié)果每次眼睜睜等一個小時的課上完,都望不見修理工遙遠的人影。只有一次,算是有人來修了,不過那次是上上個班法語課的學生打的電話。幾次以后,如果再發(fā)現(xiàn)進了語音實驗室就象進了冰窖,大伙兒二話不說立馬先把所有能穿的衣服、圍巾披掛起來,動作協(xié)條一致,一看就像是專門訓練過的。
今天的語音課又進“冰窖”了,大家正要穿外套,小福搶步過去開了窗,“外面的溫度比里面高,沒準可以讓北極變成熱帶雨林”,他倚在窗口深呼吸一下,做醉沐春風狀,把同學們?nèi)簶妨恕?/p>
別說,這小??墒峭τ袆?chuàng)意的,隔三岔五地就在教室里滑稽一下。比如兩個一組練習“你家有幾個人?”他會說就他一個。我還沒來得及濫施同情心呢,旁邊就有同學跳起來揭發(fā)他在說謊,結(jié)果小福用英語辯解說他住宿舍、一個人就是一個家,再說這樣也可省卻那一長串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小狗小貓的麻煩了。
外面的溫度是華氏70度,可風暖暖的呻吟從七樓的窗口飄進“冰窖”時,卻即刻被凍結(jié)了,怎么深呼吸怎么冷。靈機一動,我想出了可以跟小福PK創(chuàng)意的一招來,“這節(jié)課咱們?nèi)ネ饷嫔习?,我讀你們跟著念”,我提議道。
“耶!”教室里歡聲雷動,同學們爭先恐后往下跑。小福一邊走一邊得寸進尺道:“我們能不能每次都到外面去上課?”
“去,每次都到外面你玩還來不及,還上得了課?”我堅決地搖了下頭,“對了,上周你缺課,在忙什么?”
沒想到小?!八ⅰ钡匾幌掳验L袖T恤脫了,露出里面的緊身背心,“看這兒,我的作品,上周……”小福是學攝影專業(yè)的,拍了紐約的一組老房子做成藝術背心,算是某一門專業(yè)課的期末作業(yè)。
這時林珍珠從后面趕上來,瞥了一眼繃在小福身上的紐約背心,沒心沒肺地批評開了:“嗨,就這么簡單啊。看看人家拿廢紙做的禮服,那才叫酷呢!”
林珍珠激賞的廢紙禮服正好我已經(jīng)參觀過了,是學生用各種材質(zhì)的紙做的,最近正在緊臨七大道的D樓底層展出,有一件用砂糖小口袋做的上裝就很搶眼……不過,也不能就此抹殺小福的創(chuàng)意啊,這個愛惹事生非的林珍珠!
我正想數(shù)落林珍珠幾句,哪知她偏巧就驚天動地地大叫了一聲:“哎呀小福!快把衣服穿回去!我們另一門課有個同學上著課呢就把衣服給脫了個精光,你該不會想學他吧?”
“真的脫了個精光?”我和小福異口同聲地問道。
“行為藝術?”我來了興趣。
“是啊”,林珍珠點點頭。
“哪個流派的?”小福問得更專業(yè)。
“那家伙聲稱自己是新達達主義,他這行為藝術作品還有個題目呢”,林珍珠不緊不慢地給我們解惑,“叫做——裸露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