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育生 回族,西安市人。畢業(yè)于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在中學教過書,后長期服務于宣傳文化部門,現(xiàn)已退休。有專著《秦腔藝術(shù)談》、《范紫東研究資料》;主編并參與編撰《中華妙語大詞典》、《易俗社八十年》等。陜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
近讀胡適《齊白石年譜》,其中“游西安”一事,令人頗感興趣。因嫌其敘述簡略,又找來《白石自狀略》,王森然《齊璜先生評傳》,張次溪《齊白石的一生》等書,讀后遂對此事了解甚詳。
光緒二十八年,即公元1902年,時齊白石四十歲。這年冬天,在湖南湘潭一帶畫畫為生的齊白石,有天接到遠在西安的朋友夏午詒的一封信,邀請他到西安做畫師,為其夫人姚無雙教畫。從未出過遠門的齊白石正在猶豫之際,又收到也在西安的另一位朋友郭葆生的一封長信,說“關(guān)中夙號天險,山川雄奇,收之筆底,定多杰作。兄仰事俯蓄,固知憚于旅寄,然為畫境進益起見,西安之行,殊不可少。”力勸他成行,以提高繪畫水平。
齊白石出生于湖南湘潭縣一個農(nóng)民家庭,自小做木工活,后來成頗有影響的畫師。夏午詒和郭葆生,都是他在湘潭畫畫時認識的朋友。夏午詒名壽田,桂陽州名士,其父夏時任陜西藩臺時,他隨之去了西安。郭葆生名人漳,與齊白石同縣,此時也在西安。對朋友的盛情邀請,齊白石最終還是答應了,西安之行成為他一生中遠游的始點。
齊白石到達西安已屆年底,就住在夏午詒家,教姚無雙學畫。姚無雙學得很認真,他也很高興,曾自刻一小印,題曰“無雙從游”。在這里,他見到了在湖南相識的朋友郭葆生、張仲揚、徐崇立等,他們相攜游覽西安名勝,如碑林、大雁塔、牛首山、華清池等。在游大雁塔時,他曾題詩一首:“長安城外柳絲絲,雁塔曾經(jīng)春社時。無意姓名題上塔,至今人不識阿芝。”(“阿芝”是其別號)長安自古有“雁塔題名”的傳統(tǒng)活動,這時的齊白石自知沒有什么名氣,因而也未在大雁塔題名留念。
經(jīng)夏午詒介紹,齊白石結(jié)識了大詩人樊增祥。樊增祥字嘉夫,號樊山,湖北恩施人。他于光緒三年(1877)中進士,后歷任陜西宜川、咸寧、富平、長安、渭南知縣,此時正在陜西臬司任上。他以詩文名噪一時,善作紅梅詩,尤以記賽金花事的《彩云曲》最負盛名。據(jù)齊白石的老友黎錦熙說,齊白石最初見樊增祥時,還發(fā)生過一件極富戲劇性的事。有天雪后初晴,齊白石出于對樊的敬意,專門刻了幾枚印章,到臬司衙門拜見樊大人。因他不懂得官場的行情,未給“門上”(傳達)送“門包” (紅包),“門上”竟不予通報。他一氣之下回到寓所。夏午詒聽說后告知樊增祥,他立即來到夏府,與齊白石見面后相談甚歡,接納了他的印章,并送給他五十兩銀子作為報酬。后來,還為他開了個刻印作畫的潤資標準,以擴大他在西安的影響。
第二年(1913)三月,夏午詒的父親夏時由陜西升任江西巡撫,晉京辦理政務。夏午詒再邀齊白石同往,他答應一起去北京。他在途經(jīng)華山時,看見有幾十里長的桃花,長時間的玩賞,喜之不盡。后來,齊白石有首《自題閑看西山》詩,由眼前西山的桃花,回想起當年在華山看桃花的情景,自注云:“余出西安,道過華陰縣,登萬歲樓看華山,至暮,點燈畫圖,圖中桃花長約數(shù)十里?!彼陉兾鳟嫷倪@幅《華山圖》,連同來西安途中畫的《洞庭看日圖》,由西安赴北京途中畫的《嵩山圖》,則是他此次西安之行“自畫所游之境”的代表作品。特別是這幅《華山圖》,很為齊白石所珍愛,自題詩云:“仙人見我手曾搖,怪我塵情尚未消。馬上慣為山寫照,三峰如削筆如刀。”他回到湖南后,其師胡沁園對《華山圖》愛不釋手,讓他將這幅畫縮畫在一把扇面上,以供隨時把玩。特別是華陰一路桃花,長達數(shù)十里,給他留下了極為美好的印象。直到晚年,他定居北京,有次游覽西山時還想起華山桃花之美,曾補題詩曰:“中年長安游,佳景初驚訝。積雪堆華山,桃芍華山下?!?/p>
當齊白石離開西安時,樊增祥曾對他說,他五月也要去北京,慈禧太后很愛畫,愿意保薦他當宮廷師。齊白石在北京一直住在夏府。到了五月,他聽說樊己從西安起程,怕見面后又提起此事,于是他堅決辭別夏午詒,欲回湖南老家。夏午詒不好強留,提出愿意為他在湘潭捐一縣丞,也為他今后發(fā)展方便一些。齊白石平生最怕見貴人,更無意做官,他謝絕了夏的好意,辭別他還鄉(xiāng)。等樊增祥抵達北京時,齊白石已經(jīng)踏上了返鄉(xiāng)的歸程。
齊白石的西安之行,是他四十歲開始遠游的第一站,為他一生“五出五歸”開了個好頭,也為他畫風的變革奠定了基礎(chǔ)。黎錦熙評論說,齊白石的畫以工筆為主,草蟲早就傳神;到他作遠游之后,畫風漸變,才走上了吳昌碩開創(chuàng)的花卉翎毛一派,成為近現(xiàn)代中國畫一位大師。
魯 迅
1924年6月,陜西省教育廳和西北大學聯(lián)合舉辦暑期學校,邀請全國各地名人學者到西安講學。其中有北京師范大學教授王桐齡,李順清,北京大學教授夏元溧,南開大學教授陳定謨,李濟之,蔣廷黼,東南大學教授陳鐘凡,劉文海,北京《晨報》記者孫伏園,《京報》記者王小隱等。時任教育部僉士,并兼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授的魯迅先生,也在這次邀請之列。據(jù)魯迅好友孫伏園說,早在三四年前,魯迅就籌劃寫一部歷史小說《楊貴妃》,但最感遺憾的是沒有到西安親自體味一下實地的風光,因而遲遲未曾動筆。恰好有西安講學的機會,所以他就痛快地答應了。據(jù)《魯迅日記》記載,魯迅于6月7日離開北京,先乘火車到鄭州,然后坐汽車抵陜州,接著登舟沿黃河抵達陜西潼關(guān),終于6月14日到了西安。由于當時交通極為不便,一路上備受辛苦,特別是在“道中喝了不少的黃河水”。(魯迅語)
暑期學校于6月20日在西大禮堂舉行了開學典禮,接著分別由各位講師授課。魯迅的講題是《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從21日開始到29日結(jié)束,總共講了8天11次12小時。他講的這個題目,曾以《中國小說史略》為題,在北京的大學開過課,講過多次,書也正式出版了。要把這十幾萬字的內(nèi)容,壓縮在12小時內(nèi)講,而且還要講出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來,那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書分為28篇,這次講演只有6講,僅2萬字,他是根據(jù)什么原則壓縮的呢?魯迅在講演開始就說:“雖至今日,而許多作品里面,唐宋的,甚至于原始人民的思想手段的糟粕都還在。今天所講,就想不理會這些糟粕……雖然它還很受社會歡迎一而從倒行的雜亂的作品里尋出一條進行的線來,一共分為六講?!痹瓉?,他在講演中貫穿的主線,就是剔除了糟粕的中國小說中最優(yōu)秀最有價值的作品,由它們夠成了中國小說的簡要的歷史。這種講法,誠如研究魯迅在西安這段歷史的西大教授單演義所說:“在中國,可說是空前的,如不具有淵博而深刻的中國小說史的學識,是不能勝任愉快的?!濒斞钢v演完畢之后,時任陜西省長兼督軍的劉鎮(zhèn)華邀請他給下級軍官和士兵做一次演講,并希望選一個他們感興趣的題目。他對來人說:“我向士兵講說是可以的,但我要講的題目仍然是小說史,因為我只會講小說史?!?月 31日,魯迅在講武堂演講約半小時,講的還是小說史。他之所以堅持講小說史,據(jù)孫伏園說,因為小說史的講法本來可淺可深,可嚴正,亦可通俗。而按照許廣平的解釋,是因為魯迅對當時西安以及北方軍閥黑暗,是很小心對待的。這兩種說法,對魯迅來說,可能兼而有之。
魯迅在西安多次看秦腔演出,這恐怕是連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事。據(jù)《魯迅日記》記載,他到西安以后,在未舉行開學典禮的一個星期內(nèi),在陜西易俗社連續(xù)三個晚上觀看演出:16日,看《雙錦衣》前本;17日,看《雙錦衣》后本;18日,看《大孝傳》全本。在演講期間,26日又看了《人月圓》全本。在離開西安的先一天晚上,8月3日還參加了劉鎮(zhèn)華省長“在易俗社設宴演劇餞行”。魯迅對中國舊劇早就有看法,特別對梅蘭芳男扮女裝多有微詞,為什么對易俗社演的秦腔卻情有獨鐘呢?其中原因大概有三:第一,魯迅原先對易俗社多少有所了解,或者還知道易俗社編寫的劇本。易俗社是在辛亥革命的感召下成立的,他以“編寫新劇目,移風易俗”為宗旨,在成立后的十年間就編寫了大小劇本近二百個。1920年底,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會給易俗社頒發(fā)了一張金色褒狀,獎勵它“編制各種戲劇,風行已久,成績豐富”。當時,魯迅既是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又是通俗研究會成員,因此,他完全有可能了解易俗社及其編寫的新劇目。第二,魯迅多次在易俗杜看戲,與兩個人的盛情邀請和熱情接待分不開,一個是王捷三,一個是呂南仲。王是陜西韓城人,此時在北京大學哲學系讀大三,與魯迅相識并有所來往,是他建議邀請魯迅來陜講學,還親自擔任接待。到西安后,他又熱情邀請魯迅到易俗社看戲。呂是浙江紹興人,曾在陜西財務部門任職,此時擔任易俗社社長。他還是位劇作家,魯迅看的前后本《雙錦衣》就是他的代表作。魯迅在西安認識了一位小同鄉(xiāng),又看了他編的戲,還受到他的熱情接待,自然是喜不自禁了。第三,魯迅對易俗社演出的新戲持肯定態(tài)度,才會接二連三地看戲。易俗社的新編劇目,包括魯迅看的幾個戲,旨在移風易俗改良社會,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而在寫法上又借鑒了明代傳奇的特點,結(jié)構(gòu)宏大并富有傳奇色彩,在唱腔和表演上也有較大的改良,較之老秦腔委婉而細膩,所以還是有較強的吸引人的藝術(shù)魅力的。試想,那時一場演出至少三四個小時,如若沒有相當?shù)挠^賞性,恐怕魯迅是很難堅持得住的。據(jù)孫伏園回憶說,魯迅“對易俗社演出的這些節(jié)目很感滿意……他每次看完演后,總是給予好評”。正是由于戲好看,他才能一場接一場看下去。
孫伏園在西安期間寫的長篇散文《長安道上》其中敘述了他們參觀訪問易俗社的情況,詳細介紹了易俗社的文化學習,編戲,演戲,劇場,演員等方面情況。文中雖然沒有點魯迅的名,按照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特別是魯迅對易俗社的好感。參觀者中應當包括魯迅在內(nèi)。1980年初,筆者曾訪問過易俗社第七期學生康頓易,據(jù)他回憶,魯迅等人參觀易俗社時,社方將學生們集合起來,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列隊表示歡迎。后來他們上歷史課,魯迅等從教室窗外經(jīng)過,教師準備下講臺打招呼,可魯迅把手一擺,示意不必下來,讓他繼續(xù)講課,魯迅從后門進來,聽了一會課才走了。這年7月,恰逢易俗社12周年紀念,社長呂南仲籌備得十分充分,改造門庭,購置新箱,獻演新戲,熱火朝天。一時祝賀題贈者甚多,包括國民黨元老于佑任,西北大學校長傅桐等人。在西安講學的名人學者也有所表示,由魯迅親筆題寫“古調(diào)獨彈”,署上各位名字(魯迅署名周樹人)制成匾額,贈給易俗社??上н@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實物已不復存在,只留下后來根據(jù)魯迅字跡仿制的復制品了。魯迅離開西安前,和孫伏園商量,只要夠旅費,應該把陜西人的錢在陜西花掉。他們打聽到易俗社經(jīng)費緊張,各人拿出五十大洋(魯迅共得酬金三百大洋)送給易俗社。前面說過,魯迅來西安的一個實在想法,就是實地感受一下西安的風光。于是他游覽了不少地方,如大小雁塔,曲江池,灞橋,碑林等,逛了不少古董鋪,還買了不少古書碑貼。據(jù)說在逛古董鋪時,還鬧過一些笑話。據(jù)參與接待的西大講師兼陜西省長公署秘書張辛南說,有次他陪魯迅逛南院門一家古董鋪,魯迅向人家要“魯吉”,人家說沒有;又領(lǐng)著他走到北院門,幾家古董鋪都說不知道“魯吉”是啥東西,有人還以為是吃的鹵雞呢?后來孫伏園說,魯迅說的“魯吉”,不是“鹵雞”,而是名叫“弩機”的古代一種黃銅色武器,因為南北語音的不同而產(chǎn)生了誤會。
8月4日,魯迅與孫伏園,夏元溧提前離開西安,由水路東行,途經(jīng)泊渭南,華州,潼關(guān),涵谷關(guān),抵達陜州。又換乘火車經(jīng)洛陽,鄭州,于12日到達北京。在20多天里,魯迅看到的西安景象,雖然也有引起他的興趣的地方,但大都是一片荒涼,破敗,頹廢之象,遠非他想象的古都之氣勢,因而令他十分失望。他回到北京以后,只感到“糊里糊涂的回來了”。有朋友問他那邊怎樣?這時他才栗然地回想長安,“記得看見很多的白楊,很大的石榴樹,道中喝了不少的黃河水”,他回答說,“沒有什么怎樣”。他對孫伏園說得更干脆:“我不但什么印象也沒有得到,反而把我原有的一點印象也打破了?!敝劣谠瓉硪延懈垢宓臍v史小說《楊貴妃》也因此而完全打消了再寫的念頭。后來魯迅在給日本朋友山本初枝的信中說:“五六年前我為了寫關(guān)于唐朝的小說,去過長安。到那里一看,想不到天空都不象唐朝的天空,費盡心機用幻想描繪出的計劃完全打破了,至今一個字也未能寫出。”魯迅的西安之行,打破了他寫長篇的計劃,從這點考慮,似乎有點可惜。
程硯秋
京劇的“四大名旦”全都來過西安,演過戲。惟有程硯秋,不僅給西安觀眾帶來了程派名劇,讓人們一飽眼福,而且他還在西安做過深入的調(diào)查研究,寫出了關(guān)于西安戲曲狀況的調(diào)查報告,對國內(nèi)重視地方戲研究有著開拓性的作用。
新中國成立剛剛一個月,1949年11月2日,程硯秋就帶領(lǐng)秋聲社全體演職人員,離開北京。先乘火車到鄭州,再換大卡車西行,一路黃沙滾滾,風塵撲撲,終于11月9日抵達西安。他為什么急于到大西北去呢?原來,他于30年代曾到歐洲五國做過戲劇考察,前不久,即1949年4月,他隨中國代表團又觀摩過蘇聯(lián)戲劇,深感人家對本國民族藝術(shù)傳統(tǒng)非常重視,而在舊中國非但不重視,藝人們反而深受摧殘,任民族戲曲衰敗和凋零。他覺得要重新振興民族戲曲,首先應從調(diào)查研究開始,弄清自己的家底。過去藝術(shù)家們都說,“國人若想研究戲劇,非到西北去不可”(齊如山語);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調(diào)查和研究西北方面的各種戲曲音樂,作為改進中國舊劇的參考資料?!?/p>
程硯秋在西安,受到各界人士熱烈的歡迎。他除了演出之外,西安的領(lǐng)導和文藝界的朋友還請他參觀和訪問。他到西安的當天,參加完文藝界歡迎大會后回到住所,沒料到西北軍區(qū)副司令員王維州就在屋里等候他了。王維州對他說,你剛才的演出非常精彩,賀老總沒在西安,特地托我表示歡迎和慰問。還邀請他參觀西安的名勝古跡。第二天,王維州親自陪同程硯秋游覽了五家坡。程硯秋演了一輩子《武家坡》,但從來沒到過這里,也沒見過寒窯,所以他看得非常認真,非常仔細。他想起戲里“破瓦寒窯”的唱詞,原以為窯內(nèi)有瓦,沒想到眼前的窯洞竟是在黃土坡下挖成的,根本就沒有什么磚瓦。那么,“破瓦寒窯”從何而來呢?原來陜西方言里有“坡挖寒窯”的話,“坡挖”與“破瓦”諧音,于是就以訛傳訛了。后來程硯秋說,如果沒來寒窯,恐怕還要繼續(xù)錯念下去,真是不虛此行。
有天下午,賀老總回到西安后,徑直到程硯秋的住所看望他。他見到賀老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象中的賀老總,一位久經(jīng)沙場的大元帥,似乎應當是威風凜凜的大花臉,而眼前卻是一位英武瀟灑的長靠武生。賀老總自報家門,熱情地握著他的手問好,對他解放后第一個到西安演出表示欽佩,并代表西北人民歡迎他。他的熱情豪爽令程硯秋十分感動,一再說他來西安是求學來的,一定要把最好的程派戲獻給西安人民。過了幾天,賀老總又來看他,告訴他四川解放了,他就要轉(zhuǎn)到西南地區(qū)去工作,并邀請程硯秋到西南演出。臨走前,他送給程硯秋一件禮物,原來是他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從敵人手中奪得的戰(zhàn)利品——一把日本指揮刀。程硯秋心想這是賀老總心愛之物,自己如何受得,于是連連推謝。在賀老總誠摯的態(tài)度感染下,最后他還是莊重地接受了這把戰(zhàn)刀。后來他回到北京,對程夫人講了刀的來歷,還拿出刀揮舞了幾下。他親筆題詞:“新國肇造,西北壯游,賀龍將軍,慨贈寶刀?!辈⒄埲丝淘趹?zhàn)刀之上,以示這份珍貴的友情。
按照原先的計劃,程硯秋花了大量時間,調(diào)查西安的戲劇現(xiàn)狀。他先后調(diào)查了眉戶戲,燈影戲,傀儡戲,漢調(diào)二黃,外來的戲劇如京劇,評劇蒲劇,河南梆子,洛陽曲子等。對于西安的主要劇種秦腔,他更是認真的進行調(diào)查研究,感到過去一些文字記載中關(guān)于秦腔的描述,與他現(xiàn)在看到的秦腔唱腔現(xiàn)狀,存在著明顯的差別。他說:“提起秦腔,不由使人聯(lián)想到魏長生。魏長生所演的秦腔是什么樣子?我們不曾看見過,但從《燕蘭小譜》一類書上看來,可以斷定其唱法是很低柔的?,F(xiàn)在的秦腔,唱起來卻很粗豪,似乎不是當年魏長生所演的一類?!睅е@樣的猜想,程硯秋和他在北京相識的老朋友、現(xiàn)在西安的秦腔專家封至模交換意見,共同探討這一問題。封至模帶他到騾馬市過去的西安梨園會館舊址,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幾塊殘存的石碑,上面記載的清代乾隆年間關(guān)于秦腔的文字,(恰好正是魏長生演戲的年代),給了他的猜想提供了實證材料。對于這個他認為是中國戲劇史上“一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程硯秋回京后寫成了論文《秦腔源流質(zhì)疑》(與杜穎陶合作),發(fā)表在當時的《新戲曲》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在文章中,他提出了一個新穎的觀點,就是說在乾隆年間前后演的秦腔并不一樣,之前可能是漢調(diào)二黃,其后才是現(xiàn)在的秦腔。不管這個看法是否為人們所接受,但在研究秦腔源流問題上,至今仍然是學者們回避不了的一個重要觀點。
程硯秋在西安呆了近兩個月,回到北京已經(jīng)快到年底了。他認真總結(jié)西安的所見所聞,經(jīng)過反復思考,寫出了有事實有材料有見解有建議的《西北戲曲訪問小記》。為了讓它發(fā)揮作用,他將它寄給了當時主管文藝工作的周揚,并附上一封信,說明他調(diào)查西安戲曲的初衷,特別是因為工具和工作人員的不足,僅僅只是開始,還準備做第二次西北之行。他請示周揚:“這樣的調(diào)查,是否還有擴大的必要?”周揚很快給程硯秋寫了回信,說:“你這次到西北,發(fā)現(xiàn)了西北地方戲劇的豐富材料,預備更進一步作有計劃的詳細的調(diào)查,并有意思到青海、新疆去研究各民族的戲劇樂舞,我十分贊成你的這個計劃。”他還明確地回答:“你問對各地方戲曲的調(diào)查工作,是否還有擴大范圍的必要,我認為是有這個必要的。”周揚的這封信和程硯秋的《西北戲曲訪問小記》,很快就在《人民日報》發(fā)表了。
第二年春節(jié)過后不久,1950年4月,程硯秋實踐了他的諾言,帶著隊伍從北京到山東,接著在陜西、甘肅、新疆、青海進行地方戲曲的調(diào)查研究,完成了他的第二次西北之行,為中國戲曲的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