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得勝
希臘造就了蘇格拉底這個偉人,但最終又拋棄了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終其一生,都在打破舊的哲學(xué),他堅信人應(yīng)該決定自己的命運,所以他告訴世人:“塑造命運的是我們自己,而不是神?!本褪沁@位溫和的自由主義者,對當(dāng)時雅典的民主政治和斯巴達的寡頭政治,都有優(yōu)劣利弊上的認識,他試圖尋找一種妥協(xié)方案,使所有有理智的人們都感到善意。結(jié)果,雅典和斯巴達兩大城邦都不買他的賬。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由于當(dāng)時雙方勢均力敵,又逢希波戰(zhàn)爭,都騰不出精力來對付蘇格拉底的那些格格不入的“邪說”。
公元前403年,即希波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第一年,雅典的民主派完全掌握了政權(quán),他們趕走了貴族,蘇格拉底的厄運也隨之而來。朋友們都勸蘇格拉底趁早離開雅典,以免不測。但他拒絕了,并選擇了被捕入獄。
在審判中,蘇格拉底給自己所做的辯護非常精彩,這或許打動了那些陪審團的成員,大多數(shù)人都說,只要蘇格拉底放棄雄辯的“惡習(xí)”,不再批評別人的見解,不再用永遠懷疑的態(tài)度到處糾纏,就可以得到赦免。但蘇格拉底再次以拒絕的姿態(tài),回答了人們的善意。這樣一來,在五百人組成的陪審團中,多數(shù)人投票贊成判處蘇格拉底死刑。
按照雅典法律,蘇格拉底得到三十天的緩刑。在這期間,雖然他有很多次逃跑的機會,但他都拒絕了。
蘇格拉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人們的善意,不知道他為什么跟死看對了眼,橫豎不活了。這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戊戌變法失敗后的“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所有的變法派皆望風(fēng)而逃,只有他聽不進任何人的勸阻,一定要留在北京引頸待戮。這是因為,在譚嗣同腦子里有這樣一個救世情結(jié),他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開始,我愿中國流血從我開始?!蹦且馑际?,他譚嗣同一死,中國就可以變法成功了,真是單純至極。那么蘇格拉底是怎么想的呢?他要用死來證明什么、感召什么?我們看到,直到臨刑前的那一刻,蘇格拉底還在用自己的信念勸導(dǎo)他的朋友和學(xué)生們,叫他們把心思放在精神世界,而不要放到物質(zhì)世界。這即為蘇格拉底所堅持的理想,挺好呀;而且,我們也看不出非死不可的因素在里面。但蘇格拉底還是堅持等待死刑的來臨。他到底怎么啦?
我在房龍的一本書中,看到一幅關(guān)于蘇格拉底的美術(shù)作品,他激昂地和行刑者以及他的門徒們講著什么。
看得出,就是臨死,蘇格拉底也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接下來就看到,年輕的典獄官將那杯毒酒遞給蘇格拉底,然后迅速把頭扭向一邊,泣不成聲;同時,蘇格拉底的學(xué)生們也已經(jīng)是哭聲一片了。于凄然之中,蘇格拉底飲下那杯毒酒,安然地去了。不可否認,雅典對蘇格拉底的判決是有瑕疵的。當(dāng)雅典法庭意識到這一點后,不是通過法律渠道為蘇格拉底打開一條活路,而是通過讓他逃跑、越獄這樣有失尊嚴(yán)的方式,放他一條生路。這恰恰是蘇格拉底最鄙夷的,你說他還能活嗎?
簡單解釋一下,為什么說,雅典法庭不能通過法律的渠道為蘇格拉底打開一條生之路呢?這是因為,即使是有瑕疵的法律,在修正案正式通過之前,是不可以隨意更改的。
如一國之法律,是量體定制給某個人或某個集團的,甚至說是因人而異的,那還有什么法律可言?希臘又何以稱之為希臘?所以,當(dāng)蘇格拉底面對古雅典不公平的審判時,輿論以及司法都為他打開了一道越獄之門,但蘇格拉底拒絕了。
為此,他的學(xué)生克里托大聲疾呼:對抗不公平的審判是你一生追求的正義,你為何不選擇越獄的正義?
蘇格拉底說,此時越獄確是一種正義,但遵守即使是不公正的法律,同樣是一種正義的要求,否則人人都會以自己認為的“正義”為借口破壞社會秩序。蘇格拉底之所以稱得上偉大,是因為他具有哲人的那種超常眼光。他的“正義”論,以及他的英勇赴死,既成全了法律的嚴(yán)肅性,又使雅典的民主法庭因錯判哲人而蒙受兩千多年的詛咒。一杯毒酒,壯行千年——這樣的事,是不容易覓于東方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