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空結雨中愁”,這是李商隱《浣溪沙》中的詩句。在這首詩里,李商隱就是用雨中的丁香結作為人的愁心的象征,這也是中國古典詩歌藝術中一個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手法。戴望舒的詩歌創(chuàng)作,受中國古典詩歌藝術營養(yǎng)的深深陶冶,在《雨巷》中詩人塑造了一個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的象征性的抒情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戴望舒在《雨巷》中不止塑造了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這一單一形象主體,還有一個“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中的“我”。在這里,姑娘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憂愁,亦有我一樣的冷漠,凄清,惆悵。既然這樣,丁香——姑娘——“我”就應該是物我合一,人我合一了。而在“雨巷”的悠長、寂寥中,“我”獨自彷徨不想尋找什么解憂之物,卻渴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丁香有愁心,姑娘結愁怨,我亦有無盡的愁苦,愁上加愁,豈不更愁?何以解愁?卻唯有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而最終這個姑娘又像夢一樣的飄過,靜靜地遠了,遠了,走盡這雨巷。在雨的意境里,只剩下那個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那悠長悠長中的雨巷中的“我”。
說到這,我們就不得不探究一下蘊含在《雨巷》之中那點幽微而精妙的象征意義了。
《雨巷》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富有濃重的象征色彩的意境。在這里,詩人把當時黑暗而沉悶的社會現(xiàn)實暗示為那悠長而寂寞的雨巷。這里沒有聲音,沒有陽光,更沒有歡樂可言。詩人自己就是在這樣一個雨巷中行走,在孤寂中他還有一個最美好的希望,那便是:一個有“丁香一樣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的好姑娘,這也許是詩人最美好理想的化身;但他知道,這個美好的理想是很難實現(xiàn)的,因為她和自己一樣充滿了丁香一樣的憂愁,而這個姑娘會像夢一樣地從身邊飄過,又是倏然即逝、可望而不可及的。留下來的,只有詩人自己在黑暗的現(xiàn)實中孤寂、彷徨及希望的不可企及所帶來的更大的失望和空虛。
我們不妨探詢一下詩人生活的那個時代,那個特定的環(huán)境,那種特殊的情感世界。
《雨巷》寫作于1927年夏天,那是一個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季節(jié)。1927年3月,戴望舒因宣傳革命而被反動當局逮捕拘留過,“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他隱居江蘇浙江,在孤寂中戴望舒寫出了“在這個時代中國人的苦惱”(《望舒草·序》),他這時候寫《雨巷》便自然是貯滿了彷徨、失望和感傷、困苦的情緒。這種彷徨感傷的情緒并不是純屬個人的哀嘆,而是在那個特定時代進步青年內心深處低沉的傾訴,失望的自白,是一部分青年人在理想幻滅后的痛苦的追求的心境,更是現(xiàn)實的黑暗、理想的幻滅在一代青年人心里的投影,何以解愁,唯有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因而這個美好的形象中,既有詩人那種不敢觸摸的難以實現(xiàn)的理想,又有理想幻滅后的愁怨,也許還有同是愁苦知音的共鳴。以愁寫愁,以愁訴愁,以愁覓愁,也許是詩人最好的宣泄愁緒、自我排遣的方式了。丁香的愁心,姑娘的愁怨,詩人的愁苦,三位一體,堪稱幽微絕妙之筆!
自古寫“愁”的高手,莫過于李商隱、李清照了。但是,戴望舒的《雨巷》中的“愁”真是國愁、家愁、詩人愁,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呦。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將發(fā)生在那條“悠長——悠長的雨巷”里,當令人窒息的大環(huán)境讓人難以活命的時候,詩人忽然之間在意念里萌生出一個“丁香”般的姑娘,讓他從黑暗中“活”過來,讀者也從窒息般的境況下見到一點亮色,一點希望。從此,“丁香情結”也便是戴望舒雨巷中的一個“亮點”!
不僅如此,戴望舒的《雨巷》在我們今天讀來又另有幾番蘊味:生活中的你、我、他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不如意,每當這個時候,拿起《雨巷》,看著那個結著愁怨的丁香一樣的姑娘,嗅著她的芬芳,感受她那凄迷的目光,你定會發(fā)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慨嘆。此時此刻你得到的不僅僅是自我愁緒的釋放,這更是一種美的享受。文學作品的主旨固然要受特定歷史時代的影響,而真正具有永久藝術魅力的作品一定是跨時代的,穿透歷史煙云,依然給后世的讀者們留下屬于自己的獨特審美體驗。這一點《雨巷》做到了。拋開戴望舒自我生存境況,拋開那個特定的時代,我們可以構畫我們自己的“雨巷”。
《雨巷》是一首輕柔而沉思的小夜曲,一幅幽雅而凄迷的雨中畫,一尊超越時空美感永駐的藝術精品,它帶給人們的永遠是最凄美的意境和最美麗的感受,讓我們再一次撐著油紙傘走進那悠長而又寂寞的雨巷吧!
王艷娟,女,中學語文教師,現(xiàn)居黑龍江大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