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人篆刻在江南蓬勃興起之后,其流派孳乳很快在嶺南推開風氣。明季廣東籍印人如袁登道、黃仲亨、張穆、鄧逢京、朱光夜等人,都在他們的宦游際會中受到印壇方興未艾的文彭、何震、蘇宣印法的浸潤,成為明末篆刻的一脈。延至清代中葉,廣東文人篆刻更與書畫創(chuàng)作、金石文字研究、璽印鑒賞互為表里,逐漸形成自己平正含和、寧靜儒雅的地域風貌,名手代不乏人。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之后,廣東成為通商口岸,與各地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更為密切,廣東篆刻舊有的氛圍先后受到浙派余曼庵及徐三庚、黃士陵等南下名家的影響,格局又有新的變化。南北的交融既使嶺南篆刻的發(fā)展得到促進和提升,同時也使廣東一些印家走向全國,成為晚清以及近代中國印壇主流群體的部分,他們的成就和影響力已不僅僅限于嶺南。
由此我想,這就提出一個明清篆刻史研究中值得注意的問題:以往我們的大多數(shù)學者在搜尋、研究明清篆刻資料及其發(fā)展脈絡的時候,空、司范圍往往不能更多地超出作為明清篆刻發(fā)展中心的蘇、皖、浙地區(qū),對周邊地帶的關注明顯不足,這已造成了明清及近代印史描述的漠然和一般篆刻家們的誤解。開展對明清及近代各地區(qū)篆刻發(fā)展狀況的研究,將它們與蘇、皖、浙地區(qū)的主要流派聯(lián)系起來,這樣才能看清文人篆刻史的完整面貌。
研究的前提當然是資料的收集和整理,就嶺南篆刻而言,這方面的工作事實上早有獨具慧眼的前輩學者做過,只是它的播揚、推廣還需要更多人的投入。近代除了集輯當?shù)貜V東印家作品的專譜已有若干以外,更有近人鄧爾疋的《印學源流及廣東印人》、容庚與容肇祖的《東莞印人傳》、冼玉清《廣東印譜考》及馬國權的《廣東印人傳》等艱難匯集資料、精要爬剔考述的印史性質(zhì)的專著,這些工作,為進一步總結(jié)研究嶺南地區(qū)篆刻史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由于歷史的原因,文人篆刻長期為人們看作是雕蟲之事而易遭磨滅毀失之厄。清代嶺南雖藏印風氣日盛,但視野多局限于徽、浙兩宗,以致今天對于嶺南篆刻原作的搜集殊感為難,零金碎玉,亦已不可多得。有鑒于此,多年研討篆刻并留意印史之學的可印樓主人,傾一己之力,悉心保存了東莞名家可園張氏一門四代遺印一百五十余方,并鈐拓成譜,分贈有關專業(yè)單位珍藏,我以為是極具評判眼力的一宗義舉。實物所提供的研究信息較之譜錄更為完整,這批實物的系統(tǒng)保存,將使我們對廣東印人篆刻藝術嬗變的諸因素的認識和描述更為準確和具體。
這批實物的價值不僅在于反映了晚清至民國東莞可園張敬修、張嘉謨、張崇光、張伯克一系篆刻的完整面貌,而且其中保留了鄧爾疋、容庚、張祥凝等名家以及無名氏的批作品,因此它又是考察這一時期嶺南印風的珍貴研究資料。有系統(tǒng)地保存廣東籍印家的印作實物,據(jù)我所知,是近代以來并不多見的。這批遺印多為自用印,除了名號以外,又有一批閑章,以表達旨趣、心境的詩句詞語為主,從中可以了解到可園主人的思想情趣、社會交往。張氏四代的作品,清晰地凸現(xiàn)了他們?nèi)》ㄇ貪h的基點和受余曼庵、徐三庚印法的影響過程,以至水乳交融,其中許多作品完全可以代表當時嶺南篆刻的高度水平,至今仍具有耐人尋味、動人心魂的藝術魅力。
《可園印存》譜成,可印樓主人邀我過眼并以序相屬,因而產(chǎn)生了這樣一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