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唱隨室”主人家見隨形端硯一方,硯長19厘米、寬14.5、厚2.5厘米。其上有火捺、蕉葉白等精美端石石品花紋。無雕刻紋飾,僅于硯池邊緣雕飾一圈隱起的邊線,硯底平整而中心微凹。整體看似簡單古樸,實則洗練典雅,文氣十足,是典型的明末清初硯臺形制。尤為難得的是在該硯的底部,有清代乾隆年間廣東書畫名家黎簡的銘文:“隨其方員(圓),不戕而天,石以長年人亦然,著書千萬言,以貽子孫。嶺南黎簡為升父銘所藏西洞硯。” 黎氏銘文的左側(cè),尚有銘文“得此良友,袁堂”(按:“袁堂”二字是以草書疊寫,因此字形如同畫押一般)一行。
黎簡(1747—1799年),字簡民,又字未裁,別號二樵。廣東順德縣弼教鄉(xiāng)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貢生。工詩詞,擅書畫、治印等。著有《五百四峰草堂詩鈔》。據(jù)蘇文擢撰《黎簡先生年譜》載:“先生平生好硯,所蓄頗富,時見于朋友饋贈往還。如辛丑(1781)有《溫譽斯贈硯歌》、《以硯贈郭廣文濟川》,壬寅(1782)有《病可以硯贈何征君》,辛亥(1791)《石友詩》注謂:‘以紫云硯獻吾師關(guān)學使’。集外詩有《圓硯》七古一首。丁未(1787)有《硯》五律,其中有句云:‘樵夫托茲硯,茲硯托樵夫?!阋姁酆弥??!睈凵?,自當能品、能鑒。這從硯銘文中斷言該硯是一方西洞石硯便可略知一二。屈大均在《廣東新語——端石》中云:“羚羊峽口之東有一溪,溪長一里許。廣不盈丈,其名端溪。自溪口北行三十步,一穴在山下,高三尺許,乃水巖口也。匍匐而入,至五、六丈為正坑。從正坑右轉(zhuǎn)數(shù)丈為西坑,坑門最小。從其旁入為中坑。從正坑左轉(zhuǎn)十馀丈為東坑,東坑外即大江矣??又兴疁Y停不竭。以罌甕傳水,注槽筧中,水稍竭,乃可下鑿。石有三層,上層者稍粗,中層多鴝鵒眼。下層在水底,多破碎不受斧鑿,凡西、中、東三洞皆然。三洞皆有蕉葉白、火捺,而東洞尤美。其美也,以有青花微細如塵隱隱浮出,或如蟻虱腳者為上?!庇盅裕骸拔鞫唇褚噼彺?,江水入焉,不可以復鑿。即鑿亦僅容二斧四人而已。中洞尚可容六斧十人。東洞可容四斧八人。更番鑿之?!?/p>
屈大均所說的西洞石,是有別于乾隆時及光緒時候張之洞所開采的大西洞石,其于康熙時已幾乎采鑿殆盡,后人已把它稱作老西洞了。黎簡能越百年而辨之為西洞石硯,實是一位鑒賞端硯的名家。否則也不會有人找他銘硯了。
黎簡硯銘中的“升父”即升甫,是袁堂的別字。據(jù)《贛州府志》卷五十五載:“袁堂,字升甫,嘉德(春舫)仲子。工詩古文詞。游宦粵東,多客中之作。有《三十二硯齋文集》?!痹蔚?,別字春舫。江西贛縣人。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考取三甲七十四名進士。據(jù)阮元《廣東通志》載,袁嘉德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任廣東陽春縣知縣。袁堂隨父游宦廣東并結(jié)識黎簡,理應(yīng)在乾隆四十一年前后。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黎簡曾作《題袁春舫遺照勸農(nóng)圖,應(yīng)袁升甫君之屬》詩。可見黎簡為袁堂所銘硯亦當在這段時間內(nèi)。袁堂于硯底自銘“得此良友”,想必該硯應(yīng)是三十二硯齋中物也。黎簡銘硯傳世絕少,能睹其真跡,考知硯的主人,以及硯石所出自的坑口,實是一件賞心的事。
說到硯銘,最早應(yīng)是作為辨識硯主家藏的記號,所以,多為隨手拈來,即興為之,有的銘記僅鐫刻姓名,有的是一兩句精辟之語。后來,人們對硯材的認識不斷深入,贊美硯臺的詩文和辨識硯材的考據(jù)文字逐漸流行起來,“黎簡銘硯”當屬此類型。偶爾還有抒發(fā)情懷的長篇,如結(jié)合硯形所銘刻的“蘭亭序”(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蘭亭硯)等。也有是出自對硯臺的硯式和紋飾設(shè)計、刻制的署款,如香港劉作籌先生所藏的黃香石刻面壁硯。漸漸地,這些長短不一的銘記,一方面賦予硯臺更為豐富的歷史感,另一方面又成了硯臺的文化裝飾,那蒼勁有力,或秀美兼之的書法,比起鐫刻的花紋更令人鐘愛。雖然今人是無法面晤前賢的,但是,通過觀賞前賢的硯銘、使用前賢也曾使用過的硯臺的時候,能讓你產(chǎn)生無盡的遐想,這就是硯銘的魅力所在。因此,時下在古玩市場上,帶銘的硯臺要比不帶銘的硯臺價格要高很多,更不用說是名家銘用的硯了。由是,辨識真假銘文,遂成為鑒定古硯臺的重要一環(huán)。
此外,硯銘存在兩種現(xiàn)象,一是“銘”與“刻”同為一人,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親銘親刻,如“黎簡為升父銘硯”、香港黃仲方先生藏“夔龍硯”(見于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1年6月出版的《紫石凝英》,下同)、香港黃仲方先生藏“華實銘竹節(jié)硯”、香港劉作籌先生藏“謝里甫銘茶坑硯”、香港李潤桓先生藏“蕉葉蜘蛛硯”等;另一種是“銘”與“刻”分屬不同的人,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親銘代刻,往往是硯主人請別人題贊銘,另行找名刻家或匠人代為刻書的,如香港北山堂藏“汪兆鏞銘、寂叟書、鈍庵刻隨形硯”、香港馬國權(quán)先生藏“沈尹默銘梅花硯”、香港馬國權(quán)先生藏“龐玙銘題夔龍硯”等。硯銘的親銘親刻與親銘代刻是有區(qū)別的,除了在銘題文字中有所反映以外,一般在銘文形式上也會體現(xiàn)不同點。如從字口上分析,親銘親刻者,由于不擅長操刀銘刻,施刀多為深淺不一,線條寬窄不勻,這從拓本上可以看到,而且大多不加刻印章;親銘代刻者,則是擬銘者題寫在紙上,經(jīng)由代刻者縮臨上石,再行銘刻,刻工施展其專長操刀銘刻,深淺自當趨于劃一,寬窄自當趨于勻稱,而且往往加刻印章。因為書寫一篇完整的銘文作品,必然章法謹嚴、配鈐印章,代刻者不敢擅自增減,照搬縮臨上石,所以多加刻印章。有的名刻家也有親銘親刻之作,但因循代刻的舊例,亦加刻了印章,如香港范甲先生藏“馮康侯銘云月硯”便是這種狀況。自晚清民國以來,硯銘加刻印章的現(xiàn)象較為普遍,似乎形成了一種風氣??偠灾陶邍勒屑?,卻不如親刻來得親切,靈動,和隨意。
以上是把玩“黎簡為袁升甫所銘硯”時而想到的,寫來與愛好帶銘硯者共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