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著重闡述陳染小說的“私語化”寫作風格#65377;“私語化寫作”主要是建立在個人體驗與個人記憶的基礎上，寫作因此真正成為為自己的寫作#65377;陳染的小說確實是這樣一種“私語化”的寫作，她所構建的場景，場景中的人物，人物的經歷，人物的追求，無一不是在回避主流社會，追求個人化的體驗;而且作者通過她創(chuàng)造的人物所要表達的思想也是純屬私人化的思考和掙扎#65377;

關鍵詞:私語化寫作 女性文學

對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文壇來說，陳染是一個頗有爭議的作家，文學批評界許多新的提法都與她有著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尤其是在一九九六年她發(fā)表了長篇小說《私人生活》之后，“個人化寫作”#65380;“私小說”這些標簽就被牢牢地粘貼在陳染的作品上，也成為九十年代女性小說的特征性標志#65377;可以說，私人空間的開拓是九十年代女性寫作的一個很重要的收獲#65377;過去在我們的文學寫作中，比較強調的是開拓公共空間，不太重視開拓私人空間，甚至寫私人空間的東西還要受到非議#65377;而從陳染開始，大量寫私人空間的作品出現(xiàn)了，而且似乎成為一時之盛，成為文壇乃至社會上矚目的焦點#65377;寫私人空間這種“個人化寫作”，必然與傳統(tǒng)的敘事風格有很大的不同，傳統(tǒng)的宏大題材的敘事可以說是一種公共話語，而以陳染為代表的女性作家的寫作運用的是私人話語，這樣就使她們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私語化的風格#65377;

對于“個人化寫作”這種說法，陳染曾經在《姿態(tài)與立場——陳染訪談》中表達過自己的觀點:“我認為我的作品就是一種個人化寫作，我沒有進行宏大敘事;我沒有去寫時代歷史的什么洪鐘大呂主旋律;我無力寫這些，也不會，更沒有這方面的感受與興趣#65377;我只愿意一個人站在角落里，在一個很小的位置上去體會和把握只屬于人類個體化的世界#65377;這就是個人化寫作或私人寫作#65377;以我的看法，所有能夠真實而深刻地表現(xiàn)人性的好作品都只能在個人化寫作中完成#65377;”這說明她對這種針對自己小說的提法還是比較認同的#65377;

而在九十年代，“個人化寫作”似乎成為女性作家的專利，這種寫作方式，具有很明顯的性別痕跡，著重私人空間的開拓，呈現(xiàn)出一種“私語化”的寫作風格#65377;所謂私語，首先意味著寫作沒有了假定的接受對象，也就是通常意義上所說的讀者，作者自己既是話語的生產者，又是話語的消費者#65377;其次是在表達的內容上，“私語化寫作”傾向于描述女性個體生命的感覺，從心靈出發(fā)，寫出個人對于整個世界的感受#65377;第三是在表達的形式上，不會為了讀者的閱讀習慣而遵從某種既定套路，而是完全從個體表達的需要出發(fā)，運用各種超現(xiàn)實手法，記述個體的心靈歷程和體驗#65377;

陳染的小說確實是這樣一種“私語化”的寫作#65377;歷來的傳統(tǒng)是，作家寫作是為讀者服務的，就像鐵凝所說的“用文字溫暖這個世界”，但是以陳染為代表的女性作家突破了這個傳統(tǒng)，陳染說:“我寫作主要是為了表達，并不是為了交流，我很抱歉我不是為廣大讀者而寫作#65377;我既不想去教化，又不想去迎合，我選擇一個僻靜的角落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你喜歡聽就聽一會兒，不喜歡聽就走開#65377;”她的寫作并不是為什么人服務的，也并不想得到大眾的認可，寫作只是一種個體行為，出于個體表達的需要#65377;可以說，在陳染這里，寫作才還原了它本來的意義#65377;寫作本來就是一種個體行為，而長期以來，作家的創(chuàng)作被人為地和歷史事件#65380;政治斗爭這些外在的社會內容聯(lián)系起來，具有了服務社會的功利性目的#65377;這種功利性的創(chuàng)作甚至已經發(fā)展到無意識行為，牢牢地在作家和大眾的心里扎下了根#65377;而一旦有人覺醒，重新去審視文學創(chuàng)作的根本意義，把寫作還原為它本來的樣子時，這種集體無意識行為就會被震驚，產生本能的排斥心理，斥之為異端，而加以蔑視#65377;所以我們才看到很多批評家批判“個人化寫作”是“個人隱私的大匯展”;“專注于‘小我’的生存品位，忽視作為主流的‘大我’”;“膚淺而無聊的境界”#65377;這實際上是一種習慣性勢力在左右人們的思維，一旦形成這種思維定式，就會不自覺地用現(xiàn)成的模式去規(guī)范任何行為，而這種規(guī)范對富于想象力的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顯然是一種束縛#65377;以陳染為代表的“私語化寫作”實際上就是對我們社會現(xiàn)有的思維方式的一種挑戰(zhàn)#65377;“私語化寫作”使文學創(chuàng)作擺脫了服務大眾#65380;服務社會的功利性目的，真正成為了表達心聲#65380;記錄心路歷程的人性化行為#65377;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私語化寫作”是文學發(fā)展的進步#65377;

陳染作品中構建的場景#65380;場景中的人物#65380;人物的經歷#65380;人物的追求，無一不是在回避主流社會，追求個人化的體驗;而且作者通過她創(chuàng)造的人物所要表達的思想也是純屬私人化的思考和掙扎#65377;這些都具有很明顯的“私語化寫作”的特征#65377;

一#65380;陳染小說的常見場景:尼姑庵;封閉的自己的屋子;浴缸

1.尼姑庵場景 :這個場景是陳染的成名作《與往事干杯》中主人公“肖蒙”少女時代的生活背景#65377;在“肖蒙”的父母離異后，她和母親“在一個廢棄的尼姑庵的遺址借了一間十平方米的小屋#65377;這靜靜的荒荒的院落是當時母親單位的倉庫”#65377;“院子里陰濕幽靜，一株株參天古樹遮云蔽日，在這不大的庭院的上空撐起一把綠傘，遮擋住了灼熱的鐵水一般流瀉下來的陽光#65377;”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尼姑庵這個場景是孤寂和荒涼的，和少女時代的青春氣息是多么的不協(xié)調#65377;正是在這個廢棄了的尼姑庵里，小說《與往事干杯》的主人公“肖蒙”經歷了她青春期的躁動和不安，生命原始欲望的萌發(fā)和覺醒#65377;可以說尼姑庵這個典型場景的氣息已經“深埋于陳染的意識中，它彌散開來成為了一個不滅的象征或記憶，她的許多意緒或氣氛都來自于尼姑庵，這個掩藏著許多悲戚故事的不祥之地，成了陳染小說場景譜系的發(fā)祥地或源頭#65377;”①尼姑庵這個場景顯然是孤寂的，甚至可以說是與世隔絕的#65377;陳染選擇了這樣的場景在自己的小說里反復出現(xiàn)，并加以不同的演繹#65377;在《站在無人的風口》中，尼姑庵的背景下上演的是一場夢魘#65377;作者通過幻象演繹了一個關于男性的文明與歷史的寓言，在“我”的眼中，兩把猙獰的高背扶手椅彼此格斗，紅色與白色的兩件男人的長袍彼此廝殺，而兩個男人“所爭奪的女人在無休止的爭戰(zhàn)中默默地觀望和等待，歲月在漫漫流逝，不知不覺中那女人春華已去，容顏衰盡，香消玉殞”#65377;這些爭斗在女人的觀望中，映射出男權統(tǒng)治的歷史，那是“遍布陰森殺氣的歷史，被血污所浸染的歷史”②#65377;尼姑庵的背景下上演的這樣一個寓言式的夢魘，實際上可以說是屬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宏大敘事主題的，但這樣一個有關歷史發(fā)展進程的宏大主題，卻也是通過一個十六歲的孤獨少女單純的眼睛和心靈映射出來，陳染在這里仍然固守著她的私語化的寫作風格#65377;而在《巫女與她的夢中之門》中，廢棄的尼姑庵又成為作者闡釋自己“父親情結”的理想背景#65377;尼姑庵里的住客成了被父親遺棄的“我”的一個替代性的父親，“我”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只屬于他的小狗一樣，可以任由他擺布#65377;在這篇小說里，陳染把自己對“父親”的恐懼厭惡和迷戀發(fā)揮到了極致，文中“我”的恐怖記憶的唯一見證者 ，就是“那個九月的彌漫著苦痛的濃綠色的尼姑庵”#65377;由此我們看到，尼姑庵這個場景在最初的《與往事干杯》中，還只是一個客觀性的背景襯托，在這樣一個特定背景下，“肖蒙”完成了最初的青春期的生命體驗，也可以說是作者陳染自己的生命體驗;而在陳染以后的小說中，尼姑庵這個場景反復出現(xiàn)，不斷被作者賦予強烈的主觀意識，終于演變成為一個蘊涵著無限意義的意象#65377;“它被反復闡釋#65380;編排，這一迷戀不是來自內心的情有獨鐘，而是作者從中找到了適于抒發(fā)或敘事的合適場所，或者說，只有在那樣的氣氛中，她才能找到傳達自己#65380;發(fā)現(xiàn)自己的理想情境#65377;”③可以說尼姑庵這個場景是作者喃喃私語#65380;反思自己心靈歷程的最佳場景#65377;而這個場景對于整個社會來說，顯然是封閉的，甚至是與世隔絕的#65377;陳染對尼姑庵場景的迷戀，顯示了她小說創(chuàng)作的個人化傾向和私語化特征#65377;

2.封閉的自己的屋子:陳染小說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年輕的知識女性，這些知識女性又都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她們的自閉性#65377;無論是《無處告別》《嘴唇里的陽光》《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里的“黛二”，《饑餓的口袋》里的“麥弋小姐”，還是《與假想心愛者在禁中守望》中的“寂旖”#65380;《潛性逸事》中的“雨子”，她們無一不是孤寂冷傲，落落寡合，她們喜歡把自己封閉在一間屬于自己的小屋中，插上門閂，拉上窗簾，以此來逃避一切窺視的眼睛，實際上就是逃避主流社會，逃避世俗人群，專注于自我的靈魂思索#65377;陳染對于“封閉的自己的屋子”這個場景的渲染，既是對自己生存處境的描繪，同時也受到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影響#65377;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作品女性意識非常強，她的女權思想在一九二九年出版的《一間自己的屋子》里表現(xiàn)得最為直接和充分#65377;這本書的中心論題就是“一個女人如果要想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④#65377;陳染小說中的這些知識女性大都做著與寫作有關的工作，對于她們來說，個人空間的保有是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前提條件，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是她們生存的最低保障#65377;沒有自己的個人空間，沒有隱私權，她們是無法接受的#65377;只有在這樣“一間自己的屋子”里，她們才可能完全放松，才可能展開思緒，執(zhí)著于自己的精神追求和體驗#65377;陳染在小說里為女主人公們營造的這樣一個個人空間，相比較尼姑庵場景來說就更為私密了，人為性也更強一些#65377;尼姑庵場景雖然是孤寂的，但那是一種客觀存在，這種客觀存在影響了陳染世界觀的形成，而陳染的世界觀又使自己的主觀意識反過來映射到生存環(huán)境中#65377;當尼姑庵場景已成為記憶深處的過去時，現(xiàn)時的陳染又找到了更為隱秘的場所來保證自己的獨立性#65377;在這樣一間“封閉的自己的屋子”中，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們可以盡情地幻想#65380;思考，反思自己#65380;審視世界#65377;“封閉的自己的屋子”在陳染作品中也是具有象征意義的典型場景，對于這樣的典型場景中上演的故事的描述，也更明顯地體現(xiàn)出私語化特征#65377;

3.浴缸:對尼姑庵場景的反復闡釋，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屋子”中尋求心靈的自由，陳染在小說中始終在尋找一個更隱秘，更適合表達自己的場景，終于在她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私人生活》中，出現(xiàn)了“浴缸”這個屬于絕對私密，也更為狹小的場景#65377;這篇小說的女主人公只有躲在浴缸里，才能產生安全感，才能放松自己的思緒#65377;“浴缸”這個場景的出現(xiàn)說明陳染個人化的追求更趨于極端化，她讓作品中的人物躲在浴缸里逃開所有人，實際上說明了陳染對于整個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于人類群體生活的抵觸，以及她對于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個人空間的渴望#65377;“浴缸”這個場景與尼姑庵場景#65380;“封閉的自己的屋子”場景可以說是一脈相承的，它們代表了陳染在追求個人化寫作歷程中的幾個階段，在這種追求中，我們可以看到，陳染對個人空間私密性要求的一步步升級#65377;而只有個人空間的私密性得到了保障，陳染和她的作品中創(chuàng)造的那些女性形象，才能自由自在地放飛心靈，獲得真正的溫暖和平靜#65377;“浴缸”這個場景的出現(xiàn)，更鮮明地體現(xiàn)出陳染寫作的個人化色彩#65380;私語化風格#65377;當然，把個人空間局限在浴缸里，說明了個體處境的悲哀，也反映出了整個社會的文明化程度不高#65377;陳染的選擇可以說是一種無奈的姿態(tài):在整個社會處于傳統(tǒng)的男性話語統(tǒng)治下，女性要想傳達她們的聲音，只能是躲在私密的個人空間里，用這種獨具女性特色的私人話語去訴說，而訴說的對象也只能是自己的心靈，她們并不期望得到理解，只希望自己可以有表達的自由#65377;

二#65380;陳染小說的代表性人物:美麗#65380;憂郁#65380;帶有自戀傾向的知識女性

這些人物形象最突出的特點，我們前面說過，就是她們的“自閉性”#65377;而最突出的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黛二”這個人物了，這個名字出現(xiàn)在陳染的好幾部小說中#65377;其實名字本身并不重要，即使是其他的名字，像“肖蒙”(《與往事干杯》)#65380;“水水”(《時光與牢籠》)#65380;“雨子”(《潛性逸事》)#65380;“麥弋”(《饑餓的口袋》)等等，或者沒有名字，只是“我”，都可以說是一個人，作者通過她們傳遞的心靈思索和體會，都是屬于她自己的#65377;我們在陳染的小說中，能夠看到“黛二”成長的軌跡，幾部小說聯(lián)系起來，就構成了“黛二”的成長史，實際上也可以說是作者陳染自己的思路歷程#65377;“黛二”是從《無處告別》開始出現(xiàn)的，此后就成為了作者所鐘愛的人物的名字#65377;陳染是這樣表述自己和“黛二”這個人物的關系的，“她的一些具體的細節(jié)可能是寫作當中想象出來的，包括和一些人物的關系，都是想象出來的，但是她的那種情緒，內心體驗，應該是我本人體驗過的，然后安在黛二身上#65377;在黛二身上編織出一些細節(jié)來，編織她和一些人的關系來表現(xiàn)她的心理#65377;”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陳染在寫作時并不是為了講述故事的，她的目的是抒解自己的內心情緒，剖析自己的內心感悟#65377;就像王朔所說的:“心理變成主體了，外部的反映行為動作人物都是烘托#65380;刺激心理的#65377;”“黛二”這個人物在小說中的地位，并不像是傳統(tǒng)小說中故事的主人公#65377;傳統(tǒng)小說中講述故事還是處于主體地位的，人物形象就是在故事的講述中塑造出來的#65377;而在陳染的創(chuàng)作中，寫作的主附關系相對于傳統(tǒng)主流文學來說，完全顛倒過來了#65377;人物的心理表述成為小說中最重要的內容，有關“黛二”的故事，她和社會環(huán)境#65380;家人朋友的關系，都不是作者所著意描述的，陳染寫這些只是要使“黛二”的思想感情#65380;內心感悟有一個落腳點，也就是說讓“黛二”的思緒是有感而發(fā)，不至于顯得過于虛無和空洞#65377;我們可以看看陳染作品中是怎樣寫“黛二”的#65377;

《無處告別》中的“黛二”:“瘦削清秀，內心憂郁，身上散發(fā)一股子知識女性的多愁善感#65380;孤獨傲慢”;“性情敏感#65380;憂慮#65380;激動#65380;夸張……”她是陳染小說中最典型的女性形象#65377;作者在這篇小說里用了幾個小標題:“黛二小姐與朋友”“黛二與現(xiàn)代文明”“黛二小姐與母親”“黛二小姐與世界”，以“黛二”這個人物作為中心，寫她和整個世界#65380;所有人的關系，我們在小說中可以看到，她和整個世界#65380;所有人都是無法真正地溝通融合#65377;在小說中“黛二”的一個朋友“墨非”曾經對她說:“黛二，你不能獨自在河邊漫步，你過于自愛，我擔心你會跳進河里擁抱你自己#65377;”“黛二”就是這樣一個憂郁敏感#65380;孤獨冷傲，有自戀傾向的女性#65377;陳染塑造這樣一個人物，用這樣一種表述方式，目的顯然是揭示人物不軌而迷茫的心路歷程#65377;“黛二”在小說里始終處于一種痛苦的掙扎和尋索中，但這種找尋卻總是落空#65377;“黛二”始終是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孤軍奮戰(zhàn)，就如同作者陳染一樣，她的經歷并不重要，那只是作者為她的思想勾勒出來的外部場景，不管她經歷什么，一切都是注定的，她還是她，不會有根本的改變#65377;

《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中的“黛二”更明顯地游離于故事情節(jié)之外，更深入地傳遞了作者陳染的心聲，而這種心聲的表述也更為抽象和激烈#65377;“我的心從沒有家鄉(xiāng)#65377;像我紛亂空洞的胸口內部某一處脫離我肢體的地方，無所歸屬#65377;”“抽象很美，就像在夢中涼滑的舌尖上垂掛一只搖墜的乳房，梨子般幽幽芳香;觸摸無底的心象內涵，如目光觸及深邃而光輝的文字語碼，就會散射一陣高潮般的怦然心動;井田樣的稿紙是舞臺，文字是臉孔，世界就會大得無邊#65377;”這些書寫，顯然是陳染自己心聲的傳遞，作者寫出這樣的文字，完全沒有想到要去照顧讀者的理解能力，甚至可以說她就沒想到要寫給誰去看，而只是真實描繪出自己的思緒，把自己抽象的感覺通過文字具象地表達出來#65377;這種表述，明顯的帶有私語化的特征#65377;

由“黛二”這個人物我們可以認識到，陳染塑造人物形象，講述一些有關這個人物的故事，并不是想通過自己的作品傳達給讀者什么思想理念，她只是在記錄，記錄自己的心靈在每一個成長階段的困惑和思索#65377;寫作對于她來說，是一種純粹的心理需要，甚至是生存的重要理由，所以她的寫作就是這樣一種完全個人化的行為，帶有很明顯的私語化風格#65377;

三#65380;小說中人物的追求:逃開人群，尋求個體的自由，尋找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

陳染作品中的女性主人公由于具有強烈的個性，所以她們十分看重私人空間的享有和私密性，而她們之所以必須享有自己的私密空間，就是她們無法和社會#65380;和人群融合，她們在世俗的公共空間里無法適應，總是顯得格格不入，這樣只好退回自己的個體空間里尋找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65377;她們的追求，是精神層面的追求，這種追求，因其不確定性而顯得虛無，因其超現(xiàn)實性而顯得飄渺#65377;但這種追求絕不是無謂的#65380;無價值的，它是人類在滿足了物質生活需要之后必然產生的對于精神生活更高層次的追求#65377;

《與往事干杯》里的“肖蒙”，如果在普通人看來，她得到了一切:單純癡情的男友(老巴)#65380;文明程度更高的社會環(huán)境(澳洲)#65380;真摯的愛情#65380;富足的生活，人生至此，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可是“肖蒙”說:“這里的世界非常好，但它不屬于我，我的內心生活只能歸屬于北半球的那個地方，我的情感#65380;我的生命也只能在那兒#65377;”“這并不意味著我要重新找回往昔，我現(xiàn)在離開這里正是想結束把他(老巴)作為他父親的延續(xù)#65377;”為了擺脫對過去的依戀，使自己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人，“肖蒙”義無返顧地放棄了即將擁有的一切#65377;雖然她也曾痛不欲生，但最終她挺住了，堅持了自己的人生選擇#65377;這樣的女性形象顯然脫離了世俗物質的追求，而達到了更高的境界，她們所追求的就是人格的獨立，人性的自我完善#65377;

在《無處告別》里，“黛二”對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很難有認同感，總是想逃離，改變自己的命運，于是她通過與美國人瓊斯的關系逃到了美國;可是到了美國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更徹底地孤獨了，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根本無法融入當地的生活，于是她只好又回到中國#65377;小說中這樣寫“黛二”:“黛二小姐對自己深深失望，那里不屬于她，這里也不屬于她，她與世界格格不入，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的人#65377;”這樣的表述道出了陳染作品女主人公共同的特點:不滿足于現(xiàn)實，不斷逃離現(xiàn)時的生存環(huán)境，追求屬于自己的理想的精神家園#65377;可是這個精神家園又是那么虛無飄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65377;“黛二”總想告別現(xiàn)實生活，找尋更切合心靈的所在，最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告別”#65377;陳染對“黛二”這種經歷的描寫，目的實際上是要表達她自己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65377;小說中，“黛二”逃不開生活，“無處告別”，現(xiàn)實中陳染也是這樣的，雖然“黛二”的經歷是虛構的，但她的心理歷程是真實的#65377;

陳染在小說《凡墻都是門》里為自己勾勒了一幅美好的生活圖景:“我那深栗色的房子，坐落在樹木蔥蘢的山頂，……山下是安詳愉快#65380;與世無爭的小鎮(zhèn)#65377;”“沒有車水馬龍#65380;人聲鼎沸，沒有醉舞狂歌#65380;憤世嫉俗，沒有上司的臉色，沒有催命的合同像鐘表一樣在耳邊敲擊著滴答滴答聲……”這樣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王國，也許就是陳染和她的女主人公們孜孜以求的夢想所在吧#65377;可惜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這樣的地方，也可以說縱使有這樣的客觀環(huán)境，也不可能達到她們夢想的境界#65377;因為她們的夢想不是物質的，而是精神的，物質追求通過努力總可以獲得滿足，而精神探索是無窮無盡的，注定沒有終點#65377;所以陳染和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的追求才總是那么痛苦#65380;那么無望#65380;那么孤立無援#65377;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陳染小說中女性形象的追求無疑帶有很強的個人意識，她們的追求與整個世俗社會的追求截然不同，這種精神層面的追求因為其不確定性#65380;內斂性而不能被多數人理解，顯得與社會主體意識脫節(jié)，具有典型的個人化傾向#65377;而這種個人化追求在陳染小說中的表述也就帶有明顯的私語化風格#65377;“她在意念最深處用含混不清的聲音低喚著那不滅的燈盞#65377;她知道，那個像東方的傳說一樣古老而飄渺的夢幻，既喂養(yǎng)著她的精神，又是吞噬她的一種永恒的‘疾病’#65377;”“我早已慣于在生活之外，傾聽#65377;/我總是聽到你，聽到你，/從我沉實靜寂的骨中閃過#65377;”這些心靈深處的聲音，表述得是如此的隱晦而深刻，它們雖然是個體精神的獨自領會和體驗，卻又帶有屬于整個人類精神追求的普遍性意義#65377;陳染說:“人類是由每一個個人組成的#65377;每一個個人的，不正體現(xiàn)的是人類的#65380;人性的(一部分)嗎!”她的小說正是以這樣一種個人化寫作#65380;私語化風格，闡釋自己在生活中的感悟，同時也思考著屬于整個人類的共同問題#65377;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張延，河北省邯鄲市邯鄲學院中文系講師，文學碩士#65377;

①③孟繁華:《憂郁的荒原:女性漂泊的心路秘史》，《當代作家評論》，1996年第3期#65377;

②戴錦華:《陳染:個人和女性的書寫》，《當代作家評論》，1996年第3期#65377;

④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9年版#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