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受美學”

在經歷了古典主義－人文主義、歷史主義－實證主義和審美形式主義三個范式時期之后，文學史研究方法論迎來了一個新的范式—“接受美學”。由德國學者漢斯·姚斯提出的這種理論將歷史方法和美學方法統(tǒng)一起來。在此理論框架下，文學作品的接受表現為讀者期待視野的構成、作用及變化。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新作品是怎樣相互作用的呢?姚斯認為：在人們既定的期待和文學新作品之間存在著一個審美距離。每一次對新作品的接受都會否定先前的接受經驗，新經驗又產生新的接受意識，這就造成了“視野的變化”。審美經驗重點研究讀者的接受方法，而審美愉悅又是審美經驗的核心內容。此外，他還界定了審美愉悅的三個基本范疇：創(chuàng)造、美覺和凈化。創(chuàng)造這一概念不僅指作家對作品的創(chuàng)造，也指接受者對作品的創(chuàng)造，因此作品被看作是藝術家和接受者共同創(chuàng)造的產物。而美覺即是“審美感受”，姚斯認為一些作家作品具有一種功能，能夠通過喚起讀者對既有接受經驗的回憶而使讀者重新獲得愉悅。凈化則可理解為藝術與接受者之間交流性的審美經驗。

姚斯認為在人們既定的期待視野與文學新作品之間存在著一個審美距離。每一次對創(chuàng)新作品的接受都會否定先前的接受經驗，由新經驗產生新的接受意識，這就造成了“視野的變化?！倍椅膶W作品的意義并不像傳統(tǒng)的解釋學所認為的那樣，是作品中固有的。一部作品，盡管它的每一字母、每個單詞、每個句子并無變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意義卻不斷地變化、更新。這說明，作品的意義只有在閱讀過程中才能產生。它是作品和讀者相互作用的產物。

二、《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被接受歷程

小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經歷了從最初出版引起軒然大波到現在被視為文學經典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可以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解釋。該過程是讀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歷史因素、讀者的審美經驗及小說本身的文學美學價值等多種原因作用的結果。

因為自己在出版《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之前寫作的小說《虹》被認為是“茫茫一片枯燥無味的生殖器崇拜的荒野”，勞倫斯對《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出版發(fā)行并不樂觀。事實果然如他所料，《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在1928年發(fā)行之初就引起了軒然大波。1929年初，檢察機關發(fā)現《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流入英國，立即查禁。《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問世在世界文壇也引起了軒然大波：法國人指責它是一部色情小說英國人皮利認為“它是一本英國文學中最為卑鄙下流的淫書，法國色情文學的炮制者在淫猥程度上也無法望其項背。巴黎偏僻小街的書攤上出售的那種下流的色情書刊，與之相比也大為遜色”。在美國，《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直至20世紀60年代初仍被列為禁書。在日本，《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遭遇則是：翻譯該小說的伊藤整和出版商小山久二郎被送上法庭。在中國，勞倫斯被全面否定，以致湖南人民出版社在1986年因出版這本書的中譯本而被取締了出版任何書籍的權利。但是，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的觀念也進步了。勞倫斯曾經抱怨說300年內沒人會理解他的作品，但在他逝世30余年后，世界文壇對他的評價就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人們把他看作是與喬伊斯并列的文學巨匠。

對文學作品的評價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變化?歸根到底是由于讀者的“視野變化”。20世紀30-60年代的西方世界，政治上動蕩不安，文化上處于裂變時期。人們在思想上已對勞倫斯的作品早就有了先入之見，即認為他在政治上是反對西方工業(yè)文明的，宗教上是反基督教的，道德方面又與當時的社會風尚格格不入，所以《查太萊夫人的情人》與讀者的期待視野存在沖突。因而在它出版后，讀者難以接受這類作品。但到了60年代中后期，文學發(fā)展到后現代時代，人們的思想也在追求標新立異，追求性解放，追求更能反應人自身迷惘和困惑及更能體現人生價值的文學作品?！恫樘R夫人的情人》大膽的性描寫、超前的思想觀念在新的時代與讀者既定的期待視野相吻合。于是人們開始對該小說刮目相看。在中國，人們在30年代對《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有所研究后，由于歷史原因，建國后的近30年中人們對該小說的閱讀和研究幾乎處于空白狀態(tài)。到了80年代末，《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出版還遇到了一些阻力，但到了90年代，人們的審美水平與《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對《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閱讀和研究就出現了一個新的熱潮。

三、《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美學價值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人們把藝術的愉悅歸于中產階級享樂主義的文化態(tài)度，把它看作是毫無理想的感官享樂，是對古典作品的褻瀆，甚至因此將整個現代藝術拒之門外。但是，姚斯認為：不能簡單地把一切審美愉悅都看成是統(tǒng)治階級的工具而予以斥責，也不能把愉快和藝術作品對立起來審美愉悅是審美經驗的核心內容。姚斯闡述了審美愉悅的三個基本范疇：創(chuàng)造、美覺和凈化。本文也將從這三個方面分別對小說的美學價值進行分析。

在第一個范疇一審美經驗的創(chuàng)造方面，《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符合人性的審美思想，迎合了人們在思想上的審美期待。作品在批評主人公康妮的性伙伴蔑克里斯的極端利己主義的同時，還批評了不能正確對待性愛的兩種女人：一種是像奧拉東地方校長的女兒那樣的只有柏拉圖式的精神上的愛而無性愛的女人。另一種是像白黛·古蒂斯式只有庸俗的性要求和無止境的性渴望、而缺乏精神上的愛和對男子的真正的感情的女人。作品通過康妮與狩獵人梅勒斯的完美結合，勸導人們在性愛方面要互相尊重、互相體貼，男子要用“溫暖的心”去愛，女子也要用“溫暖的心去接受”，男女雙方都要成為“一個需要我，又需要‘那個’的完美的、真實的、現實中的人”。小說的思想傾向性告訴人們：如果精神與肉體不能做到和諧，如果它們沒有自然的平衡和互相尊敬，生命是難堪的，男女之間的結合也是非人性的。總之，小說中的康妮與梅勒斯“充滿著希望的”終身相聚，正是作者為人們用“完備無暇的性的思想”所描繪出來的美好結局。正如薩格在談到《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時所概括地那樣：“它著重描寫的是兩個人如何通過他們的敏感和覺察以及對生命的尊重，跨越那毀滅性階級混戰(zhàn)的深淵，建造起他們自己的挪亞方舟，以求度過這洶涌而來的漫天洪水。”因而，小說對性愛的描述是符合人性的，也是符合人類審美理想的。讀者在接受這種思想熏陶的時候，就會更進一步地想到：只有實現了精神和肉體的和諧統(tǒng)一，人才能獲得真正的生命，社會也才能獲得新生。

第二個范疇即美覺。作為審美經驗中的接受性內涵，這是一種純粹的可視性，它把對審美對象的合理接受理解為一種經過美化的、脫離概念化的、由“陌生化”所達到的視覺。小說不僅贊美梅勒斯和的身體，而且高度肯定他們之間靈與肉的結合。在他們接觸的場面氛圍的描寫上，小說飾之以乳白色的勿忘我、粉紅色的野蝴蝶花、含苞未放的耐冬花、柔軟的橡樹細枝、圓葉風鈴草、玉簪花、樓斗菜花、爬地青藤、香東草葉，并描寫了金色的陽光，翱翔與歡歌的小鳥。以此來歌頌康妮與梅勒斯是真正的人，他們的生活是真正的人的生活。在小說中，康妮就是代表英國工業(yè)文明的“睡美人”，需要“性王子”來復蘇。小說第12章中的一段性描寫就比較集中地體現了這一思想：“她仿佛像個大海，滿是些幽暗的波濤，上升著，膨脹著，膨脹成一個巨浪，于是慢慢地，整個的幽暗的她，都在動作起來，她成了一個默默地、蒙昧地、興波作浪的海洋?！谒淖钌鷦拥牡胤?，那海底分開，左右蕩漾，中央便是探海者在溫柔地深探著，愈探愈深……她的整個生命的最美妙處被觸及了，她知道自己被觸著了，一切都完成了，她已經沒有了，她再也不存在了，她出世了：一個婦人?！边@段詩化的語言描述的性體驗是真正的藝術美，代表了勞倫斯性描寫的典型特征：高雅、含蓄、深沉。小說創(chuàng)造的意境為讀者帶來了豐富的美覺享受。

凈化范疇可理解為作品與接受者之間交流的審美經驗。凈化可界定為既能引起信仰的改變、又能使接收者獲得心靈解放的那種情感的享受?！恫樘R夫人的情人》里的梅勒斯是克利福的看園人，屬于“灰色的半人”這個階層。他有真誠的心、純正的愛，他真心實意地愛著康妮。正是他填滿了康妮意識的空洞，喚起了她作為女性的活力，充實了她的生活。為了真正的性愛，為了使自身成為一個真正的女性，康妮不顧世俗的偏見，不計較他們之間地位、身份、財富之間的懸殊，勇敢地選擇他作為自己的終身伴侶。小說贊美的是徹底的、純正而輝煌的性愛，這種性愛超越了倫理道德的層次，以一個人的肉體的、鮮活的、生命的自我為追求，追求人在本體的、而非其他的意義上的真正的尊重。小說的讀者面對這種徹底、純正而輝煌的性愛，心靈會得到凈化和升華。

從接受美學的“效應史”意識出發(fā)，文學價值實質上就是文學作品對讀者的效果。在接受美學中，情感豐富、細膩真摯的作品常常能打動讀者，引起讀者的共鳴。紐約版的《二十世紀世界文學百科全書》指出：D·H·勞倫斯在他的最后一部重要小說中揭示了性愛的美感和意義。《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作為勞倫斯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在其創(chuàng)作中具有總結性的意義。但是，筆者認為，在其審美經驗諸方面，該小說更應該被視為文學中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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