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廢墟”的文章不少,而像余秋雨的《廢墟》那樣思考深刻、內蘊豐富的卻不多。它很有嚼頭,但要真正嚼透,怕不是很容易。本文避重就輕,只就《廢墟》的結構特征和語言藝術談點膚淺認識。
先說結構。《廢墟》采用的結構方式并不特別,就是“總分式”罷了,不過,這“總分式”用得似乎有點特別——“大總分”里套著“小總分”,“大分”對應并演繹“小分”。這篇談“廢墟”不“廢”的文章共四章,第一章寫寄情廢墟,是“總”;二、三、四章寫廢墟價值,是“分”。這就是所謂“大總分”。文章的入題部分是“大總”,采用的也是總分式。作為本章乃至全文“文眼”和“總綱”的開頭兩句是“小總”,總寫對廢墟的感情——“詛咒”與“寄情”,“詛咒”與“寄情”看似矛盾,而內在精神卻是一致的(“詛咒”是另一種形式的“寄情”),作者有解不開的“廢墟”情結。后面四個段落是“小分”,第二段寫“詛咒廢墟”,三、四、五段寫“寄情廢墟”。寫“寄情廢墟”的三個段落,各段最重要的句子依次為“廢墟是進化的長鏈”、“廢墟昭示著滄桑”、“廢墟就是建筑的黃葉”,這三點便是廢墟的特點亦即作者寄情于它的原因:廢墟蘊含著歷史軌跡,蘊含著悲劇精神,蘊含著創(chuàng)造的美。文章的主體部分是“大分”,它們的表述既是平列的,又是橫式跳躍的,第二章寫廢墟具有歷史認識價值,要留存廢墟以感悟歷史;第三章寫廢墟具有悲劇文化價值,要正視廢墟以凈化心靈;第四章寫廢墟具有現(xiàn)代建構價值,要容納廢墟以發(fā)展文明。“大分”中的三點與前面“小分”中談何以寄情廢墟的三點,存在著對應關系:第二章呼應“廢墟是進化的長鏈”,第三章呼應“廢墟昭示著滄?!保谒恼潞魬皬U墟就是建筑的黃葉”。同時,前“小分”與后“大分”之間還存在著明顯進層關系,如果說“小分”尚是感性的描述(側重于情感方面),那么“大分”則是理性的分析(側重于事理方面)。人們認識事物的順序就是由淺入深,由感性上升到理性的,這樣的結構安排符合認識規(guī)律。一一對應,又逐一進層,這就不是一般意義的前呼后應了,它們從形式到內容都存在著緊密的邏輯聯(lián)系?!稄U墟》可以說把常見的“總分式”結構手法運用到了極致,文章像這樣結構,顯得穩(wěn)實縝密如澆鑄物,精嚴工巧如藝術品,遠遠超出了人們素常泛言的“有序”和“謹嚴”。這種結構,隱隱透出一種沉靜剛健的氣度和雄強犀利的思辨風格,與文章所要表達的厚重深刻的思想內涵是高度和諧的。
次說語言。余秋雨的散文語言富有抒情性、哲理性和鋪排性,這與他的性情、學識和才氣分不開?!稄U墟》中的語言也具有這些特點。作者既擅長在比喻或想象性描寫中抒情,也慣于在才華橫溢富于詩性的議論中抒情。余秋雨散文中的哲理,往往多取警句格言的形式表達,有時通過下句顛倒上句語序的方式完成。關于抒情性和哲理性,文章例子太多,恕不一一枚舉?!稄U墟》中語言的鋪排性是最為突出的,在造語上多表現(xiàn)為排比(多兼反復)的高頻率使用,排比的句群在全文有9處之多。從形式上看,有短句的排比,如“廢墟是毀滅,是葬送,是訣別,是選擇”(第一章),“現(xiàn)代是寬容,現(xiàn)代是氣度,現(xiàn)代是遼闊,現(xiàn)代是浩瀚”(第四章)。更多的是長句或長句中聯(lián)合成分的排比,如第二章兩組長賓語型長句“不能設想……”和“這就像不能設想……”(賓語均由4個并列的分句構成)。這些排比的修辭效果是很明顯的,有的于相對平緩中見穩(wěn)健遒勁,有的于抑揚頓挫中見氣韻沉雄,有的于鋪張揚厲中見精微深湛,有的于散點透視中見概括洗練。相較而言,《廢墟》中短句排比的最大特點是,信息密度很大,又給人留下極大的想象空間,如第三章的6個“不想大團圓”,由古及今依次枚舉了屈原、杜甫、曹雪芹、孔尚任、魯迅、白先勇等,作者通過數(shù)點幾個著名文學家的名字,無形中勾勒了一部中國悲劇文化史的輪廓,其中每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績、不同時代的藝術傳承關系,就夠我們讀者去想的?!稄U墟》中長句的排比往往含蘊著深沉的思索,灌注著豐沛的情感,恣意揮灑,節(jié)奏急促,語勢強勁,氣勢暢達,猶如長河巨濤奔騰而下,極具感染力和震撼力。如“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沒有白發(fā)的老者是讓人遺憾的。沒有廢墟的人生太累了,沒有廢墟的大地太擠了,掩蓋廢墟的舉動太偽詐了。”(第二章)作者感情的濃度、思想的深度借助于語言的力度,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讀者很容易在這種形象性、哲理性、雄辯性相融合的鋪排語句中,真切地感受到渾浩流轉的大氣,產(chǎn)生心靈的共鳴,獲得哲理的啟迪,達到觀點的認同。不過,排比這種修辭手法在同一文本中的超量使用,有時也會出現(xiàn)某種遺憾——失之僵硬甚或牽強,即使是余秋雨這樣的大家也難以避免。如第三章4個“……是偉大的,因為……”的長句排比,且不說每句前后分句是否存在必然的因果聯(lián)系,單是“挑戰(zhàn)者號”是否因登月而“殞落”就是一個問題。這一組排比,實在有牽強、拼湊之嫌,此中得失讀者不會不知。
《廢墟》,給人藝術啟迪的地方還很多,比如,跳躍性聯(lián)想的運用、抒情與評述的結合和正說與側說的互補等,惜乎這篇小文難以一一論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