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學生的文學素養(yǎng)主要是通過閱讀,而讀就要讀名篇,可應該怎樣去讀名人名篇呢?怎樣看待名人名篇呢?
對于名家名篇,語文教學中一般都作重點賞析,從重點字詞的品味到精彩結(jié)構(gòu)的總結(jié),從語言風格的體會到所傳達意境的深思,因為是名家名篇,所以滿篇遍布分析點。我們之所以花大力氣去這樣讀名篇,未必是因為大家文章處處都高人一著吧?只是我們一向崇尚名家名篇,認為那才是我們閱讀寫作的典范??墒蔷烤乖鯓幼x名篇,怎樣看待名篇,我想必須聯(lián)系名家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即名家如何綴成佳篇?以此指導我們平日的閱讀寫作,我認為大有裨益。
通讀古代大家的文論,對于中國古代名家的創(chuàng)作談有了深入了解之后,便知道了作家寫作,通常都是胸中有所淤積,信手拈來,一氣呵成,大多沒有什么獨具匠心地設(shè)置什么懸念、過渡、前后呼應等手法。文章的寫作大多渾然天成,是作家長期積累、體驗,最終因有所觸動而厚積薄發(fā)的結(jié)果。作品的意蘊、作家的個性風格皆隱于其中,不事雕琢,不著痕跡。
(一)蘇軾的“胸中成竹”與“身與竹化”
詩詞大家蘇軾在這一點上便有精當?shù)摹靶刂谐芍瘛迸c“身與竹化”的文藝創(chuàng)作論。
蘇軾在《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中說:竹始生時僅寸芽,但已枝、節(jié)、葉俱備。竹子不是一個逐漸的抽芽、補節(jié)、發(fā)芽的過程,而是整體上的一個成長、擴大過程,所以畫竹葉時一定要“成竹于胸”,然后“執(zhí)筆素視”,從竹整體上尋求其意之所在,一旦意達竹之上,知道怎樣畫了,應立刻磨墨展紙,迅速落筆,如“兔死鵠落”,否則,剛才的“胸中之竹”所達之意,便稍縱即逝!
而蘇軾在《書晁補之之所藏與可畫三首》,又將此“胸中之竹”論進一步引申說,“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奔丛诼涔P創(chuàng)作時,“凝神”、“默思”的一霎那,身與竹化。
雖然蘇軾這里是畫論,但可以看作是整個文藝創(chuàng)作的基本論:“胸有成竹,身與物化”。既然如此,如果我們讀文章時掰開竹枝,分開竹節(jié),又折斷竹枝竹葉細看,豈能品得文章真味,領(lǐng)略文章主旨?
蘇軾在《文論》中說自己的創(chuàng)作,因有強烈、真實的感受,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從開頭到結(jié)尾,自然達成,勢所必然。
作為杰出的詩文大家,蘇軾的文藝創(chuàng)作理論往往是從人及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總結(jié)出來的,并且能以自己的深厚的文藝理論修養(yǎng)指導,寫出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所以他的創(chuàng)作論,往往更具實際的指導意義。創(chuàng)作如此,閱讀亦當如此:應對名家名篇作整體把握!
(二)文章以氣統(tǒng)領(lǐng)和推敲之功的辨證
胸中有所淤積,便一觸即發(fā),此論非自蘇軾始。
早在先秦,孔子曰:“有德必有言?!泵献釉唬骸拔嵘起B(yǎng)吾浩然之氣?!笨鬃拥摹暗隆保献拥摹皻狻北闶墙y(tǒng)率文章的一種內(nèi)在的精神之氣。
建安時期,曹丕在他的《典論·論文》中說:“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边@里的“氣”,便是一種精神的氣質(zhì),也就是說,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占主導地位、對創(chuàng)作起主要作用的是作家的精神狀態(tài)、氣質(zhì),因而使作品帶有個性色彩。我很贊同曹丕的觀點、文章的創(chuàng)作以“氣”統(tǒng)領(lǐng)全篇,即達到我們今天所說的“文如其人”、“風格即人”。
韓愈也有“氣”之說。在《答李翊書》中他說:“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必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p>
這里韓愈對創(chuàng)作中的“氣”之統(tǒng)領(lǐng)論述得多么精到:“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指的是文章的辭藻、句式這些外在的表達方式,文章的辭藻、句式、聲韻全都靠“氣”的統(tǒng)領(lǐng),而不是可以分得四分五裂??梢哉f,文章寫得好,關(guān)鍵在于創(chuàng)作主體的道德修養(yǎng)、情感狀態(tài),即“氣”盛。
曹丕與韓愈各有“氣”說,我們可以看出,曹丕認為“氣”是藝術(shù)家的先天的個性、才能、氣質(zhì),而韓愈的“氣”則更多秉承了孟子對“氣”的看法,認為“氣”是后天的修養(yǎng),可以說是對“氣”的看法的一個補充。兩者合一,即一個作家在先天的稟賦的基礎(chǔ)上加上后天的修養(yǎng),有如此內(nèi)在強烈思想感情的統(tǒng)領(lǐng),文章就會寫得暢達,“言宜”,即韓愈所說的“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
至今我們一直推崇的“推敲”中的琢磨修改之功,其實是創(chuàng)作主體當時有一種非常真切的感受或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思想狀態(tài),但卻苦于無“宜言”表達當時的情態(tài)。因為從莊子就開始認為,語言是有局限性的,況且,不但整個人類的語言對表達我們的精神領(lǐng)域的東西有局限性,創(chuàng)作主體本身的語言在當時也有局限性,處于“短路”狀態(tài),所以出現(xiàn)了為了確切地表達當時的情態(tài),以致反復推敲的情況?!皟删淙甑茫灰麟p淚流”的境界是當時已有那種感情狀態(tài)只是遍尋不見,苦思三年而覓得能恰如其分地表達當時情態(tài)的語言。
而且我想,即使有修改個別字句的情況,也不能代表大多數(shù)文章的大多精妙字句是推敲而成的,從而引導我們廣大師生滿篇逐字逐句地推敲,這的確是失了根本。
(三)嚴羽的“妙悟”與佐證
以空靈、淡然著稱的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強調(diào):文學思維方式不是邏輯思維,而是一種形象思維,即“妙悟”,是對“趣”“理”的一種整體把握。
嚴羽認為:孟浩然學識雖不及韓愈,但詩比韓愈好,僅僅因為他得“妙悟”,詩人“惟悟乃當行,當為本色”,但他又指出“然非多讀書,多窮理不能極其至”,這里悟的境界高低也取決于平日的讀書窮理的修養(yǎng)。
我想,正如嚴羽所認為的那樣,好文章都非擠牙膏擠出來的,皆為靈感所至,“妙悟”是一種直覺的捕捉而非苦思所得,所以寫好文章的要旨不在當時的苦苦構(gòu)思推敲字句表達篇章安排,而在于平日的多讀多思,寫時自然流露于筆端。
我有一個學生,他平日的作文實踐,恰好可為“妙悟”作論證。他寫作文并非如其他學生那樣寫完起筆開頭后,就開始苦思冥想,他寫作文須沉思默想,下筆后則一揮而就,揮就后的作文語言干凈明快,詼諧,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而且所言皆成理,角度獨特,論證透徹。我犯糊涂因其篇幅小而責其改之,結(jié)果數(shù)日之后,他改出來的作文全失原文神韻,才知他的作文皆為妙悟所得不可強致。這是我很早以前的學生。那時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閱讀和作文指導皆不得法。至今想來,才猛然頓悟。
教語文多年未解其中關(guān)鍵,讀古代文論,豁然開朗,古代大文論家主張“胸中成竹,人與物化”;“文以氣統(tǒng)領(lǐng)”,“氣盛言宜”;“妙悟得佳篇,整體把握之”,從這樣的創(chuàng)作理論中便可知道,即閱讀應以整體把握欣賞為主,多多如此整體閱讀體味必能真正得其名家神授,受到名篇的熏染,自然而然便會寫出好作品來。
近來,無論讀書和教學還是生活中,對中國古代文化體會頗深。東方特別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注重對事物作整體性的把握,譬如中醫(yī),將人體看作是一個整體,所有的病癥皆由陰陽失衡不和諧,采用多味搭配的中藥辨證施治。經(jīng)過中醫(yī)湯藥調(diào)理之后,往往能同時消解很多雜癥。西方文化卻注重對事物作條分縷析,譬如西醫(yī),解構(gòu)人體的五臟六腑諸多部位,西藥則每一種都有其固定的分子式,所有的藥品都有針對性。而世界的萬事萬物只針對性地分析一個方面一個角度,不但失之偏頗,往往還是不能得其所以然。而中國目前的許多有創(chuàng)見性的科學成就都是中國科學家的整體性哲學觀與近代西方科學體系方法結(jié)合的結(jié)果。這也從另一個角度為讀書要做整體性把握做出了佐證。
所以我們在平日的語文教學引導中,不應再去條分縷析,不應把文章當詞句典范去讀而應看成是文學,是語言,多以整體文章的整體吟誦閱讀來自然而然形成學生的語感,培養(yǎng)學生的浩然正氣,陶冶學生的靈魂,全面整體提升學生的語言能力,從而抓住閱讀、寫作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