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見梁襄王》一文篇幅雖短小,僅155個漢字,卻耐人尋味,讓人百讀不厭,顯示了高超的語言藝術(shù)。
1.簡潔凝練,意蘊豐厚。本文的短小精悍,得力于深厚的煉字功力,如“今夫天下之人牧”一句中“牧”字精妙,“牧者,養(yǎng)也,反以之殺人乎?”(明·李贄《四書譯》),就作了很好的評價。細細玩味這個字,其妙處有四:①揭示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象,天下的老百姓如同牲畜一樣被統(tǒng)治階級“放牧”著,社會地位低下。②揭露了統(tǒng)治階級的“普天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強權(quán)政治。這與孟子的主張“與民同樂”(《孟子·莊暴見孟子》)、“保民而王”(《孟子·齊桓晉文之事》)、“與民同利”(《孟子·梁惠王下》)等“民貴君輕”的思想大相徑庭。③委婉含蓄地諷刺了梁襄王“反以之殺人”的屠民行徑。④流露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孟子對當時君王的憎恨,對普通老百姓的同情,溢于言表。文中像這樣一字見義傳神,值得推敲品味的詞語還有,如“不嗜殺人者能一之”中的“嗜字,其妙處有三:①揭示了人物的性格,“嗜”即“特別愛好”,好而成癮,顯現(xiàn)了當事者的殘暴兇狠。②起到了強調(diào)警醒的作用,這讓人觸目驚心的字眼,讓見者心寒,聞?wù)咦憬?。③為下文提出“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的“仁者無敵”思想作了鋪墊。
2.不事雕飾,繪形傳神。小說善于從動作、語言、神態(tài)、心理等方面去刻畫人物,然而在這篇語錄體散文中,作者用極精練的語言和平淡的敘事,不露痕跡地勾勒出了兩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孟子和梁襄王。
講解這篇文章,老師們一般都會去分析梁襄王這個人物形像、孟子的論辯藝術(shù)及其思想,卻很少去關(guān)注文中孟子這個人物形象。在傳統(tǒng)的眼光中,孟子是亞圣,謙謙君子。我們在許多《孟子》的篇章中就可印證這一點:孟子敬君王,如“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于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孟子·公孫丑上》第二章);孟子重道德,“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孟子·公孫丑上》第三章),“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孟子·公孫丑下》第二章);孟子倡禮儀,如“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如恥之,莫如為仁”(《孟子·公孫丑上》第七章)。但是我們讀了本文后,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呢?
“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背隽藢m門,孟子一開口的不就是句大不敬的話嗎?“不似人君”,那是似什么?如此冒犯君威,非議君王,與孟子亞圣身份相符嗎?——它似乎不應(yīng)出自圣人之口。
孟子何出此言?我們不妨先分析文章。本文是倒敘式,先談出宮,再敘宮中情形。在宮中,孟子用了兩個淺顯的比喻,得出“實行乍政,保民愛民,這樣人民才會歸附他,天下就會一統(tǒng),社會也就隨之安定的道理”。從文章的敘事內(nèi)容看,孟子應(yīng)該是心氣平和,積極認真地推行自己“仁政”的主張,看不出繡口污言的跡象。
果真如此嗎?孟子的心態(tài)已暗含在文章敘事中,暗含在精練的用詞中。孟子憤言的原因有五:其一,如上節(jié),孟子正道直行,竭智為民,且“善養(yǎng)浩然正氣”,故敢言;其二,梁襄王的“天下惡乎定?”“孰能一之?”等語,已流露了武力奪天下的心理,從孟子喻勸梁襄王的“不嗜殺人者一之”一語更可反推出梁襄王“霸道”心態(tài),這與孟子的“王道”思想相悖;其三,無謙讓之禮,“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始也”(《孟子·公孫丑上》第六章),在孟子看來,無辭讓之心的人,是沒有禮儀的,無“禮”怎能行“仁政”?孟子從梁襄王“卒然問曰”的“卒”上,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對這樣的國君,能推行自己的主張嗎?孟子的失望之情開始流露;其四,無君王之儀,一個“卒”字,暗示了梁襄王說話冒失,毫無沉穩(wěn)之態(tài),做事冒失,怎能思慮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十一》),沒有君王的儀態(tài),怎能管理約束臣下?其五,無良善之心,一個“卒”字,說明梁襄王心中經(jīng)常掛念著武力統(tǒng)一天下的大事,以至一見孟子便脫口而出,也暗中照應(yīng)了下文的“嗜”字,為孟子的“不嗜殺人者”的諷誡作了鋪墊,試想心中無百姓,怎能愛百姓?這一切都與孟子的“重道德,倡禮儀”的主張背道而馳!
面對這樣一個志大才疏的君王,你說孟子不心蘊怒火嗎?不灰心失望嗎?他的主張何償不是對牛彈琴?理想抱負終成紙上談兵,所托非人?。∽鳛榉e極入世的孟子,怎能不繡口污言?
至此,兩個人物的形象也就具體鮮明了。在這個簡單的敘事中,用極精練的語言勾勒了孟子這個心系百姓、憂國憂民,卻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主張難以實現(xiàn),所托非人,只能一吐心中憂憤為快的痛心疾首者的形象。
梁襄王的形象也突出地展現(xiàn)了:一個毫無國君的素養(yǎng),平庸低能、志大才疏、缺乏教養(yǎng)的庸碌者的形象。
3.善用比喻,生動形象。善用比喻,論理透徹是孟子的一大特色。他常用比喻來陳說事理,辯論是非,既增強了說服力,又增強了語言的形象性。如對齊宣王“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之問,以“大旱之望云霓”為喻(《孟子·梁惠王下》第11章),在論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時,以“人猶有四體”為喻(《孟子·公孫丑上》第6章),在論述“立于惡人之朝”時,以“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為喻(《孟子·公孫丑上》第9章)。
孟子以“禾苗遇旱而枯、遇雨而興”和“水之就下”為喻,分別說明君王施仁政、“不嗜殺人”之有德澤于民正如“沛然下雨”之滋潤禾苗,民之歸附于行仁政、不嗜殺人者正如“水之向下”。
孟子為何要選用這樣的兩個比喻呢?因為在孟子眼中,梁襄王既然是一個平庸低能的人,那與他講統(tǒng)一天下的大道理,簡直是對牛彈琴,故用這一淺顯常見的事物來對深奧的道理加以表述,幫助梁襄王理解。其次,從比喻自身特征來看,應(yīng)該是使抽象的事理具體化,深奧的道理淺顯化,因而用這兩個比喻是上佳選擇。通過對“禾苗遇雨水而興,大水由高處沖向下方的勢不可擋”這一事物特征的描繪和渲染,使說理具體生動,給人留下鮮明深刻的印象,增強了說服力。這些闡明道理的比喻具有了使語言形象化的作用。
總之,本文煉字如詩,繪形傳神,有著很高的語言藝術(shù)。語文課堂教學(xué)中,除了講解孟子的思想,貫穿德育目標之外,還應(yīng)該學(xué)習(xí)本文的語言技巧。
(李冬平 湖北武漢市新洲區(qū)(倉埠)新洲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