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公開信挑戰(zhàn)國資委
周梅森事件始于2005年10月22日,金豐投資的董事會通過股改方案,對價是10送3.2股。周梅森對這個對價水平不太滿意,他從2002年開始持有這家公司的股票,之后不斷增倉,截至2005年9月,共持有70.25萬股,是第一大流通股股東。他起初只是想向董事會表達不同意見,維護自己作為一個股東的權益。于是他采用了在外界看來比較溫和的方式——給金豐投資董事長阮人旦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
問:您在郵件里寫的是什么?
周:大概就講我認為需要大幅度提高對價。因為這只股票是在2002年以11.55元增發(fā)的,按我的計算,這只股票應該10送10。因為不可能要求絕對公平,選一個中間項,它也應該在10送4-5的水平,結果公布10送3.2,我就非常失望。第二天我早上還在睡懶覺,金豐投資公司的電話就打到我家來了,說董事長今天過來跟你溝通。阮人但先生、董事局董事會秘書包永鐳先生和券商歐華國際的保薦人代表,一行五、六個人就過來了。
問:您意外嗎?
周:不意外。我覺得他們應該來,因為我是第一大流通股東。
問:他們第一次跟您是怎么溝通的?
周:保薦人代表解釋了這個方案是怎么做出宋的,我就解釋雙方的持股成本。大家都很誠懇。但是他說有政策擺在那里,也不好偏太遠,我說起碼你得10送4,再低10送3.8,還要有一個承諾,4.6、4.7元不要減持。當時阮人旦先生和保薦人都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問:當時雙方都認為有調上去的可能?
周:完全有,談得非常好。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大大出乎周梅森的預料。盡管金豐投資作了調整,把對價水平提高至10送3.8股,但這一方案卻最終沒能得到國資委的批準,因為這個水平超過了國資委設定的10送3.5股的對價底線。11月2日,金豐投資公布修改后的股改方案,對價是10送3.5股。
問:您看到這個方案后是什么心情?
周:我就非常惱火。
問:您怎么知道是國資委的意見?
周:是他們保薦人告訴我的。他說我們真的是沒有辦法,這也不是大股東的事,大股東已經(jīng)找到了國資部門,國資部門就這樣批了。我問他,這么說來,國資委那邊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他說沒有了,我們能做的溝通全做完了。當時我就說這意味著戰(zhàn)爭。這激起我的憤怒。我就開始起草我的第一封公開信。
11月5日,周梅森《致全國流通股股東的一封公開信》刊登在《大眾證券報》的頭版顯著位置。在信中,他用了6個排比句表達“我憤怒”。公開信立即引起了轟動,在新浪網(wǎng)上創(chuàng)下了1000多萬次的點擊紀錄。11月12日,周梅森又發(fā)表了第二封《致非流通大股東并國資管理部門的公開信》。11月19日,第三封《致管理層并證券決策部門的公開信》發(fā)表。三封公開信引起了軒然大波,從剛開始的表達不滿、捍衛(wèi)權利,到后來,周梅森將矛頭指向了整個資本市場的陳疾。
周:從我的第一封信發(fā)出來,它就與金豐投資沒有關系了。問題在于國資部門仍然堅守著它的底線。第一封信發(fā)出來以后,我就不是較真于金豐公司,我較真的是整個中國股改,是國資委。第一封公開信中,我已經(jīng)暗指過國資部門,第二封就明確指向國資部門。李榮融先生講,他和我一樣,和廣大中小流通股東一樣,都是出資者,我們是平等的。那么我就要找一找平等的感覺。我這人特較真兒。我想李榮融先生和我們的國資部門肯定會給我這種平等的感覺,但遺憾的是,我沒有找到,于是,戰(zhàn)斗就不能停止。
問:但也有人說,中小投資者強調的是成本論,但是大股東,比如說國有控股部門,強調的是資本額,就是同股其實是不同價,也是不同權的,比如說大股東出資1000萬元,但是在企業(yè)經(jīng)營中承擔的風險要大于1000萬元,這些風險是普通流通股東所不能承擔的。
周:你講的就是一個創(chuàng)業(yè)溢價問題,這在真正健全的資本市場中是非常正常的一種行事準則。比如說金豐投資,我承認它的創(chuàng)業(yè)溢價。金豐投資的前身是嘉豐股份,是一家經(jīng)營非常困難的紡織企業(yè),它1塊錢的凈資產(chǎn)當時以3.5元(當時還沒拆細)賣給我們,這里面,有250%的創(chuàng)業(yè)溢價。第二年它就配股,拆細以后配股.配股價4.5元,給沒給創(chuàng)業(yè)溢價?這兩個創(chuàng)業(yè)溢價給完以后的結果是什么?破產(chǎn),ST,完蛋,老百姓血本無歸。這時候上海地產(chǎn)集團進來了,實質性的重組,把它破產(chǎn)的那一塊扔掉,把優(yōu)質資產(chǎn)置換進來,置換的成本是2.1元多。地產(chǎn)集團跟我談判時就談了創(chuàng)業(yè)溢價的問題,我說我承認創(chuàng)業(yè)溢價,但是就這只股票而言,創(chuàng)業(yè)溢價早就給過了。他說那是嘉豐股份,不是我們。我說不,是你們,為什么講是你們呢?現(xiàn)在是兩類股東在談判,我繼承的是從嘉豐股份開始的全部流通股份的歷史,你繼承的全部是控股股東的歷史,而且你們老板都是一個人,國資管理部門,怎么沒給你溢價呢?給過了,你0.7元,我5.8元,我姑且再讓一步,再給你一個百分之百的溢價,就按1.4元算,你也應該給我10送8,不是3.8。所以,我們其實是在承認創(chuàng)業(yè)溢價的情況下,談愷撒欠人民的太多太多了。
問:如果有機會讓您跟國資部門來談的話,您會跟他們怎么談?
周:迄今為止,他們沒跟我對過話。要跟我對話,我想可談的事情太多了。起碼我們可以一起回顧一下,中國證券市場是怎么誕生的,在什么條件下誕生的;我們可以回憶一下,我們證券市場是怎么養(yǎng)育了我們的國有上市公司,我們國有上市公司歷年來從這個市場拿走了多少資金;可以討論一下它給我們這個市場,給我們投資者多少回報;可以清算一下,你們國資部門投入多少,老百姓投入多少。這次股改,你們?yōu)閷r制定底線,基本上以10送3作為一個對價底線,合理嗎?合法嗎?有沒有起碼的良知?可討論的問題很多,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想他們永遠不會和我討論的。
批評并非為了炒作
11月28日,金豐投資股改投票結果顯示,流通股東通過率為59.0734%,沒能達到66.67%的最低標準,股改方案正式被否決。然而,在許多人看來已經(jīng)取得勝利的周梅森,卻沒有想像中的興奮。
周:金豐并不重要,金豐方案被否決應該講是個悲劇。
問:您現(xiàn)在持有它的平均成本是多少?
周:現(xiàn)在又降低了,到目前大概5元左右吧。
問:那股價漲到高出您的成本時,您會不會拋?
周:可能會拋掉一部分,但是低位我又會把它撿回來.我會長期地持有這只股票。股改方案被否以后,它有個下跌過程,從3.8元跌到了3.6元,在3.6元的價格上我又增持了10萬股,我仍然看好它。
問:有人說,你在股票操作技巧上有點問題。
周:我一再聲明,我是一個長期的理性的投資者,我從來不和任何人討論技巧。幾封信出來以后,有很多好心的朋友來教授我一些技巧,我都謝絕了,我說我對此毫無興趣。
問:市場上對您的評價也有兩種聲音,當然第一種聲音是絕大多數(shù)的,說您是英雄,還有一種評價,說您是借機炒作自己,您對第二種評價有什么感想?
周:我有必要炒作自己嗎?我想得到什么?我是券商嗎?我是保薦人嗎?我是期貨大戶嗎?我什么都不是。它能給我?guī)硎裁蠢?也沒有。如果說真是炒作的話,我應該好好炒作我的每一本書,好好炒作我的每一部電視劇,這些既能給我?guī)砺殬I(yè)聲譽,又能帶來豐厚的收入,我為什么跑到證券財經(jīng)界來炒?不是我炒完以后我的股票就升值了。
問:您對這種議論生氣嗎?
周:不生氣,無所謂的。我的行事原則是,我不生氣,我讓他們去生氣,我何必自己生氣呢,我要真生氣我就開始寫文章罵人了。
要有公民意識與股東意識
三封公開信發(fā)表后,一些媒體開始把周梅森當作為中小股東維權的旗幟,評價他正在喚醒中小股民的維權意識。在金豐投資后,另一家上市公司深紡織的股改方案被前十大流通股股東全體反對。于是,又有評論說,周梅森效應開始在股改中顯現(xiàn)。
問:當您看到有上市公司因為流通股東的反對票,股改方案相繼被否,心里是什么感覺?
周:很好啊,雙方都要妥協(xié),妥協(xié)的跡象我看到了,因為后來很多公司的對價相對有所提高,另外,還有一些很差的公司的對價方案被否掉。
問:很多普通的中小股東覺得您很偉大、很勇敢,因為您在資本市場上以自己的話語權保護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很多普通的中小股東并沒有您這樣的社會地位,他們也沒有能力持有這么多的流通股,所以他們即便投了反對票也無濟于事。
周: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一個普通投資者和一個作家該做的事情,如此而已。我雖說是第一大流通股東,但是我持有的股份也不多,區(qū)區(qū)幾十萬股,和大股東所有的1.5億股怎么比?
問: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已經(jīng)很多了。
周:這個量區(qū)別不大,關鍵的問題是,我覺得應該要有兩個意識,第一要有公民意識,不要有臣民意識,當你的權利受到侵害的時候,一定要拿起法律武器進行斗爭,而不要一味躲避;第二個是多點股東意識,少點股民意識。股東要很清楚,這家公司是我的,我哪怕只買了100股,也是你們的老板,你們董事會管理層是給我打工的。有些人買了很多股票,但是股民意識,覺得反正我明天就賣掉了,就沒有把公司當作自己的產(chǎn)業(yè),不太關心。
對股市的失望與期待
周梅森1994年進入證券市場,曾是江蘇最早的10個大戶之一。1997年寫作長篇小說《天下財富》時,他不僅熱情謳歌中國新生的證券市場,還號召人們通過買股票去分享改革開放的成果,那時的他對中國股票市場充滿了美好期望。
問:對股市的謳歌是發(fā)自內心的?
周:當時是發(fā)自內心的。那時候大家都賺錢,股市欣欣向榮,情況都挺好。
問:您現(xiàn)在回想一下當年您寫《天下財富》時候的心情,再對比一下當下股市的現(xiàn)狀,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周:我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我們的市場違背了健康證券市場的規(guī)律,它的發(fā)展方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是我值得憤怒的主要原因之一。
問:您對現(xiàn)在的市場失望嗎?
周:很失望,所以說我們才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批評它,揭露它,刺激它,促使它早日走上健康的軌道。我現(xiàn)在再寫《天下財富》就不會這樣寫了。
問:您會怎么寫?
周:我會把這個資本市場的原罪、血淚、制度性缺陷、給廣大流通股東造成的災難,都非常真實、客觀地寫出來。生活決定了我的筆該怎么寫。
問:以后對股市,對中國的資本市場有什么樣的期待?
周:當然我期待它是一個健康、健全的,既屬于融資者又屬于投資者的真正的市場。但是這個市場會往哪個方向發(fā)展,我不知道,這要靠我們的管理層、國資部門、上市公司和全體股民一起來努力。
問:您怎么描述個人對股市的感情?
周:我對股市是愛之深,恨之切。
問:您怎么看自己在股改中的影響?
周:留給歷史去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