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文／整理

編者按：我們常說這個領域、那個領域的改革進入了攻堅階段，但是一個個結果卻令不少國人、尤其是低收入者感到失望。人們可以在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保險諸方面看到這種情況。對一個歷史傳統(tǒng)沉重的大國來說，中國的事情不易為常人所看清。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郎咸平于2005年12月21日在清華大學的演講以其獨特犀利的語言闡述了他對中國社會制度改革的一些看法，這或許也可以給讀者以有益的啟示。

感謝各位同學！從去年開始一直走到今天，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到底什么叫做改革開放？”我一直思考這個問題，我也想找到一個適當?shù)膱龊蟻黻愂鑫业南敕ā＝裉?，我感謝清華學生會邀請我。學生的邀請對我個人而言，意義極其重大。因為國家未來需要的就是你們。我準備在今天這個場合談談一個新思維——到底我國的改革開放出了什么問題？什么才是一個改革的新思維？在場這么多同學，冒著天寒地凍的危險，跑來聽我的演講，我想請現(xiàn)場每一位同學，當次歷史的見證人。今天我以一個學者的身份來談一談我心目中的改革開放應該是一個什么樣的思維。

各位同學如果比較關注我的言論的話，應該能從最近的網(wǎng)上對我的批評得知一二。有很多人說我是“反改革”，說我忽略了鄧小平先生提出的“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道理，像這一類的批評，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因為這類批評對我來講，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今天在一個“追求卓越”、世界級的學府，在這樣一個場合，我要告訴各位，什么才叫做正確的改革。我選定一個題目——“資本主義精神與社會主義改革”。

我要請各位同學思考一下，你認為我們25年來的改革開放是成功的嗎？我們回頭看一看，25年之前，鄧小平說過一句話：“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各位注意到?jīng)]有，當時講這句話的時候，全國老百姓是一致支持的。當時在社會主義的環(huán)境里，竟然能夠喊出：“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墒?，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有什么條件呢？我想在清華大學，把這個條件重新定義清楚，我不希望在這個基本問題上面，我們學術界，或者企業(yè)界再有任何爭論，以及任何的懷疑。它的條件就是，可以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可是其他人不能變得更貧窮，這就是原則。

今天，我就想拿一本你們曾經(jīng)念過的教科書，叫做《微觀經(jīng)濟學》來談一談鄧小平的理念。各位同學回去以后，翻開書里的最后一章“福利經(jīng)濟學”，里面講了一個理論——“帕累托改進”?！芭晾弁懈倪M”，就是一部分人財富可以增加，可是其他人財富不能減少。鄧小平在一個社會主義的國家，提出來可以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墒歉魑徽堊⒁猓@是社會主義國家，其他人不能變得更貧窮就是一個前提。但是一個資本主義的結晶——《微觀經(jīng)濟學》的思維理念，竟然和社會主義的思維是一模一樣的。“帕累托改進”，一個基本原則就是公平一定是在前頭的。公平是什么？是一個初始條件的平等。也就是給你同樣的機會，你不能夠剝奪他的機會，當然是一個起點的公平，也就是在不剝奪他的公平機會之下，允許一部分人富起來。所以不論是以社會主義或者是以現(xiàn)代資本主義觀點來看，公平就是一個起點，在公平之上才能談效率，而“公平產(chǎn)生效率”是一個不容爭辯、不容討論的事實，這是鄧小平所提出來的，同時也是社會主義理念，更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精神所在。

各位都是最高學府的同學，你們有沒有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今天聽我講到現(xiàn)在，你竟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有如此的類同性。在我們心目中，所謂的“資本主義”這個虛幻的名詞后面，應該是所謂的自由、民主、議會、憲法、民營經(jīng)濟等等。怎么會變成“福利經(jīng)濟學”里面追求公平，在公平之上才有效率呢？那么我清楚地告訴各位，這是馬克思主義沖擊一百多年的結果。所以我在這個場合，和各位談一下：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又是資本主義？好嗎？

我把各位帶回到1720年的歐洲談一個歷史故事。1720年，英國、法國等國針對當時所發(fā)生的三次歐洲金融危機擬定了一個《泡沫法案》。所謂三次金融危機，是連續(xù)發(fā)生了三次股票市場大崩盤。各位可以上網(wǎng)查一下，包括法國的“密西西比泡沫”、以及英國的“南海泡沫”。我們再往回看，在1720年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從16世紀到18世紀的一兩百年間，是所謂的“重商主義”時代。當時的歐洲各國政府，為了掠奪大量的黃金白銀，所以成立了全世界第一家國營企業(yè)——東印度公司（這個公司給我們中國人帶來了無窮的噩夢）。東印度公司是國有企業(yè)，是以炮艦為前導、以盈利為目的一家公司。當時歐洲各國政府，為了掠奪殖民地，不停地打仗，打得民窮財盡。不得已只有發(fā)行戰(zhàn)爭債券，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債券。但問題出來了，戰(zhàn)爭債券到期得還錢啊。如果還不起怎么辦呢？那只有“打白條”了。同學們能不能告訴我一個英文單詞——把這些還不了款的“白條”摞成一堆的存量的英文怎么講？對，就是同學們所說的“stock”。也就是說，政府利用國有企業(yè)掠奪財富，而還不起的債務就叫做“存量”。政府控制著一大堆還不起錢的債券，或者叫“白條”，到最后還是要還嘛，那怎么還呢？當時就有幾個聰明的人說，要還掉“白條”就得搞個“市場”來騙。市場叫做market，所以就搞了一個stock market——“白條市場”（我們翻譯成“股票市場”）。如果你要搞個市場來騙，就不能搞個臟臟亂亂的菜市場，不好看嘛。那你要怎么騙呢？就要搞得富麗堂皇——大理石的地板，大理石的柱子，宏偉之極，就像今天的上交所和深交所一樣。當時國王就說，好啊，這我可以做到，沒問題。但我怎么騙人去買白條呢？聰明人說，“白條”現(xiàn)在千萬不能賣，因為它沒價值。那么國王說我怎么創(chuàng)造出白條的價值呢？聰明人就說白條的價值是可以創(chuàng)造的，你就告訴他們這個“白條”的價值是取決于未來的現(xiàn)金流。國王說，這個未來的現(xiàn)金流用什么作擔保呢？聰明人就說用“東印度公司”未來掠奪的金銀財寶來作擔保。所以你們今天讀財務管理，你發(fā)現(xiàn)股票價值取決于未來的現(xiàn)金流，這個概念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然后，政府就勸告老百姓買“白條”，因為它代表的是未來的財富，就是東印度公司從亞洲到非洲，到南美洲掠奪來的金銀財寶，而這就是“白條”未來現(xiàn)金流的保證。政府將白條賣給第一批傻瓜。第一批傻瓜再用同樣理由賣給第二批傻瓜，然后賣給第三批傻瓜。到最后把“白條”的價格炒得無比之高?？墒沁@么細小而不成熟的市場所寄托的只是未來不可預測的現(xiàn)金流。終于發(fā)生了三次金融危機。就是我剛剛說的，“密西西比泡沫”以及“南海泡沫”。

到這個時候，歐洲各國政府才理解了股票市場官商勾結、內幕交易、操縱股價，以及借錢炒股的本質。我們今天在中國股市上看到的不法事情，在當時都發(fā)生過，只是我們不了解這段歷史。歐洲三次金融危機之后，歐洲各國政府推出《泡沫法案》。英國政府禁止了股份有限公司達一百年之久，而法國政府禁止了銀行這個名詞達到了150年之久。

“重商主義”走到這個階段，算是走到了盡頭，1776年，一個偉大的經(jīng)濟學家——亞當.斯密寫了一本偉大巨著《國富論》?！秶徽摗穲詻Q反對國有企業(yè)，呼吁市場化和民營化，主張以看不見的手來調整市場的供需，而不需要政府的干涉。這不是和我們改革開放喊的口號類同嗎？我們今天喊的口號，我們今天做的改革，包括股改，幾乎都可以在過去歐洲歷史上找到痕跡。只是我們不學習，這才是我們最大的悲哀。我們今天是踏著歷史的足跡，不斷重復著過去的悲劇。

《國富論》針對國有企業(yè)的弊病，提出了一個當時所謂的新思維，那就是政府與國有企業(yè)徹底分家，政府退出企業(yè)經(jīng)營。一個很時髦的理念——民營化和市場化——出來了。亞當·斯密提出以法制為基礎，以自由為手段，追求財富。但這一切必須在民營化和市場化的原則下完成。請記住，那是1776年。從1776年至1867年的90年間是歐洲最困難的時間，這段期間叫做工業(yè)革命。整個工業(yè)革命時期，歐洲是歷盡劫難。在自由經(jīng)濟、民營化和市場化的理念下——類同于今天中國的“大欺小，強欺弱”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例如資本家克扣工資，聘用童工，制造污染等等。

我請同學們注意，有一個現(xiàn)象值得我們關注，那就是美國政府在1950年透過各種方法提倡新自由主義學派（以往經(jīng)濟學家包括亞當·斯密和李嘉圖等人被稱為古典自由主義學派）。而這個學派兩位最偉大的經(jīng)濟學家分別獲得了經(jīng)濟學諾貝爾獎。其中一個叫弗里德曼（Friedman），另外一位叫哈耶克(Hayek)，他們兩人都是芝加哥大學教授。他們提出了一個偉大的理念，就是只有自由競爭經(jīng)濟才是最好的，社會主義國家透過計劃經(jīng)濟所達成的財富重分配的制度是他們所反對的。這句話讓我們回到了《國富論》亞當·斯密的時代！亞當·斯密不是也提出了同樣的思維嗎？但是請各位注意，20世紀50年代和亞當·斯密的時代是不一樣的。美國政府從1890年開始，已經(jīng)進行了法治化建設，自由經(jīng)濟已經(jīng)完全處于法治化的約束之下，你不敢以大欺小，你不敢以強欺弱。這些法律不僅規(guī)范了自己的行為，也規(guī)范了政府的行為。因此社會的每一個個體，包括政府的行為都是在一個法治化的游戲規(guī)則下進行。你必須有一個游戲規(guī)則，這樣才能充分的發(fā)揮你的創(chuàng)造力，創(chuàng)造你自己的財富。這個時候，你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才不會是掠奪別人的財富，掠奪勞工而得來的，因為你有法治化的社會秩序。走到這里就是到了一個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典型期，對于這個典型期，我請各位同學看一下，這已經(jīng)是社會主義化的資本主義，而且是來自于馬克思主義的巨大沖擊。我們國內很多改革派的學者沒有看清楚這段歷史的事實，盲目地引進了新自由主義學派的思維，由于我國沒有像美國一樣的法治化建設，因此才會重蹈國富論之后類同歐洲一樣大吃小、強欺弱的覆轍。

我們跳開美國和英國兩國，你再看看歐洲大陸，歐洲大陸已經(jīng)沒有資本主義了，歐洲大陸已經(jīng)走向了民主社會主義。今天同學們可能懷疑這個制度有效率嗎？一個注重公平，一個以公平為基本原則的制度（包括美國和歐洲）是有效率的嗎？我告訴各位同學，我不想談論它是不是有效率，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你把公平放棄了的話，馬克思的預言就會成為真實。這不是我個人的理解，這是西方這么多偉大的經(jīng)濟學家和偉大的政府政策制定人一致的結論。這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馬克思主義，我們對他理解有多少，這種馬克思主義化的資本主義，我們對它又了解多少？今天你翻開資本主義的精神代表著作——比如講《微觀經(jīng)濟學》，會發(fā)現(xiàn)效率改進的先決條件（帕累托改進）竟然是以公平為基礎。什么是以公平為主呢？就是一部分人可以富起來，但其他的人不能更貧窮。這不就是社會主義化的資本主義嗎？這個思維不正是25年前鄧小平所提出來的嗎？但是各位請注意，鄧小平講話的場合是在社會主義國家，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公平性是不允許任何人挑戰(zhàn)的。所以，在每一個人不能變的更加貧窮的情況之下，鄧小平提出來我們可以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結果得到全國老百姓的一致的支持。他這個理念不但符合馬克思主義，同時也符合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精神。這個偉大的思維，才應該主導著我國的改革開放，但是后續(xù)的改革卻背離了鄧小平的思想。

當然了，我也必須對后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經(jīng)濟學家表示一些肯定。肯定什么呢？當時國有企業(yè)確實沒有效率，國家的包袱確實重，對于你們的父母那一代，能夠吃一碗餃子就挺高興，買一盒火柴，有一半以上可以劃得著就很高興。當時我們改革開放的結果是使我們的民生改善，我們的生活必需品變得比以前充足了！這些經(jīng)濟學家是有貢獻的，而且當時全國的老百姓還是很滿意這種開放的形式。但是二十五年下來，我們走到什么地步呢？我這里有一個指標。我想各位同學都知道在經(jīng)濟學里有一個基尼系數(shù)吧！基尼系數(shù)是用來衡量所得收入分配的指標，國際標準為0.4。一般超過0.4就是危機，而我們是0.5，可見目前的危機之大。從當時改革開放的接近于零，到現(xiàn)在的0.5。你覺得我們的改革開放符合歷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嗎？你覺得我們的改革開放符合鄧小平的理念嗎？你們又覺得我們的改革開放符合現(xiàn)代的馬克思主義和現(xiàn)代的資本主義嗎？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背離了這一切。我絕對不能接受這種導致一部分人富起來而由其他人負擔社會成本的虛偽改革。我在這里再次闡述一下我的觀點，并把我國在這二十幾年來的改革開放一條一條列出來，做一個評論。

第一個，就是國企改革。我們回憶一句我今天講的話——美國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的信托責任是資本主義的精神之一。而我們的國企改革是怎么體現(xiàn)這一點的呢？就是把西方資本主義一些表面的現(xiàn)象拿進來，把它摻和在自己的想法中胡亂進行改革。

舉個例子，我想問問什么是國企改革？我現(xiàn)在終于弄懂了，原來就是我家今天很臟，請一個保姆來清理，清理干凈之后呢？家就變成保姆的了——這就是國企改革。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國企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是沒有信托責任的。他做不好是什么理由呢？是因為體制不好，什么是體制不好呢？就是這是國家和民族的錯，做得好呢？就把國有資產(chǎn)歸為已有。甚至，我們?yōu)榱俗屗訆Z國家的資產(chǎn)，還提出一些荒謬的理論，例如冰棍理論——國企就是體制不好，就像冰棍一樣會慢慢融化，與其讓它全部融化光，還不如在它融化之前全部送給這些沒有信托責任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算了。

各位同學們，我甚至不敢想象，我們這個社會連一點起碼的是非判斷標準都沒有，國企老總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你們有沒有想到，國企老總做的不好，反而可以將國企納為己有，而那些做的好的國企老總呢？他們是不是就活該做的好呢！我們這個社會為什么連最起碼的判斷都沒有了？我接到幾千個的投訴，就有八個大字的感覺——“觸目驚心、痛心疾首”。我舉個例子，某地方的國企，經(jīng)營沒有效率，因此進行了簡單的民營化。這個民企老總買了國企之后，賤價買斷職工工齡，把下崗的職工一下子全部推向社會，由誰負擔呢？由失去了國有企業(yè)的政府和我們社會大眾負擔，他們拿著國有資產(chǎn)，賺取所有的利潤；還有更過分的，把國有資產(chǎn)全部鏟平，就地建高樓，賺的錢呢？全部歸自己，這就是我說的改革的利益歸于自己，改革的社會成本由全社會來負擔的現(xiàn)象。甚至我的學生，有一次到四川省某縣，去談一些合資項目。當?shù)貒蟮睦峡偤退f：“我給你講，我們把這些凈資產(chǎn)通過一些會計操縱壓低了價值，你呀，就假裝出百分之二十的錢，我就把企業(yè)給你，還有呀，我們后山還有五千畝的土地，都是共產(chǎn)黨的，我全部都送給你，你給我一點錢好不好？”這就是沒有信托責任的“我黨干部”。

我們引進西方思潮，但是我們把西方的信托責任也引進來了嗎？甚至讓我們覺得可笑的是，你拿了不屬于自己的國有資產(chǎn)，還敢上臺來大談產(chǎn)權改革的經(jīng)驗?？纯次覀兊墓と四兀繛榱斯S辛苦打拼30年，到了最后工廠成了你廠長的了，而我下崗了。你說工人如何能夠想得通？這一種讓全國的老百姓來負擔社會改革成本，而讓少部分人得利的國企改革，不但是我不能接受的，你們也不能接受，因為它嚴重違背了鄧小平的改革理念。

談談我們的教育改革。談到教育改革的時候，我總是以清華大學為例。我對政府官員和企業(yè)老總講了這么一句話。我說：“各位來賓，你們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你考上清華、北大的那個情景。你當然記得，你的父母含著眼淚把你送到火車站。他們買不起硬座車票，給你買一張硬座的站票，讓你站到北京上清華大學。你畢業(yè)了，功成名就之后，把你的父母接到大城市居住，而你就開始搞教育產(chǎn)業(yè)化的改革了，你斷送了當初和你一樣貧窮農(nóng)村子弟惟一脫貧致富的機會，因為學費提高的結果是他們再也念不起大學了，你怎么忍心??？”

什么叫教育改革？這是最為荒謬的一種改革。什么叫作荒謬？你們知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茨軌蚩嫉蒙锨迦A？因為你們的成績好，你們是社會的精英，這就是一個供需不平衡的精英取向制度的結果，也就是說教育本身就是一個供給和需求不可能平衡的精英取向制度。但市場化就是通過價格機能，使得供需平衡？你怎么能夠把市場化的概念引入到教育里面呢？教育本身就是精英取向的供需不平衡的制度，你把市場化的概念引入教育制度里面來干什么呢？要搞供需平衡嗎？到最后你要花更高的學費才能進大學。你家有錢還無所謂。但是這么一來，我們在網(wǎng)站上所看到的故事一一呈現(xiàn)在各位面前，那就是和你一樣沒有錢的貧窮家庭的子弟，再也念不起書了！無論你多么的優(yōu)秀，你無法進入清華大學。

目前我們的改革到了什么地步？我們只要打著市場化的招牌，就可以無惡不作！那么為什么美國的大學教育收費那么高，中國就不可以呢？美國就是可以，而中國就是不可以！因為你沒有配套措施。各位曉不曉得，美國大學的收費高是對的，那是對于有錢人。但當你的收入低于某一個水平的時候，美國政府可以提供低息，甚至免息的學生貸款，還有學校和美國政府提供的獎學金！你知道嗎？這些同學可以大學四年畢業(yè)之后，通過自己的努力，賺錢還給美國政府。我想請問各位同學，我們有這種制度嗎？我們沒有這種政府大規(guī)模的貸款制度來補貼窮人，如果你進行市場化，其結果是讓很多的農(nóng)村青年不是因為成績不好而念不起大學，而是因為沒有錢而念不起大學。配套的制度和措施是教育改革的先決條件。我們沒有這種配套措施，你怎么敢隨便把市場化的概念放在教育改革里面呢？這又是一個改革成本由全社會最為貧窮的人來承擔的荒謬改革。

我們再來看看醫(yī)療改革！當一個急診的病人送到醫(yī)院去的時候，部分的醫(yī)院第一句話不是“你哪里不舒服呀？”，而是“你有沒有保證金呀？”如果你沒有，你就在走廊里等死吧！我們可能見怪不怪，可是我告訴你，在香港任何一家醫(yī)院，病人看急診是免費的。各位知道香港老百姓為什么愿意出這筆錢嗎？因為這是對人性、對弱勢群體最起碼的關懷。我們這里有嗎？我還要告訴各位同學，你到美國看病是什么情況。美國的法律規(guī)定，必須先給你治病。治完病之后再向你收錢，如果錢不夠，可以分期付款。這是對于弱者的關懷與情懷！可是我們今天有嗎？當然我承認政府在這方面也在努力做好，例如我們第18次調低藥品的費用。但是問題不在這里，在一個沒有法制化建設的國家里，在沒有法制化的游戲規(guī)劃之下，你控制不住收費的標準，尤其是控制不住民營醫(yī)院的收費標準。

比如，你只有一個病，他會說你有十個病，你本來只用開一個藥，他給你開二十個藥。雖然藥價格下降了百分之五，但你原來只要吃一種藥，現(xiàn)在卻要吃二十種藥。你便宜了嗎？我們全國一千五百個醫(yī)院，上萬個診療中心，其中大約有80%是被少數(shù)集團所控制的，各位知道嗎？現(xiàn)在媒體在大量報道，這些醫(yī)院隨便給你一個病因，隨便給你一個醫(yī)療費，亂開藥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到時候我們老百姓連看病的機會都沒有。我想請問各位，在進行醫(yī)療體制改革、進行市場化之前，我們有沒有想到全世界各個國家的醫(yī)療改革沒有一個是成功的？我們回頭看美國，克林頓總統(tǒng)是一個英明睿智的總統(tǒng)，他上任的第一天，就聘任他的太太希拉里為美國醫(yī)藥改革委員會主席，結果兩年之后徹底地失敗。歐洲也進行過醫(yī)療改革，亞洲各國也進行過醫(yī)療改革，結果都是失敗，原因就是保險費用太高，政府無法負擔。另外一個導致醫(yī)改失敗的原因是信息不對稱問題。舉個例子，臺灣搞過勞工保險，由政府出錢，勞工拿著保單就可以去醫(yī)院看病。結果到最后，病人沒有生病，卻拿著保單到醫(yī)院，和醫(yī)院合謀騙政府的醫(yī)藥費，然后一起分。最后因為刁民過多，而不得不取消勞保。

在美國，看病的保險不是每一個美國人都有的。在美國相當多的窮人是沒有保險的。保險需要一年幾千美元?？v觀美國，歐洲，亞洲，幾乎沒有哪一個國家的醫(yī)療改革是成功的。既然醫(yī)療改革是這么的艱難，醫(yī)療改革的問題這么的多，我們怎么敢這么輕易把市場化的概念強加在醫(yī)改上呢！這種改革還不如不改，因為你太不了解國際大勢了。你把市場化看得太神圣了，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民營企業(yè)家打著醫(yī)改市場化的招牌大賺利潤，而成本卻由社會上的病人來承擔，這又是一個改革利益歸于少數(shù)人，而改革成本由社會大眾承擔的錯誤改革。

這就是我們的醫(yī)療改革。那么我們其他的改革呢？比如說股改。這個可能跟你們關系不大，因為你們都不是股民。你們同學當中有股民嗎？可能不好意思講，是嗎？你們最好不要炒股票。你不好意思講的原因是因為你被套牢了。只要談到改革都有問題。什么叫做“股改”，我們到底清不清楚“股改”的概念。讓我們回頭看一下英國這個邪惡的帝國主義怎么做股改的！英國有很多的國營企業(yè)，所以在撒切爾夫人時代進行了“股改”。但是股改有股改的原則，這種改革都是和國企改革相對應的。股改三部曲，第一部曲是在國有股權的結構不變的情況之下，聘請職業(yè)經(jīng)理人改革。第二部曲，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經(jīng)營好的國有企業(yè)進行“股改”，而經(jīng)營不好的國有企業(yè)不能進行“股改”。因為“股改”本身牽扯到英國中央政府的背書。只要政府把壞的公司推出，股民賠了錢之后就會罵英國政府。中央政府怎么敢對老百姓言而失信，怎么敢在老百姓的心目之中失去了其信用形象呢？因此，只有把好公司進行“股改”，希望老百姓可以賺錢。而現(xiàn)在我們的股改，是好好壞壞的公司全部進行“股改”！到最后的代價是我們的政府將信用一起賠了進去。

最后我只問監(jiān)管單位三句話，第一，你敢不敢保證上市公司在股改前不大量收購流通股？你不敢保證。第二，你敢不敢保證上市公司不敢篡改選票，不敢賄賂選民？你也不敢。我們已經(jīng)知道的賄選事件，曾經(jīng)在上海被大規(guī)模報道。第三，你敢不敢保證，推出法人股之后，上市公司不會制造假消息，在高位套現(xiàn)離場，坑害股民？最后，監(jiān)管單位什么都不能保證！而在什么都不能保證的情況之下進行“股改”，甚至把壞公司都一起進行“股改”，這就是對政府信用的破壞，也是對股民的再一次掠奪！同時，我們的股改的目的是要進行全流通?！叭魍ā敝匾獑?？目的都搞錯了。進行“全流通”的改革，是讓全體的股民一起跟著受罪，承擔著改革的成本。這種股改能夠成功嗎？第三部曲，也是讓我很痛心的地方。所謂的股改是全流通，讓政府退出股市?？纯慈思矣筛暮蟮墓?，政府保有一股黃金股。在重大的決策，在涉及“國計民生”的問題上，中央政府對于股改的公司有一票否決權！那是對全體股民的一個保障！那是表示在任何時候，英國中央政府都會為了股民的利益而打算，這才是最根本的保障！而我們竟然要求政府完全退出股市。拿我們的股改和英國的“股改”比較一下，哪一個是為百姓打算，哪一個是真正社會主義的改革？

“股改”失敗之后怎么辦？就算了嗎？誰負責呢？在今天日益復雜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中，我們這種簡單引用一些國外的先進概念而創(chuàng)造的政策，必須要檢討。

在這里，我想跟各位談一下政治體制改革的問題。當我們了解了這些歷史故事之后，各位同學應該知道我的理念——不要再輕易引進國外流行的概念，因為那不能解決問題。你要就事論事，針對問題來解決問題。專家學者提出的政治體制改革，如果按照目前這個隨意引進西方表面現(xiàn)象的思維走下去，體制改革一定會失敗。你以為民主監(jiān)督、輿論監(jiān)督就可以使一個政府變得更有效率、更廉潔嗎？你又錯了。我舉個例子，香港（地區(qū)）和新加坡的政府是全世界最廉潔、最有效率的。香港在1997年前，是既無民主監(jiān)督又無輿論監(jiān)督的地方。1997年前的香港媒體，哪一個敢批評港英政府，香港政府政治部的官員立即抓人遞解出境。在1997年之前，香港也沒有民主選舉。但是香港政府的高效率和廉潔是世界首屈一指的。新加坡也是一樣，它既無民主監(jiān)督，也無輿論監(jiān)督，可是新加坡政府的效率與廉潔，常常與香港政府比爭第一。我們以這個例子可以看得出來，民主當然是有它的必要性，可是民主跟輿論不能使一個政府更好。再舉個反例，亞洲已經(jīng)引進了民主制度和輿論監(jiān)督的國家和地區(qū)，例如菲律賓、泰國、印尼、馬來西亞，和民進黨管治下的臺灣地區(qū)政府，哪一個政府不腐??？因此我們發(fā)現(xiàn)，在亞洲，民主和輿論，無法使政府變得更廉潔，無法使政府變得更有效率。如果中國再堅持現(xiàn)在膚淺的改革思維，我們的體制改革一定會像我們的國企改革、醫(yī)改、教改一樣失敗。所以，我希望今天在清華大學向各位親愛的同學們，講講我的體制改革的理念。

同學們思考一下，中國的各級政府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一方面貪污腐敗，人人共憤，但是另外一方面，政府官員卻忙碌不堪。早上七點多鐘就去批公文，批到晚上十點還批不完。中國政府的公文，是全世界政府公文最多的。到最后都批成習慣性了，不批都不習慣了。結果退休了，怎么辦，沒有公文批了，不習慣了，把老婆叫過來，你這個菜單拿過來我批一下。批什么，“原則可行”。你們不覺得這兩個現(xiàn)象是個奇怪的矛盾組合嗎？如果是腐敗的話，為什么不一起腐敗？如果是忙碌的話，為什么不一起忙碌？為什么會有兩個極端的現(xiàn)象一起出現(xiàn)呢？

今天我要拿體制改革和各位同學做溝通，是希望同學以后談問題、分析問題，不要簡單地、隨便地引進一個概念，而是要針對問題來談論問題。政府是干什么的？政府是提供公共財政的地方，包括法律、環(huán)境、土地等等。中國各級政府低效率和腐敗的原因是由于公共財政的需求大于供給所導致。我給各位舉個例子，以前彩電脫銷的時代，售貨員可以把彩電賣給你而不賣給他，這種小權利都能讓他拿到十塊錢的賄賂。同樣地，由于對公共財貨的需求大于供給，所以才導致各級干部批給你而不批給他而產(chǎn)生貪污的空間。同時，由于公共財貨需求大于供給，所以想做事的官員，為了滿足這么龐大的需求，每天都要忙得不可開交。到最后，政府又貪污，又忙碌，惟一的原因，或者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公共財政的供給不足。

就拿批土地來說，如果批土地由領導來批的話，需求是無限大的，每個人都想搞定領導，弄一塊便宜的地，轉賣，投機倒把。就是因為這種需求大于供給的情況存在，所以跟土地批復有關的領導就有貪污的空間?？墒怯捎谕恋匦枨鬅o限大，所以那些在土地部門想做事的官員，就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就以批土地為例，和香港的制度作個比較，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有一個根本上的不同。那就是香港批地完全是透明的流程化。每一個土地的批復、開發(fā)、拍賣，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拍賣程序，各級官員按照行政流程辦事并進行公開拍賣，由價高者得。由于香港整個批地的程序太透明、太流程化了，因此各級官員根本沒有貪污的空間。而且由于價高者得，需求自然減少，香港官員都可以在五點鐘下班。而且由于完全流程化，甚至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公文，也不需要層層請示領導。因為各級官員該做什么事情，流程里面規(guī)定得清清楚楚。這就是香港、新加坡政府廉潔高效的原因所在。美國政府也是這樣，只是美國政府的背后始終伴隨著民主自由和輿論監(jiān)督。所以我們總認為民主、自由等等可以讓政府廉潔和高效?？墒悄脕喼迖覟槔蜁l(fā)現(xiàn)這不是根本原因。我當然不能否認民主監(jiān)督以及輿論監(jiān)督的功用?？墒沁@兩個功用，移到亞洲來就不適用。各位請注意，如果思維再次錯誤的話，動用“大手術”，搞了個民主輿論等等的方式監(jiān)督政府，到最后，我們就可能走向了菲律賓，馬來西亞、泰國、印尼，而不是走向美國。那時候是不是又來一次批評——政改失敗。

我們今天太喜歡使用資本主義表面簡單膚淺的現(xiàn)象進行改革，而不實事求是地深究各種改革的本質問題，這才是改革的最大危機之所在。當然，還有很多改革都值得我們批評和關注，包括農(nóng)業(yè)改革、房改、金融改革、銀行改革，其共同特征就是改革由少數(shù)既得利益者獨享改革成果，而改革成本由全社會負擔。這些改革今天就不講了。謝謝各位。

責任編輯：范 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