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樵
1719年,一位旅居中國廣東多年的名叫魏金森(James Wilkinson)的英國商人自中國攜歸回歐洲一部罕見的譯稿。魏金森去世后,這部譯稿在英國主教托馬斯·帕西(Thomas Percy)的幫助下于1761年在倫敦問世,很快風(fēng)行一時。1766年,該書的法文、德文譯本同時問世,第二年又有荷蘭語譯本。這就是中國第一部知名于歐洲的長篇小說——我國明代小說《好逑傳》,一部在十七世紀的“十大才子書”排行榜上名列第二的流行小說。
《好逑傳》還是一部在中德文學(xué)交流史上享有特殊地位的著作,因為它曾經(jīng)在德國文學(xué)的古典時期引起魏瑪文豪歌德和席勒的注意。尤其是席勒,還曾一度計劃改編《好逑傳》。1766年,德國紐倫堡的學(xué)者克里斯托弗·戈特利普·馮·穆爾(Christoph Gotflieb von Murr,1733-1811)從英文轉(zhuǎn)譯《好逑傳》為德文,題名為《好逑傳或好逑的愉悅的故事——一部四卷本中國小說》,在萊比錫刊行。該書660頁(其中附錄占了172頁),小三十二開。筆者在國內(nèi)的時候,對該書神往已久。最近,此夢得圓,筆者有幸在哥廷根大學(xué)圖書館善本書部借閱了此書。雖然穆爾把出自詩經(jīng)中的“君子好逑”誤為人名,但從他詳細的注釋可以看出,他翻譯此書是十分認真的。作為在德國第一個翻譯中國長篇小說的人,穆爾得以在德國漢學(xué)界名留青史。
席勒關(guān)注《好逑傳》卻是在譯本問世后快三十年的時候。1791年席勒開始與德譯者穆爾相識。1794年7月5日,穆爾將《好逑傳》德譯本寄贈席勒,并在扉頁題詞:Celeberrimo Vati,D.SCHILLERO d.d.q.interpres;d,Iul.1794。對穆爾的贈品,當時席勒因病未能及時回復(fù)。次年4月18日,穆爾從紐倫堡再次致信席勒,問及是否收到贈書,5月5日(衛(wèi)茂平在其著作《中國對德國影響史述》中誤為3月5日)席勒從耶拿回函致謝。
1796年1月12日,席勒和歌德談到這部小說,歌德在當日的日記中留下了“談及中國小說”的記載。席勒對穆爾三十年前的翻譯并不很滿意,認為已經(jīng)過時,他想重新改編此書。1800年8月29日,席勒致信柏林的出版家翁格爾,推薦《好逑傳》,說該書雖已被讀者遺忘,但卻是一部獨特的作品,值得重新讓它煥發(fā)活力。席勒表示自己愿意改編這部小說,并作精簡,他將重在傳達小說中的精神,不知翁格爾的夫人主編的《小說雜志》愿意刊載否。次年3月14日,翁格爾復(fù)信席勒,同意其計劃,問席勒何時可以交稿。4月7日,席勒最后致信翁格爾說:“中國故事還是會呈上的,但具體的時間尚不能確定?!边@年7月11日,翁格爾再次來信催問我們的文豪何時能夠交稿,可惜席勒這邊卻一直沒有下文。
另外我們還從席勒往來書信中得知,他所收藏的《好逑傳》譯本還一度成為友人借閱的對象。1801年10月29日,魏瑪?shù)陌肆_夫施泰因伯爵夫人(Henri,ette VOB Esloffs~in)致信席勒,借讀《好逑傳》譯本:“尊敬的宮廷顧問先生,您能否把您在歌德處談及的那部中國小說借我一讀。我請求您并事先對您美好的回音表達最衷心的謝意。”我們也從同時代人的書信中確切得知歌德當時也對這部中國小說相當入迷,如威廉·格林在1815年10月14日在給其兄亞可布·格林的信中說:歌德在閱讀和解釋《好逑傳》。
雖然席勒在《小說雜志》上刊載改編《好逑傳》的計劃流產(chǎn),但他并沒有完全放棄改編計劃。在1803年和1806年的預(yù)算計劃中,席勒兩次將改編《好逑傳》列入議事日程,分別希望從中獲得300或200塔勒的收入??上諏Α逗缅蟼鳌返母木巸H僅開了個頭,只留下了頭幾頁的草稿。今天,這個草稿讀者可以在他卷帙浩繁的著作全集(歷史批評版)第十六卷中讀到。如果我們將席勒留下的改編手稿和穆爾的翻譯作一對比,可以很容易看出席勒對穆爾冗長的翻譯文字作了精簡、調(diào)整和潤色。席勒的改編堪稱朗朗上口的德文文學(xué)作品,完全沒有翻譯的腔調(diào)。1926年,德國漢學(xué)家弗朗茨·庫恩終于直接從中文翻譯出了《好逑傳》,標題改為《冰心和鐵中玉——一個美滿結(jié)合的故事》,雖然圓了翻譯夢,但文豪席勒百年多前的改編夢想?yún)s并沒有實現(xiàn)。
關(guān)于穆爾,值得一提的是他在1806年曾在哈勒出版了一本由科克勒爾(1擴naz Koezler)撰寫的《中國猶太人史論》的著作,可見他對關(guān)于中國的研究還是很鐘情的。
兩百多年過去了,穆爾題贈席勒的《好逑傳》譯本是不是還保存完好呢?2001年出版的《席勒全集》國家版第三十九卷《書信》第二部《給席勒的信1801年1月1日至1802年12月31日(注釋)》的編者在注釋穆爾題贈席勒《好逑傳》譯本時,對雖多方查找,仍不知該書的下落,深以為憾。但筆者從新近出版的《席勒全集》國家版第四十卷《席勒日歷及席勒藏書》(2003年)中高興地得知,此書猶存人間。1857年,落入魏瑪書商手中的席勒藏《好逑傳》譯本被拍賣,十九世紀末該書流入德國埃爾福特普魯士皇家圖書館,1983年位于魏瑪?shù)牡聡诺湮膶W(xué)國家研究及紀念館(即現(xiàn)在的魏瑪古典基金會)購回此書。歷經(jīng)輾轉(zhuǎn),席勒藏《好逑傳》譯本又回到了它應(yīng)該留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