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遙
近一兩年來各地出版社開始重視地方文獻出版工作,很有成績。這是一件好事。我國一直有重視地方藝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無論是地方志還是鄉(xiāng)賢著述,都有許多人一直在努力編輯出版著。這種論著不可免的帶有濃重的鄉(xiāng)土觀念、宗教意識、封建思想。書中或為同鄉(xiāng)前輩吹捧、辯護,或為地方政治集團進行宣傳鼓動,是有不少消極作用的。但從文化的保存與積累、流通和發(fā)展上看,自也有其不可抹煞的好處。
在我們這樣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里,單純依靠中央國家一級的出版機構,很難面面俱到地照顧到豐富、龐雜的地方文獻的整理、出版工作。切實可行的辦法應該是調動、發(fā)揮中央與地方兩個積極性。在地方上說,則又是一種責無旁貸的光榮義務。他們完全有條件開展這一工作,也應該得到全國人民的鼓勵與支持。
隨便舉一些例子。廣東整理了《南漢書》等“廣東地方文獻叢書”,福建出版了《先王實錄校注》等“八閩文獻叢刊”;四川出版了《巴蜀古史論述》等“巴蜀史研究叢書”,……就都是有重點、有規(guī)劃的叢書。湖南出版了有關王夫之一套書和近代湖南歷史人物叢著,也是規(guī)模宏大的。山東出了牟庭《同文尚書》等一套“山左名賢遺書”,還有王獻唐的遺著,都帶有更濃重的學術性。其他省市也都出版了類似的地方色彩著作,數(shù)量質量雖然參差不一,但卻表現(xiàn)了相似的理解、方向,可以說已初步形成了一種風氣。這是一種好的風氣。總的說來,這類書本身在文史范疇內都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但在國家出版機構的統(tǒng)籌安排中,卻不一定都能得到優(yōu)先的考慮,但從地方角度看來,份量就大不相同。這類書都不是能夠賺錢的貨色,相反,往往是要賠本的。出版社能放棄武俠驚險小說而出版這類嚴肅的著作,也是值得鼓勵的。同時,這類書在地方上出,在編輯上也有其特定的有利條件。即使在工作中有困難,也還可以取得當?shù)馗叩仍盒R约叭珖膶W術力量的協(xié)助。目前看來,在選題、整理、校訂等方面存在的某些不足之處,都可以通過這樣的渠道得到改善與解決。
浙江在這方面的工作值得注意。這與地方特點是不可分割的。既是人文薈萃之區(qū),又擁有西湖這樣的勝地。先天的條件是極好的,關于西湖的一些小冊子,很早以前就已著手編印了,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著重點也放在普及與適應旅游需要上?!段淞峙f事》、《夢梁錄》這樣的書的重印,是部分滿足了讀者需要的。但只是據(jù)常見的舊本翻印,沒有經(jīng)過更好的加工。后來在這基礎上又印出了《南宋臨安兩志》等“杭州掌故叢書”,則是進一步向縱深的發(fā)展。沒有看到叢書的編輯意圖說明,讀者的希望自然是不能讓錢唐丁氏的《武林掌故叢編》專美于前,或僅只是它的重復。應該有更廣闊的視野與嶄新的風格,在重印舊作時也應有更高水平的加工。他們又印了《浙江文獻叢考》一類的新作,還開闊視野印行了浙江地方志的新著,都顯示了新的努力方向,但在體例、內容、寫法上都還有更加提高的余地。主要是內容的不夠豐富、充實,還不能取代舊時的《浙江通志》與府縣志,即便是對現(xiàn)狀的記述也還是簡略和不夠生動的?!墩憬贰穭t概述了鴉片戰(zhàn)爭、太平天國以來浙江的歷史,是一種有意義的開拓,在全國地方史研究中是有新意的著作。也說明了出版者眼光并未受到某種特定的局限。
說到地方史,和地方名產一樣,全國各地都各有其代表性的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研究好這些課題是可以為全國性的歷史研究打下良好基礎的。例如東北地區(qū)就出版了不少從清開國史直到“滿洲國”的研究著作與人物傳記(如《清太宗全傳》與《張作霖傳》),四川出版了四川軍閥的史料,山西研究閻錫山,河南研究袁世凱,云南有方國瑜教授的《滇史論叢》(上海出版),就都是具有不同程度學術價值的著作,有些也是饒有趣味的歷史著作,是受到許多讀者歡迎的。
最近在書店里又看到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流寇志》,這是“明末清初史料選刊”的一種,是浙江海鹽彭孫貽的著作。奇怪的是卻陳列在文學藝術柜里,與當代作家的小說放在一起。買回來一看,前面有“代前言”,說明了此書的流傳、衍變與特色,是有自己的見解并對讀者有所幫助的前言。全書校點印刷也很不壞。可惜還有錯字。如“代前言”中引“弘光五年”正月張縉彥奏,五年就可能是元年之誤,弘光小朝廷實在沒有如此長命。對張縉彥這個人物的估計也不免過于忠厚。這時他恐怕還在李自成部隊的看管之下。當然他也有可能鉆空子與弘光小朝廷暗通聲氣。
過了兩天,無意中在另一家書店里卻聽到一種有關的議論。他們在擔心這《流寇志》怕是訂得太多了,可能銷不掉,弄不好會落得個廉價處理的下場也說不定。決定訂數(shù)的同志一見這書名就條件反射地想到了《蕩寇志》,那可是賣得快的舊小說。書名雖有一字之差,想來內容也差不多,就大方地訂了若干冊,連預定通知中的簡單說明好象也不曾看。
這當然也就說明了為什么它被放在“中國小說”柜臺里的原因。
說到這里,不能不想到,對出版界出現(xiàn)的這一新風氣,廣大讀者,出版部門,領導機關都還未給予應有的重視與關懷。肯定成績,指出缺點,熱情扶持,使之有更大的發(fā)展。首要的一點怕是花些時間與氣力,對已出版的有關書籍讀一遍,分析研究一番,并寫出有份量的評論來。這類書必然有它的讀者,數(shù)量也不會太少。但與《蕩寇志》之類比起來,讀者是要少一些的,而且銷得必然也慢一些。因此,萬一一時“滯銷”,也不必急于“處理”。
一九八三、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