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泌
《四庫全書》是我國在清乾隆年間修成的舉世聞名的大叢書,全書共計三萬六千二百七十七冊。半個多世紀前,著名史學大師陳垣老曾在北京用了幾年的時間傾其全力閱讀和研究文津閣《四庫全書》。他還親自帶領(lǐng)助手,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按冊、按頁把全書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清點。前輩學人這種辛勤治學的范例至今值得學習。陳垣老于一九六一年曾經(jīng)和我詳談他這段勤奮謹嚴的治學經(jīng)歷,我聽了深受教育。
陳老在開始閱讀和研究這部大叢書以前,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如編《四庫撰人錄》、《四庫書名錄》和《四庫全書考異》等。他發(fā)現(xiàn)《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有一種趙懷玉本,是《四庫全書》尚未完成時印行的,后來由于文字獄和其他原因,目錄中有些著作被撤換了。京師圖書館在接收這部大叢書后,未及自行編目,管理人員使用了這種目錄的通行本借書取書。他們不知道這種目錄與《四庫全書》不完全符合的實際情況。但陳老卻是了解的。他知道哪些是有目無書,哪些是有書無目。不僅如此,陳老對某一種書放在某一書架的某一層上,也心中有數(shù)。管理人員對陳老所要借的書,時常弄不清楚書的有無。有一次,陳老寫了一張有書無目的借書條給管理人員。管理人員根據(jù)目錄說沒有這種書,陳老說有,到后來,管理人員實在找不到這書,只得請陳老自己進書庫去取。陳老進書庫后,隨手就把這種書從書架上取了下來。這使管理人員不能不對陳老佩服得五體投地。
陳老對《四庫全書》的排架
陳老為了弄清《四庫全書》中經(jīng)、史、子、集四部的比例,他決心對全書作一次徹底清點。他從自己的研究實踐中,認識到光憑一二人之力整理大部頭的古籍是力不勝任的,必須依靠集體的力量。他邀請王冷齋和京師圖書館館員六人協(xié)助他清點這部大叢書。陳老組織進行這一工作,完全是出于他的自愿和研究的需要。他對工作進行的步驟和人力都必須作很好的安排和組織。他總在頭天晚上,先根據(jù)《簡明目錄》抄一個初稿,以備次日工作時使用。工作時分兩人為一組,除去校對目錄上每一種書的書名、作者和卷數(shù)以外,連每一種書的冊數(shù)、頁數(shù)都詳細清點。如發(fā)現(xiàn)目錄上著錄有錯誤,立即在目錄上注出。每一種書先由兩人各分半部檢查清點,等檢查清點一遍以后,兩人互換再檢查清點一次,以求清確。兩人分別將自己清點的冊數(shù)、頁數(shù)記在書名下的空格內(nèi),最后再由一人加以合計。陳老每天一清早就和大家一起到京師圖書館去工作,晚上回家后,又親自把一天清點的數(shù)字作一次總檢查,并準備次日的工作。書名、作者、卷數(shù)、頁數(shù)如遇有問題,立即仔細考訂,一直工作到深夜。這樣日以繼夜地緊張工作了三個月,全書的清點工作勝利完成。陳老特地邀請參與其事的人合影留念。陳老親筆題記了攝影的年月是“民國九年八月”。當時曾有人反對這種清點工作,厭其煩瑣。陳老就給他講解這一工作的意義以及研究工作不能怕煩的道理。經(jīng)過這次細致的清點工作以后,才徹底摸清了《四庫全書》這部大叢書的冊數(shù)、頁數(shù)共有多少。這正如陳老當年對我所說的:“這是基礎(chǔ)工作,只有徹底檢查一次,才能心中有數(shù)?!?/p>
陳老治學,不迷信古人的成說,例如排架圖,他是十分重視的。但他對排架圖上所說的:文淵閣的結(jié)構(gòu)是模仿天一閣的結(jié)構(gòu),共計六楹,卻不敢輕信。他當時對我說,六楹就是六間,六間房屋如何開門呢?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經(jīng)過實際調(diào)查研究,才知道樓梯亦算做一楹。因此,名為六楹,實際就是五楹,也就是五開間。由此可知陳老治學,除得之于書本知識外,還要通過實踐加以佐證。他的研究工作是不脫離實際調(diào)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