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1910—1998）博古通今，學貫中西，其長篇小說《圍城》被譽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自《圍城》問世以來，其獨特而犀利的語言魅力便吸引了無數(shù)讀者和研究者的關注。作為一部運用豐富修辭手段與多元文化元素的經(jīng)典之作，它不僅讓人會心一笑，也在笑聲背后折射出深刻的人文思考和時代困境。本文從諷刺與幽默、中西文化雜糅、對白與人物刻畫三方面出發(fā)，探究《圍城》在語言層面的藝術成就，進而揭示其在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與文化交流中的重要啟示意義[]。

1諷刺與幽默

錢鐘書在《圍城》中以辛辣諷刺與機智幽默為主要語言基調，將人性的自私、社會的荒誕以及知識階層的虛偽刻畫得淋漓盡致。通過對生活瑣事、人際關系以及情感糾葛的挖掘，不僅揭示了現(xiàn)代社會的種種弊端，也在語言的轉折和巧妙的調侃中展現(xiàn)出了“諷而不怒，笑中帶淚”的藝術魅力[2]。

1.1諷刺筆法的多重層次

《圍城》中的諷刺筆法可謂多層次、多角度。首先，錢鐘書善于捕捉人物的心理活動和言行矛盾，將人物最隱蔽的內心動機通過簡單一句話或一個細節(jié)加以揭示，借此凸顯他們的虛偽和自欺。例如，方鴻漸在社交場合里頻繁地逢迎，在內心卻對他人不屑一顧，作者不動聲色地以一句“他對這種場合的厭惡，就跟對自己無能的厭惡一樣深”來點破，讓讀者會心一笑。其次，錢鐘書常以小見大，以零碎的瑣事和毫不起眼的情節(jié)段落完成對人物內在矛盾的準確調侃。許多場景表面看來是平凡的對話或內部獨白，實際上卻是不動聲色的荒誕戲劇。由此，小說的諷刺效果更為隱晦而深刻，讓讀者在逐層剝離的過程中體味到那份恰到好處的辛辣。

1.2幽默語言的巧妙運用

錢鐘書的幽默不同于一般市井式的插科打琿，也不僅僅是用幾個有趣的比喻或俏皮的話語來博讀者一笑，而是融入了他的深厚學養(yǎng)與獨到見解。首先，他喜用出人意料的“突轉”式語句，將人物說話的邏輯陡然扭轉，從而產(chǎn)生喜劇效果。例如，在人物對話中，他常通過后一句評價前一句，使雙方的對話形成戲謔的呼應，令讀者啞然失笑之余又感到意味深長。其次，錢鐘書精于文字的節(jié)奏感與音韻美，他往往先以富有節(jié)奏感的句式鋪陳，再通過短促的收尾將前文推向幽默的高潮，給人留下“余音繞梁”之感[3]。

1.3黑色幽默與諷刺的社會意義

《圍城》在表層幽默的背后，往往潛藏著黑色幽默的成分。方鴻漸以及其他知識分子群像并非純粹的喜劇角色，他們在對生活的嘲弄中也展現(xiàn)了深切的無奈，整部小說彌漫著一種荒誕的酸楚感。更深層地看，錢鐘書在作品中嘲諷的不僅是某幾個可笑的角色或特定的制度，而是人類社會普遍的荒誕與窘境。人們無法擺脫自己所身處的“圍城”，也常常在自我認知與社會現(xiàn)實的張力中陷于彷徨。這樣一種帶著哲理意味的諷刺，遠非“罵人”那么簡單，而是一種對世道人心的洞察與批判。對現(xiàn)代讀者而言，這種表達方式既保留了深刻的思想內涵，也以幽默的形式降低了閱讀的門檻和心理防線，使人更愿意去思考小說背后的深層話題。

2中西文化雜糅

錢鐘書既有淵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功底，又深受西方文學、哲學與語言學影響。他在《圍城》中嫻熟地運用古漢語典故與現(xiàn)代白話文體的混合技巧，同時將西方文化知識和英語表達方式靈活融入中文寫作體系。正是這樣的中西雜糅，使得《圍城》擁有一種別具一格的語言魅力。

2.1跨文化用語與語言混搭

《圍城》中最明顯的一大特色，就是時不時出現(xiàn)的外語片段或英式表達，這與錢鐘書自身的留學背景息息相關。方鴻漸等一批海歸知識分子的對話中，不僅夾帶英文單詞，還經(jīng)常將西方的思維方式體現(xiàn)在漢語表述里。在作品里，人物之間穿插一些帶有調侃或自我炫耀意味的英文詞句，常常成為諷刺的來源：他們一方面標榜“先進”的身份，另一方面又難以真正融入本土社會，這種反差令讀者忍俊不禁[4]。同時，錢鐘書在描寫書中人物的某些心理活動或情感狀態(tài)時，也能熟練調用英美文學和哲學典故，將其自然融入中文文脈。作者并非生硬地“挪用”西方概念，而是讓它們服務于敘事與人物刻畫。例如，在某些章節(jié)中，人物的內心掙扎，或在情感糾葛中的“理性思辨”，便既帶著明顯的西方哲學色彩，卻又能與中國式倫理沖突產(chǎn)生耐人尋味的化學反應。這種跨文化用語的混搭既體現(xiàn)了當時留學生群體的真實狀況，也豐富了小說的語言層次。

2.2譬喻與典故的多元運用

錢鐘書對傳統(tǒng)文化典故的運用可謂爐火純青，在《圍城》中，他常常以簡潔而精準的古典引述來概括人物的心理或事件的本質。不同于一般作家僅作華麗的裝飾性引用，錢鐘書常常借助古典詩文、歷史典故來提出對當下情境的隱喻性指涉。例如，在描寫婚姻、家庭關系或是人際間的猜忌、算計時，他往往使用簡短有力的文言式點題，仿佛用古人的智慧來嘲弄今人的荒唐。這樣的語言策略讓讀者在跨越時空的對照中更深刻地領會到人性與社會問題的普遍性。此外，錢鐘書也常常運用夸張、擬人等修辭手段，并附以西方文學范疇的比喻，構建出一種“雜糅”的修辭美學。有時候，他先用一個古典詩句做鋪墊，再用一個現(xiàn)代甚至西化的詞語來完成收尾，形成具有強烈對比效果的“文白夾雜”式語言，既展現(xiàn)了中西文化碰撞出的火花，也給讀者留下深刻的記憶點。

2.3語言背后的人文思考

《圍城》的語言是融合中西、融會古今的，而這種雜糅并非炫技式的表演。從更深層來看，它昭示了當時中國知識階層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所面臨的文化裂變：既對傳統(tǒng)文化有所倚重，又對西方思潮充滿好奇和渴望，但真正要將二者融為一體卻困難重重。錢鐘書通過人物臺詞和敘事語言，將這一深刻的文化矛盾表現(xiàn)得形象化、多面化。當方鴻漸等人以近乎“半中半洋”的方式交流時，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自相矛盾的狀態(tài)：既想保持“中國人”的身份，又樂于展示自己從西方“學到的新鮮玩意兒”；既嘲諷本土社會的封閉和落后，卻又無法找到真正契合自身理想的歸宿。這種尷尬也是當時許多海歸和知識分子的普遍困境。錢鐘書對這種境況的調侃與諷刺，正是在揭示時代的分裂與焦慮。可以說，《圍城》語言的中西雜糅，不僅是一種藝術手法，更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的文學再現(xiàn)[5。

3對白與人物刻畫

《圍城》最為人稱道的除了多層次的諷刺與雜糅的語言風格之外，便是極具個性化的對白處理。人物間的對話不僅推動了情節(jié)發(fā)展，還使各自的性格、地位、心理活動以及彼此的關系在語言交流中自然彰顯。對話之細膩與靈巧體現(xiàn)了錢鐘書對語言表達與人物刻畫的高超掌控力。

3.1人物個性化語言的塑造

不同人物在《圍城》里都有鮮明的語言風格。方鴻漸在外人面前時常謹小慎微、含糊其辭，不愿透露過多真心實意，但又偶爾顯露出他的機敏與嘲諷；趙辛楣則能言善辯，偶爾帶著某種玩世不恭的調侃與直率；唐曉芙在青年女性的嬌憨與獨立自尊之間搖擺，其言語時而犀利、時而敏感；蘇文紈則往往以“知識女性”的姿態(tài)說話，卻時常露出虛榮和浮夸的痕跡。這些特征在人物對白中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錢鐘書不是用長篇大論來交代人物性格，而是借助一兩句對話，甚至僅僅是一個詞語、一點語氣轉折，便能讓讀者迅速把握人物內在的幽微之處。對語言細節(jié)的精確把握，使人物顯得真實可感，各自的個性之間也形成巧妙的張力。

3.2對話的節(jié)奏與結構

《圍城》里的對話通常短促而富有節(jié)奏，錢鐘書尤其擅長運用句式的長短參差以及敘述語的插入，讓對話在似斷非斷的節(jié)奏中推進情節(jié)。人物有時“話到嘴邊留三分”，讓另一位對話者或讀者自行體味“話外音”；有時則以快言快語、相互打岔的方式模擬現(xiàn)實社交場景的凌亂與幽默。在結構上，錢鐘書在安排對話時經(jīng)常把關鍵的矛盾或沖突“藏”在含蓄的言辭背后：表面上似乎是幾句家常寒暄或客套話，實則暗含人物彼此的試探、疏離乃至攻許。例如，方鴻漸與蘇文紈、唐曉芙多次在聚會場合中的對話，就帶有微妙的含沙射影與隱晦的情緒波動。讀者在翻看這些對白時需要緊跟語言節(jié)奏，并留意那些看似普通的語句背后的潛臺詞。這種對話寫法不但體現(xiàn)了錢鐘書對人性與社交語言的精準把握，也讓小說在諷刺與幽默之余增加了撲朔迷離的魅力。

3.3語言與角色關系的微妙互映

在對話中，角色之間的關系往往隨著語言的走向而發(fā)生變化，也有可能因為一句話而定型。錢鐘書在處理人物關系時，并不喜歡用外在的情節(jié)沖突或大段的心理獨白來渲染，而是讓人物在簡短的交談里自露鋒芒或退讓防備，令這種關系的張弛變化顯得自然又引人入勝。例如，在一次普通餐桌聚會中，每個人說的話都可能包含了深層的社會地位對比或個人感情暗示：誰主動拋出一個話題、誰冷場不接、誰語帶譏逍、誰忙于迎合，皆在對話之間展現(xiàn)得清清楚楚。錢鐘書借此讓讀者感受到人際網(wǎng)里那股難以言說的暗流。正是這種微妙的語言建構，使《圍城》的故事情節(jié)比單純的“愛情糾葛”或“官場沉浮”更耐讀，也讓讀者在嬉笑怒罵中去感受更深層的社會觀照。

4結語

綜觀《圍城》的語言藝術，可以發(fā)現(xiàn)，錢鐘書并非單純追求幽默或諷刺的表面效果，也不只是炫耀其學識和語言功力，而是在輕松或尖銳的表層語言背后，深刻地洞悉了人性、社會與文化的復雜面向。無論是諷刺與幽默的層層嵌套，還是中西文化雜糅的語詞組合，抑或是對白與人物關系的微妙互映，都彰顯了這部作品的多元審美價值。在《圍城》中，錢鐘書用看似輕松的筆調剖開了時代與個體的諸多“圍城”，讓讀者在莞爾一笑之余，對人情世態(tài)、文化沖突乃至人生處境都有更為深刻的反思。也正因為如此，這部小說不僅在文學史中擁有獨特地位，也成為許多讀者心中的“人生必讀書”，其中凝結的語言魅力值得我們反復品味、深入挖掘?！秶恰匪尸F(xiàn)的語言藝術，并非簡單地供人模仿，而是為現(xiàn)代中文寫作樹立了一種高標準——它啟示我們：要想真正寫出兼具文化深度與審美意蘊的作品，就必須在語言運用上保持足夠的靈活性與創(chuàng)造性，同時又不背離語言最核心的溝通與表現(xiàn)功能。對于當代作者而言，這一寶貴的經(jīng)驗與啟示，依舊擁有恒久的價值。正因如此，《圍城》的語言藝術在現(xiàn)代文學的長河中依然熠熠生輝，繼續(xù)給予我們思考與欣賞的空間。

引用

[1]陳志勇.錢鐘書小說《圍城》的藝術價值研究[].中原文學，2024（22）：9-11.

[2]王笑然.論錢鐘書《圍城》的藝術特色[J].中原文學，2024（15）：6-8.

[3]劉海山.錢鐘書作品《圍城》的諷刺藝術研究[J].大眾文藝，2024（6）：27-29.

[4]李勝杰.論現(xiàn)代文學中的批判意識——以錢鐘書《圍城》為中心[J].中原文學，2024（12）：12-14.

[5]方星語.從《圍城》看錢鐘書[].嘉應文學，2023（17）：56-58.

作者簡介：侯春磊（1986一），女，湖北枝江人，碩士研究生，講師，就職于襄陽汽車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