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122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6(c)-0005-06

An Exploration of River Writing in the Poetry of Li Bai

WANG Wenxi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Nanjing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Jiangsu，21Oo23，China)

Abstract:LiBai wanderedaroundtheworldthroughout his life，and manyof hispoems wereCreatedbetween mountainsand rivers.In hisover9OOpoemsthathavebeenpaseddown，hehasdescribedmorethan2Orivers，includingthetwomostmportant riversin China，theYangtzeRiverandtheYelowRiver，theRuoyeRiver，JinghuLake，andShanxiRiverintheJiangnanregion，the Wei RiverandBaRiver aroundChang'an，theriversin Xuancheng，Anhui，andthePoyangLakearoundSishui，Dongting Lake， Hengjiang，andJiujiang.LiBaispoemsaboutriversusevariousartistictechniquessuchasmetaphor，contrast，andcomparison. RiversoftenturnintomirrrsinLiBaispoetryandbydepictingthecharactersaroundtheriveandcomparingitwithothriers， theuniquenessofteiveriselfanbefurtrhghlighdOverall，thdepictionofversinLiBispoetyateestls: andclear，broadandmagificent，andtrascendentfromthesecularworld.Hisyearingfor\"white\"，hisextraordinaryconfidencein hedging，andhisgracefulandmagnificentpoeticstylecanallbefoundinthervershetravelstroughandteriverpoemshewites aboutThisarticleaksLiaispoetyboutivsasteseahectandeamnes teringcharacteristsofLi'sierpetry

Key Words: Li Bai; Poetry; River writing; Regional literature; Literary geography; Tang Dynasty literature

在李白流傳下來的九百多首詩中，一共描寫過二十幾條河流，在他人生幾十年壯懷的漫游中，河流也一直伴隨著他的足跡，投射出他不斷變化的心態(tài)。李白筆下的河流或雄奇壯闊，或清新明亮，或接天致遠。這也折射出他一生追求光明恢宏，心境坦率誠實，心思飄逸悠遠的精神風貌。關(guān)于河流書寫，余恕誠先生早在新世紀初就開始關(guān)注李白與長江之間的關(guān)系。而近些年，隨著文學地理學的興起，學術(shù)界也開始關(guān)注文學中如何進行地理書寫?；谶@樣的學術(shù)背景，筆者以為，若將研究視角拓寬至李白對所有河流的書寫，則更能全面反映李白的創(chuàng)作風貌。

1李白詩歌中的河流書寫概況

李白一生漫游天下，許多詩歌都產(chǎn)生于山水之間。而他本人也對道家思想有著認同，幾次歸隱于山中，并且接受道篆。山水之靈性對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思想的形成有著特殊意義。學術(shù)界早在20世紀就關(guān)注到河流對李白思想的影響。筆者在前輩學者的基礎(chǔ)上對李白詩歌中對河流的書寫進行了統(tǒng)計，涉及的河流有北方的黃河、渭河、灞水，也有南方的長江、秋浦河等。

1.1 長江及其支流

李白與長江有著不解的緣分，誠如余恕誠先生所論，李白的命運似乎都系于長江之上。幼年成長于長江的上游蜀中，晚年葬于長江的下游當涂。而長江流域不同的文化區(qū)域?qū)畎椎乃枷牒臀膶W創(chuàng)作也有著深刻的影響。巴蜀文化發(fā)展遲緩于中原，宗法束縛相對薄弱，縱橫家思想盛行，李白的幼年便是在這樣的文化環(huán)境中度過的。李白人生中的第一次水上游記也是從長江開始，他在23歲時首次離開蜀地，辭親遠游，從長江支流平羌江出發(fā)，行走至泯江的匯合處，再“夜發(fā)清溪向三峽\"4（《峨眉山月歌》，本文所引用的李白詩歌均出自王琦注的《李太白全集》)，一路順流進入長江。

在壯年時期，季白先后到訪過長江的多個不同河段、支流。他曾游歷長江中游的荊楚地區(qū)和長江下游的吳越地區(qū)。荊楚地區(qū)是孕育屈莊文化的沃土，“楚水清若空，遙將碧海通\"(《江夏別宋之悌》)，楚地江水格外空曠，碧水與天打通為一體，李白在這樣的境界里進行精神上的逍遙游，有道家“神游”的風范。吳越地區(qū)的長江水，李白關(guān)注到了其清澈和歷史的一面，“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夜泊牛渚懷古》)，明月可以清晰地倒映在長江水中，“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洲》)。

從李白現(xiàn)存的詩歌和史料記載來看，長江也是李白四處漫游的傳奇人生中最后一條到訪和吟詠的河流，李白的《江上贈竇長史》一詩約寫于上元二載(761年)，本文采用的李白詩歌的創(chuàng)作時間，參考安旗、薛天緯、閻琦、房日晰等箋注的《李白全集編年箋注》。李白從夜郎遇赦返家途中，途徑西江，即安徽境內(nèi)之長江，心境雖然不同于少年時，但是依然毫不吝嗇地對這條大河的澄澈做出了“人疑天上坐樓船，水凈霞明兩重綺\"的贊美。

因此，在李白吟詠長江的詩句中，我們可以看見他初學作詩、行俠爛漫的少年，看到他隨江奔波、苦苦追求的中年，看到他夜郎歸來仍然一片赤子之心的晚年。讀李白詩中的長江，其實就是在讀李白從少年出發(fā)再到老年歸來的生命印記

1.2 黃河

翻檢李白一生的足跡，他曾多次親臨并吟詠黃河，甚至曾冒險渡過黃河，北上幽州。長江流域溫潤雋永的文化給了詩人深厚的滋養(yǎng)，但李白詩風的完整性，還有待黃河流域中原文化的哺育和帶動。李白的“醉態(tài)思維在中原的文酒風流中，已滲入胡地的俠氣豪情，這也在文學地理學中獲得證明\"。在初入長安的途中，他曾登臨黃河堤岸，看見了黃河的雄壯，在《贈裴十四》中他把黃河景觀寫入了詩中，“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而隱居安陸時期所寫詩歌中的黃河，也頗讓人玩味，讀者有時難以分清這是他眼前所見河南的黃河，還是心中所思的長安附近的黃河。寫于開元二十九年(741年)的《古風其十一》：“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其中有很明顯的哀嘆時光流逝、世事變遷的感傷，此時距離他開元十九年(731年)離開長安，已有十年之久。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初入長安遇挫，游經(jīng)晉地返回洛陽時，他與元丹丘對酒當歌，高呼“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將進酒》)。天寶十年(751年）、十一年(752年)，他的《發(fā)白馬》《北風行》《公無渡河》幾首詩中記錄了他親渡黃河那真切、驚險的經(jīng)歷。詩中雖有黃河邊諸多肅殺意象的排布，但更多的是詩人對邊地的聯(lián)想之語，他渴望能通過北上幽州，在邊塞有所作為，“一掃清大漠”。

但是等到李白真正溯過黃河，來到了上游邊疆苦寒之地之后，邊民的苦難、時局的動蕩、自身渡過黃河過程的艱險，使這一時期他圍繞黃河的詩歌創(chuàng)作比之先前的“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壯闊，增添了一個“悲\"字?！包S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北風行》)，在李白的筆下，黃河尚可以用土填塞，思婦離人的愁苦卻如風雪不可剪裁，黃河之壯不減，而悲傷之情卻呼之欲出。從幽州回來之后，詩人便一生都再未去過黃河，但他幽州黃河之行所見到邊塞人民的苦難生活，卻進一步加深了他的一腔報國熱情。

1.3 其他河流湖泊

1.3.1 江南地區(qū)河流

李白一生至少3次游歷東南。江南地區(qū)山水清嘉。清澈的湖水、嬌艷的荷花、浣紗采蓮的吳越少女，這些美好的景致無一不牽動著詩人的情腸?？v觀季白詩作，共提到5處江南地區(qū)的河流，即剡溪、鏡湖、若耶溪、新安江與秦淮河。其中吳越地區(qū)的若耶溪、鏡湖、剡溪詩人描寫尤為詳細，印象尤為深刻。

(1)若耶溪與鏡湖

若耶溪，又稱耶溪，在越州會稽縣南，鏡湖在越州會稽、山陰二縣界，周圍三百里。在李白的詩歌中，若耶溪和鏡湖經(jīng)常一起出現(xiàn)，具有相似的風景特質(zhì)。在詩人的筆下，若耶溪和鏡湖中有荷花開放，更兼有采蓮、浣紗的當?shù)嘏釉诤舆吜鬟B，河流之景風雅、清新。

(2)剡溪

在李白的詩作中，剡溪二字曾出現(xiàn)過7次，但有意思的是，這7次對剡溪的描寫只有1次是實寫，其余幾次或是在夢中向往剡溪，或者是情不自禁回憶自己過去游覽吳越剡溪時的情景。剡溪在李白這里成為他自在的興味風度的象征。

1.3.2長安及其周邊河流

李白曾二入長安，第一次無功而返，第二次則成為陪皇帝作詩作曲的待詔翰林，最終落得賜金放還的結(jié)局。長安作為唐朝的政治中心，一草一木都能牽動李白的心緒，詩人觀此地的河流，自然生發(fā)出了無限的感慨。除黃河以外，李白在長安主要游歷了渭河，以及渭水的支流灞水。因為此地為秦國的都城，故詩人有時也將這些河流合稱為“秦水”。但無論是寫長安的渭河、灞水，還是寫“秦水”，都是李白在二入長安后期的作品。他后期在長安的詩歌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很少提及浩蕩的黃河，而是轉(zhuǎn)而向渭水這些地方河，來寄托自己的愁緒，“秦水別隴首，幽咽多悲聲”（《古風其二十二》)。而到了寫灞水之時，已經(jīng)是送別之時了，“灞水流浩浩\"（《灞陵行送別》)，詩人所見是“傷心之春草”。李白在長安生活心境的變化，通過黃河、灞水河流景觀的差異流露出來。

1.3.3 宣城河流

李白從幽州歸來后第一次南下宣城，從邊地和黃河上游猛烈涵涌的景觀中慢慢舒緩，慢慢讓自己沉浸到南方、宣城河流的柔緩、清美中去，李白對宣城河流的書寫也主要集中于這一時期。李白一生共寫過宣城的5條河流，即宛溪、句溪、桃花潭、清溪（青溪）、涇溪。宛溪與句溪借“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秋登宣城謝朓北樓》)一句一筆帶過;桃花潭借汪倫事短暫出場，唯有清溪和涇溪得到了詩人較多的筆墨。李白筆下的清溪為宣城清溪，又作青溪，“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宣城清溪》），詩人對這條河流是滿懷欣賞之情的。李白曾書寫過宣城5條河流，可見宣城水之美，以及李白在宣城游覽之細致

1.3.4一些重要河流

(1)泗水

李白二入長安失意后曾暫居東魯，留下了著名的詩篇《東魯門泛舟二首》，“泗水流經(jīng)瑕丘東，顧所言泛舟，泛舟于泗水也”。魯?shù)氐靥幹性?，這一時期李白書寫的河流，唯有泗水。值得關(guān)注的是，此時期季白筆下的泗水，可與杜甫筆下的泗水相互參看。杜甫“醉舞梁園夜，行歌泗水春\"，此次泗水泛舟之行，李杜二人，可能同游。

(2)洞庭湖

李白對洞庭湖的書寫主要集中于乾元二年（759年)，李白一年圍繞此湖作詩有《答裴侍御先行至石頭驛以書見招期月滿泛洞庭》等8首之多，此時詩人遇到赦免，從夜郎歸，或遙望水色，或泛舟湖上，洞庭湖成了他心中復雜情緒的外在載體。

(3）橫江

橫江，亦名橫江浦，在今安徽和縣東南，與采石磯隔江對峙，古為要津。李白曾在南下宣城途中經(jīng)過此，作《橫江詞》6首描繪此地的風浪。

(4)九江周圍河流

湘贛之間，江分九派，李白曾4次前往潯陽，也就是今天的九江市?！拔粼诰沤希b望九華峰”（《望九華贈青陽韋仲堪》)，其實這里的九江，是多條河流的交匯地，在這里李白曾經(jīng)在濃墨重彩的書寫過的河流有彭蠡湖（也就是今天的鄱陽湖，與其作洞庭湖詩的時間相去不遠）通塘及烏江。

2 河流書寫的修辭技巧

2.1 比喻之鏡

在李白的河流詩中，將河流比作明鏡是他常用的手法，一共使用了13次?！霸孪嘛w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渡荊門送別》）、“開帆入天鏡，直向彭湖東”（《下尋陽城泛彭蠡寄黃判官》)，湖水與鏡子的牽連，凸顯了水流之清澈澄明。而在詩人的如鏡比喻中，詩人周圍之景又常借湖水之鏡呈現(xiàn)出來，開始具備強烈的虛幻與不真實的質(zhì)地，水光氤氳之中，一切物象都有了飄飄欲仙的出世之感

2.1.1 照妝之鏡

在李白的河流詩中，河流常常成為女子的梳妝鏡，在滾滾清波中蕩漾著女子的新妝。以女子妝容入詩，若筆力稍過便容易顯得流俗，但李白以河流為鏡，沖凈了黏膩的脂粉味，只余下淡淡的清新明麗之感?！对脚~·其五》“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采蓮曲》“日照新妝水底明，風飄香袂空中舉”，李白將新妝映入明湖之中的女子之美與自然融為一體，欣賞澄明湖水的同時，可以欣賞到女子的新妝，湖水和女子都是美麗的事物，詩人并無世俗中的品評之意，只是直白地表達了自己對美的追求。

此外，李白將女子對鏡覽妝的地點從室內(nèi)轉(zhuǎn)移到湖邊，不拘于女子困于閨房之內(nèi)的世俗限制，將美展露于室外人前，更彰顯出了一種野性自由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沒有臨湖照鏡、妝隨波轉(zhuǎn)的岸上男子，反而被遮掩在了垂楊之后，“三三五五映垂楊”（《采蓮曲》)，體現(xiàn)出“蜘躕\"的姿態(tài)。當然，李白詩中的照妝之鏡，并不只存在于吳越河流。李白在游覽洞庭湖時也和劉禹錫一樣，都曾將湖湘的洞庭湖比作鏡子，但不同的是，李白心中的洞庭湖之鏡是娥皇、女英用來梳妝的，“帝子瀟湘去不還，空余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陪族叔刑部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娥皇、女英對著明鏡般的洞庭湖淡掃蛾眉，眉如君山。此時的湖水映襯出的是兩位帝子的容顏，愈發(fā)顯得高雅、純凈，遠離世俗。

2.1.2 夢幻之鏡

“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里”（《清溪行》）、“云山海上出，人物鏡中來\"（《贈王判官，時余歸隱，居廬山疊風屏》)，當湖水化作鏡子，詩人也仿佛成為鏡中人，可以與世隔絕，遠離塵囂。鏡子是澄澈透明的，詩人在如鏡般的湖上行舟，希冀自己也置身于這樣的一個清潔、無擾的境界中。此外，李白筆下的河流常與天相接，氣勢飄逸，而此時將河流比作鏡，即稱之為“天鏡”，“開帆人天鏡，直向彭湖東\"（《下尋陽城泛彭蠡寄黃判官》)，“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渡荊門送別》)，在人行鏡中的隔絕之感外，更平添了幾分夢幻的色彩。如果說單純的湖水與天相接，體現(xiàn)出了磅礴的動感，那么與之相比，鏡子與天相連，則更寧靜、悠遠，強調(diào)的是遼闊的視角，正如陸游在《過小孤山大孤山》中說，“泛彭蠡口，四望無際，乃知太白‘開帆入天鏡'之句為妙\"8]

當然將湖水比作鏡，本意都是為了突出其潔凈清澈的特點，因此李白詩中的湖水之鏡很多也承擔了倒映景色的任務。但由于湖水中之景非眼前之景，波光粼粼，景色也隨之搖曳，真實與夢幻交織。乾元元年(758年)，李白流放夜郎至江夏，陪長史叔及薛明府宴興德寺南閣，此時他再看橫江，“紺殿橫江上，青山落鏡中。岸回沙不盡，日映水成空\"（《流夜郎至江夏，陪長史叔及薛明府宴興德寺南閣》)。橫江水映照出了周圍的青山，水流之中，卻不見太陽，“日映水成空”，流水做鏡所帶來的流動、不確定感，怎能不令人感到惆悵。

2.2 襯托比照

李白寫河流非常擅長運用對比襯托的手法，用河流周邊的人物、意象、環(huán)境襯托出河流的特點。在吳越河流詩中，詩人就極為擅長用當?shù)嘏闪岘囂尥傅男蜗筇卣鱽眢w現(xiàn)當?shù)睾恿鞯拿鳚??！对脚~五首》中，“鏡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越女詞五首》），鏡湖的水就如同耶溪的女子一樣。吳越女子白皙的皮膚（“吳兒多白皙\"）皎潔的眉眼（“眉目艷新月”），以及采蓮女、浣紗女的嬌羞純情，形成了若耶溪、鏡湖等河流邊最無垢的素色。而詩人在寫橫江的時候，為了凸顯橫江浪的高和險，特意通過橫江旁邊的景物一瓦官閣來襯托，“一風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閣\"(《登瓦官閣》)，橫江之浪比瓦官閣的高度還高，讓讀者對橫江之浪的險峻有了一個更加具象化的理解。

李白一生游歷的河流數(shù)量眾多，因此相比其他詩人，他在書寫河流時，更能將河流與河流進行比較，體現(xiàn)自己的主觀傾向。例如，詩人在晚年游歷潯陽時，曾經(jīng)著《和盧侍御通塘曲》。通塘是潯陽，也就是今天江西九江的一條河，詩人觀河之后和友人的第一句就是“君夸通塘好，通塘勝耶溪”。李白在《清溪行》中表達：“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宣城清溪》中也有“青溪勝桐廬，水木有佳色”句。新安江為古浙江之上游，為吳越河流，在桐廬附近，清溪(青溪)則在安徽宣城。李白從個人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宣城清溪的風景遠勝桐廬附近的新安江，側(cè)面反映出了他對宣城深厚的感情

3 河流書寫的風貌

綜合來看，李白詩歌中的河流書寫有著光潔明凈、闊大雄奇，以及超然世俗三種風貌。這三種風貌也是李白的人生思想的寫照。李白成長于江邊，游歷江河，最終在江邊小城辭世，一生受水流的滋養(yǎng)，其飄逸瑰麗的詩風、對“白\"的向往、奇絕自信的對沖，都可以從他游歷的一條條河流和他的河流詩中找到相應的痕跡。

3.1 光潔明凈

河流無色透明，而季白創(chuàng)作河流詩，多贊美其清澈，可一望到底。詩人在《金陵城西樓月下吟》中，寫到可以倒映在水中“白云映水搖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可見長江之水的清澈，

李白對謝朓“澄江靜如練”詩句頗為接受。李白現(xiàn)存的詩中第一次將江水比作潔白的絲綢大約是在他15歲時，“萬里舒霜合，一條江練橫\"（《雨后望月》)，而《金陵城西樓月下吟》中的\"解道澄江凈如練”，安旗認為作于天寶七年（748年），此時的李白48歲，已經(jīng)二人長安而不得志，被唐玄宗賜金放還，23年過去了，詩人喜愛潔凈之心歷經(jīng)世事而始終不改。

如果論及對李白不懈追求光明晶亮事物的喜好具有最大推動力的河流，當屬吳越地區(qū)的鏡湖、若耶溪等。李白初次游歷吳越時，圍繞這里的河流景觀、天光水色創(chuàng)作的《越女詞五首》《采蓮曲》等一系列詩歌，采用了一系列白色意象的堆疊，散發(fā)出一種拙樸爛漫的明亮色調(diào)，這也成為他一生最具代表性的特征之一。《越女詞五首》“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吳兒多白皙，好為蕩舟劇”，女子美麗純真，皮膚白皙，竟不著襪，素足露于外，如霜般雪白。《采蓮曲》“日照新妝水底明，風飄香袂空中舉\"如前所釋，明麗清朗。

當然，意象的堆疊多出現(xiàn)在觀念形成的萌芽期和早期，順著李白第一次游歷吳越之后寫作的詩歌往后看，我們可以逐漸看到這種追求與李白自身創(chuàng)作的不斷磨合，從略顯生澀的意境營造，再到不刻意為之然清亮之境渾然而生。例如，李白晚年所作的《游洞庭湖五首》中曾有“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云邊\"句，不妨在這洞庭湖上借取月光，駛著小船一直到與天相接的白云邊飲酒為歡吧，此時李白對光明、潔白的追求，已經(jīng)從單純的“凈”，上升到“自在”。人不能上天攬月又如何，洞庭湖水倒映的月亮可賒，水流與天相接，便要乘機醉酒上白云天，赤子之心，不僅要純，更重要的是隨心自在。

3.2 闊大雄奇

黃河長江吸納千川百流，奔流入海，正如李白開闊的盛滿盛唐氣象及溢滿豐富想象和遠大志向的胸襟。黃河的涵涌給予李白極大的個性化寄托，當我們從這一視角出發(fā)去看杜甫時，就會發(fā)現(xiàn)，杜甫幾乎不書寫黃河。家世模糊且思想上趨于道家的李白一如其\"謫仙人\"之名，倏忽來來，“即使風平浪息，霽月中天，卻仍有一種浩浩不息的開闊遠勢”[0]。但天寶末年，歷歷仕宦沉浮的杜甫，卻是含淚審視著多難的人世間，他沉郁頓挫的內(nèi)心、中唐由盛轉(zhuǎn)衰的落差，已經(jīng)無法讓他感受到黃河壯偉之美了。

即使同一條河，在李白和杜甫的筆下也有很大的區(qū)別。李白《渡荊門送別》詩中有一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而杜甫也有一句相似的詩“星隨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兩句看似相像，但二人性格、氣度的不同正從他們對同一河流的不同書寫中體現(xiàn)出來。很明顯，李白寫的是江上晝景，而杜甫寫的是夜景。王琦在注釋時還提出了“李是行舟暫視，杜是停舟細觀\"的觀點，不無道理。季白寫的是山峰消失在平野的盡頭，根據(jù)相對運動的原理，此時他的船一定在急速前進，李白筆下江的奔騰也是有方向的，是要涌入大荒流中的，也體現(xiàn)了李白告別過去、渴望大有作為的雄心壯志。但杜甫詩句中的江水雖然也在涌動，但如果不是停舟靜靜細觀，是無法看到星星和月亮在水中的倒影的，是雖動但實靜的。而李白即使寫河中望星，也要寫星河，寫自己遙望的是很多很多星星的亮麗聚集之景，“長吟白雪望星河，雙垂兩足揚素波\"(《和盧侍御通塘曲》)，甚至還要將自己的兩足踏進水中擊打江水，此舉在古人看來是不莊重的，但卻是自在愜意的。兩人的性格、詩風如此不同，在與杜甫的對比中，李白的自我、豪放的特質(zhì)更加凸顯。

李白的自我和自信更體現(xiàn)在他對河流的挑戰(zhàn)中。前文在概述時提到，李白晚年時曾渡過黃河險流，北上幽州，詩人渡河前往邊塞，其實是想謀求建功立業(yè)、求取功名的機會，但詩人面對險流發(fā)出的不畏懼的挑戰(zhàn)精神也是值得稱道的，《公無渡河》中對此有明確的書寫。詩中的抒情主人公也果然溺死在了河流中，“虎可搏，河難憑，公果溺死流海湄”，季白賦予了這位渡河人強烈的悲情色彩，而明知河險也要渡之，除了是渡河人的特質(zhì)，更是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執(zhí)著自我的寫照。

3.3 超然世俗

李白筆下的河流常常是飄逸的，表現(xiàn)為與天相接的輕盈，詩人的一生也便如此，他的行蹤常常隨著江水體現(xiàn)出來，又隨著江水遠去，在隱與仕、出世與入世之間苦苦掙扎。我們從其《與韓荊州書》中，看他積極向韓朝宗推薦自己，看到他二入長安，希望通過玉真公主等人的引薦進入朝廷，這里只體現(xiàn)的是季白入世的一面。而在詩人對飄逸、與天相接的河流的書寫中，也有隱遁、隱去的另一面，反映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飽受打擊的詩人渴望離開沉重的世俗生活、隨著河流隱逸上青天、飄然物外的自由心情。

在詩人第一次進入長安失敗后，他曾經(jīng)溯江西上，經(jīng)過當涂，途間作了《月夜江行寄崔員外宗之》，“月隨碧山轉(zhuǎn)，水合青天流”，寫水流與青天相接。而在他同時期作的《江上寄元六林宗》（寫給友人元丹丘的詩)中，江水已經(jīng)不只是流上青天，更是已經(jīng)消失在天際了，“滄波眇川汜，白日隱天末”。詩人的內(nèi)心便如這江水，愿飄逸而遠離塵世了。

當然，在河流中體現(xiàn)的詩人的態(tài)度，并不是完全兩極分化的，不是嚴格地分為出世和人世兩種，更多的時候，河流的飄逸彰顯的是詩人一種“自適\"的生活態(tài)度。入世也不如何，出世也不如何，詩人不管不問，只享受當下的生活。李白在東魯門泛舟泗水時，正處在與杜甫等人同游梁園、共賞山水的暢意之時，根本無暇去思考出入世這種嚴肅的問題，享受當下才是詩人當時的心境?！稏|魯門泛舟·其一》“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回”，水流不必上天，天自已經(jīng)倒映在水中，既不過分悲觀，也未顯得過分地情緒外露，只是一種泛舟時悠閑快樂的心境。

飄逸的李白也常常令人聯(lián)想到魏晉的名士，而常在詩人想象中出現(xiàn)的剡溪，更是將李白與雪夜乘舟訪戴的王子猷緊密聯(lián)系起來。詩人多次游歷吳越，幾乎可以肯定，詩人是去過剡溪的，但詩人寫剡溪，常用虛寫的手法，他在揚州時寫會稽的剡溪“多沽新豐醁，滿載剡溪船\"(《敘舊贈江陽宰陸調(diào)》)，在《淮海對雪贈傅靄》中有，“興從剡溪起，思繞梁園發(fā)”。王子猷想到了友人，不管什么天氣，不管什么時間，立刻從山陰出發(fā)，沿剡溪往戴安道所在的剡縣而去，說走就走，興盡而返，李白多次用此典，體現(xiàn)出他對這種飄逸、隨性的風度的向往。

4結(jié)束語

河流景觀不知不覺地塑造著李白的人格，李白的品性、風度、情緒，又不自覺地在他對河流的不同書寫中流露出來，自然人格與詩人本身人格的交融，形成了李白獨有的浪漫的、非現(xiàn)實的情懷。探究李白詩歌中的河流，其實就是探究李白用自己的文字繪制的攬括大江南北的文學地圖。李白的河流詩，景觀之美與文學之美融匯交織，展現(xiàn)出了波瀾壯闊的盛唐氣象，也給今天游歷這些河流景觀的人們以審美的啟發(fā)，具有跨越千古的文學與地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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