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列夫斐爾的空間批評理論提出了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的概念。[］“空間”已被非地理學領域隱喻性地使用，乃至形成人文與社會科學廣泛的“空間轉(zhuǎn)向”。［2]30門羅在短篇小說集《幸福過了頭》中的第一個故事《多維空間》中，分別從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三個角度展現(xiàn)了多莉生活的環(huán)境一一沉悶壓抑、毫無生氣、令人室息。門羅的小說通過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交織，展現(xiàn)了人物在不同空間中的生存狀態(tài)和心理變化。在小說中，門羅通過細膩的空間描寫揭示了人物在不同空間的生存狀態(tài)、心理變化和社會關系，從而深化了小說的主題和內(nèi)涵。

一、《多維空間》中的物理空間

物理空間是一部小說中不可缺少的要素，它常常以地域、場景、建筑等形式出現(xiàn)在文本中，小說中的物理空間是一種隱喻。[3]門羅在小說中用物理空間表現(xiàn)主人公多莉的生活困境，這幾個物理空間主要包括多莉母親所住的醫(yī)院、多莉多次乘坐的三趟公交車、多莉工作的藍杉酒店，以及負責疏導多莉情緒的機構。隨著時間的堆積，空間成了地區(qū)，它們有著過去和將來，把人們捆在它的周圍。［4]131

小說開篇很神秘，以倒敘開始，多莉要倒三趟公交車去倫敦一家機構做心理疏導。她在藍杉酒店當服務員，和她共事的人都不知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或許他們知道，只是沒表現(xiàn)出來。她用另一個名字一一弗萊生活。工作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也比較有限和狹小，象征著空間關系性中“抽象的、隱喻的、象征的、心理的、社會的內(nèi)涵”[5]107

多莉的人生轉(zhuǎn)折點從醫(yī)院開始。在醫(yī)院這個物理空間中，多莉在照顧她媽媽，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見到了她的丈夫羅伊德。羅伊德比多莉媽媽年輕幾歲，但他用各種花言巧語勾引多莉。多莉母親突然去世后，多莉便跟羅伊德住在了一起，不久懷孕后結(jié)婚。

小說以倒序開始，一開篇就進行了空間轉(zhuǎn)換。多莉要轉(zhuǎn)乘三趟公交車去機構見桑茲女士。桑茲是機構的工作人員，負責給多莉進行心理疏導。公交車既是物理空間，也是心理空間，所以在公交車上，她心緒不寧。公交車也反映了人物現(xiàn)狀，多莉明顯與周遭的人格格不入。周圍的人都精心打扮，而她卻素面朝天，因為出事以前，她丈夫不讓她化妝打扮。孩子被丈夫殺了以后，她的精神受到刺激，也就更沒心思打扮了。在公交車這個密閉的空間里，多莉的內(nèi)心極不平靜，因為她對桑茲女士有些抵觸，二人接下來的幾次見面又構成了社會空間。

二、《多維空間》中的社會空間

社會空間不僅指人們的活動場所，而且指人物在社交場合交流中所體現(xiàn)的非物質(zhì)空間，如人物在社會空間中的行為方式和結(jié)果等。它生產(chǎn)社會也反映社會，因此，社會空間有時會體現(xiàn)為一種思想與另一種思想的交鋒、一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的壓迫與反抗，這些都是小說中社會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6]在故事《多維空間》中，家是壓抑的社會空間。門羅聚焦家庭與婚姻中的權力關系。丈夫羅伊德通過控制居住環(huán)境、限制社交并使用暴力，將家庭異化為男權主導的壓迫場域；多莉與閨蜜瑪吉的交往則構成短暫的反抗性社會空間，最終因羅伊德的極端暴力（弒子事件）砌底崩塌。

婚后，在家庭的社會空間里，羅伊德撕掉了偽裝，出言苛刻，行為乖張。而多莉則認為這都是因為愛情的緣故。在多莉和羅伊德的婚姻中，羅伊德比多莉大了很多，已經(jīng)有兩個成年的孩子。在這場婚姻的社會關系中，多莉明顯處于劣勢。后來，時間變化引起了社會空間的變化。孩子出生后，夫妻之前的社會空間迎來了挑戰(zhàn)。他們開始因為瑣事而爭吵，比如育兒理念、社交、生活習慣、家庭開銷等問題。雖是小事，卻反映出多莉在與丈夫的空間中更多的是被丈夫控制，也就是說，多莉的主體空間受到了威脅。

羅伊德在精神和行為上的偏執(zhí)在婚后慢慢顯露，他一直打著愛的旗號控制多莉，頻繁搬家是想將多莉掌握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他堅持讓多莉多生孩子，生完三個孩子后，多莉暫停了生育，因此被羅伊德懷疑她偷吃避孕藥。羅伊德不讓孩子上學，而是讓孩子在家里受教育，嫌棄多莉做得不夠好。在家庭這個社會空間中，多莉和丈夫在思想上開始交鋒。

多莉生活中的空間轉(zhuǎn)換，也是她命運的轉(zhuǎn)換。她第一次與羅伊德相遇是在她母親所住的醫(yī)院里。當時多莉在醫(yī)院照顧生重病的母親，認識了醫(yī)院里的勤雜工羅伊德。多莉媽媽去世時，多莉只有十六七歲，沒有判斷力，糊里糊涂地就和羅伊德結(jié)婚了。醫(yī)院既是小說中的物理空間，也是社會空間。

婚后，羅伊德頻繁搬家。多莉從她熟悉的空間，比如媽媽住的醫(yī)院，以及她自己的家，換到了小鎮(zhèn)鄉(xiāng)下。在門羅筆下，小鎮(zhèn)也有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意義。［7]羅伊德搬家的目的就是要擺脫她自己原來的生活空間，如此一來，婚后的多莉變得孤立無援。羅伊德用各種方法逼她就范，比如多莉生完小兒子迪米特里滿三個月后，用奶瓶喂養(yǎng)孩子。羅伊德發(fā)現(xiàn)后與她大吵大鬧。在這個社會空間中，多莉被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多莉在這場婚姻的社會空間中，處于被控制的狀態(tài)。

多莉在去學校取教學大綱時，認識了同校小朋友的媽媽一—瑪吉。多莉與瑪吉的友誼更加影響了他們的夫妻關系。多莉和丈夫之間的社會關系本來就不穩(wěn)定，只是多莉當時失去母親，出于心理上的需要才選擇結(jié)婚?？烧煞蛄_伊德限制多莉的自由，不讓她化妝，不讓她與外人接觸。羅伊德嫉妒多莉與瑪吉的交往，痛恨二人之間的關系，說瑪吉要拆散他們夫妻，是個同性戀，于是矛盾開始激化。一天晚上十點鐘左右，多莉在與羅伊德吵架后，跑去了瑪吉家。吵架的原因是多莉買了一個有凹痕的意大利面罐頭。羅伊德說罐頭有毒，說多莉是想把全家人毒死。多莉覺得委屈，于是跑去了瑪吉家。

這一次，多莉選擇了離開家，而不是哭喊服軟。在瑪吉家中，瑪吉對多莉一再盤問，多莉也沒說丈夫一句壞話。多莉是想讓瑪吉明白，瑪吉才是問題的根源。也就是說，羅伊德一直懷疑她倆的關系，所以才總是找茬吵架。在家庭的社會關系中，多莉沒有在外人面前中傷她丈夫。等到天亮，多莉回到家時，發(fā)現(xiàn)丈夫羅伊德在家中殺害了他們的三個孩子。但羅伊德還是狡辯說這一切都是多莉的錯，他認為自己也是受害者。他覺得很困惑，多莉已經(jīng)有他了，為什么還要交新的朋友。最終，鑒定結(jié)果為羅伊德精神失常，無法出庭接受審判。他是精神失常犯罪者，必須交給安全機構監(jiān)管。

三、《多維空間》中的心理空間

心理空間是個體空間，是一種表征的空間，是特定空間被賦予個體特征的空間。小說中不同人物的個體空間有各自的特點，無論是主人的居所，還是人物的內(nèi)心獨白，都明顯給小說的空間刻上了人物的思想特征?！?]

在這個由兩個家庭構成的社會空間中，多莉在夾縫中求生存。她不僅要忍受瑪吉丈夫?qū)λ牟恍?，還要忍受自己丈夫的刁難折磨。多莉一忍再忍，力圖維護自己家庭的和平，結(jié)果丈夫先動手，殺死了三個孩子，可政府機構一句精神失常，就將羅伊德帶走了。多莉現(xiàn)在面對的問題已經(jīng)從社會空間轉(zhuǎn)到了心理空間。一個人的心理空間到底能承載多少？多莉已經(jīng)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

有一段時間，多莉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她得定期注射某種藥物才能安靜下來，藥很有用。實際上，她變得異常安靜，但還不至于僵直。人們說她的狀況穩(wěn)定了下來。當她出院后，社工帶她來到一個新的地方，然后桑茲女士接管了她，給她找了新的住處、新的工作，并固定每周和她面談一次?，敿鞠雭砜此?，但多莉唯一不愿意見到的人就是瑪吉。桑茲女士說有這種感受很正常——那會讓你產(chǎn)生聯(lián)想。她說瑪吉會明白的。［9]18

關鍵是她與羅伊德見面時，羅伊德居然這樣講殺害孩子的理由。

－“我這么做是為了不讓他們受苦?！?/p>

－“什么苦？”

一“知道自己被親生母親拋棄的苦?！彼f。

多莉不能忍受這一指責，她不承認這件事是她的錯。[9]19

多莉把這封信讀了好幾遍，她的心理空間充斥著信的內(nèi)容。她現(xiàn)在醒悟了，羅伊德每次爭吵都說她是瘋子，可自己沒有錯，自己不是瘋子。她需要時間去療愈心理上的傷痛。當后來他們再次見面時，多莉問起羅伊德這件事。他說他希望多莉從來沒有問起過。他不確定他們是否準備好去聊這個問題。

后來，羅伊德又寫了一封信。在這封信中，羅伊德說天堂是存在的，說他見到了孩子們。

那我就直接說吧：我見到孩子們了。

我見到了他們，還和他們說了話。

終于。你此刻在想什么呢？你在想，好吧，這下他是真的瘋了。又或者，他做了個夢，但他無法分辯那只是一個夢，他不知道夢境和現(xiàn)實的區(qū)別。但我想告訴你，我知道區(qū)別是什么，而且我還知道，他們是真實存在的…我能成功做到大概是因為我花了很多時間自己待著持續(xù)不斷地想啊想那些我不得不想的事。所以在經(jīng)歷漫長的折磨和孤獨之后某個神明見證了一切，決定給我這個獎賞。在世人看來我是最不配得到它的人。［9]29

多莉的心在滴血，他居然這樣輕描淡寫地講述殺人后的心理反應。多莉覺得，羅伊德的確瘋了。多莉在內(nèi)心一直在咀嚼著他信中寫下的內(nèi)容，她的內(nèi)心思想一直在交鋒。多莉工作時偶爾會被情緒所淹沒，回憶起過去的時光，內(nèi)心痛苦卻又渴望幸福。她想忘掉過去的一切，又時不時想起兩年來的遭遇，她的內(nèi)心在掙扎。然而，經(jīng)過思想斗爭，多莉還是決定原諒羅伊德。

我不是說“原諒”，她對腦中的桑茲女士說。我永遠都不會那么說。我絕對不會那么做。

但是想一想。難道我不是和他一樣，都被發(fā)生過的事情隔絕于世嗎？任何知道那件事的人都不會想和我相處。我只會不斷提醒人們那些他們根本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偽裝是行不通的，并不真的有用。這一頭尖刺黃發(fā)簡直可悲。［9]31-32

多莉的內(nèi)心思想交鋒結(jié)束后，她的自我意識是扭曲而壓抑的。［10]她決定原諒羅伊德，又坐上了公交車，要去見羅伊德。多莉又開始了空間轉(zhuǎn)換。在這個乘車的社會空間中，突發(fā)事件發(fā)生。她乘的公交車撞了人，司機和其他乘客都無動于衷，多莉下車對男青年施救，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其他人都要隨公交車走，多莉決定留下來施救，等待救護車。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結(jié)束語

多莉生活中的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交織纏繞，公交車就成了故事中的空間隱喻。在三趟公交車上，多莉回想了過去兩年發(fā)生的一切。小說開頭就交代要坐三趟公交車，她的生活也如這三趟公交車，起起伏伏，走走停停，人生的空間被悲劇充滿。文中偶爾提到了幸福，可幸福在哪里？諷刺的是，這個小說集的名字卻叫《幸福過了頭》。小說中的空間描寫反映了女性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生存處境。門羅運用倒敘手法書寫了女性在殘酷現(xiàn)實生活中遭遇的暴力與壓迫，揭示了男權文化對女性生存的限制。這種空間描寫不僅是物理空間的再現(xiàn)，更是對女性心理和社會處境的深刻反思?？臻g批評理論認為，空間是權力關系的產(chǎn)物。因此，門羅的空間描寫實際上是對女性在社會中被邊緣化和壓迫狀態(tài)的隱喻。

參考文獻：

[1］吳慶軍.空間批評下的喬伊斯小說解讀［J］.鹽城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1）：74-79.

[2] Crang M， Thrift N. Thinking Space[M]. London:Routledge，2000: 30.

[3］屈榮英.從空間批評視角解讀喬伊斯的《小云朵》[J］.大連海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7(6）:144-147.

[4］［英］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M］.楊淑華，宋慧敏，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

[5］方英.文學空間：關系的建構［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3）：107-110.

[6］張紅.用空間批評理論解讀哈代的《無名的裘德》［D].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10.

[7］李娟.門羅小說中的地域空間、性別體驗與文化記憶：以《公開的秘密》為例分析［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43（3）：139-144.

[8]居磊.難以逃離的癱瘓：從空間批評視角解讀喬伊斯的《阿拉比》［J］.廊坊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26（3）：29-31.

[9]愛麗絲·門羅.幸福過了頭［M].鄭詩畫，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4.

[10］劉娜.《幸福過了頭》中的地域轉(zhuǎn)換與自我追尋［J].宿州教育學院學報，2021，24（2）：100-110.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