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日本執(zhí)政聯盟自民黨與公明黨在參議院選舉中遭遇歷史性慘敗,在參眾兩院均未能獲得過半數席位。這是1955年自民黨成立以來第一次兩院皆失。首相石破茂因此面臨黨內元老麻生太郎等人的“逼宮”。
日本已經出現了一股新興政治力量,他們強調“日本人優(yōu)先”,主張下調消費稅以對抗物價上漲,并在多個議題上表現出強烈的民族主義色彩。其中在YouTube上起家、2020年才成立的參政黨獲得了14個席位,它的政治立場鮮明,強調反建制、反全球化以及限制移民,以此吸引大量對現狀不滿的選民。此外,在“奈良鹿事件”后,碰瓷中國游客、以民粹式反華言論博取聲量的日本網紅原田將大當選奈良市議員,標志著極右翼言論開始在地方政治中獲得實際影響力。
日本所表現出的民族主義情緒和極右翼力量的抬頭,并非孤例,而是當前全球政治版圖“右轉”的又一個跡象,預示著這一趨勢正在加速。在許多實行西方民主體制的國家中,政治右轉的現實通過選舉結果直接表現出來。這些結果所反映的民意,共享一種“外來者搶走資源”的焦慮和不滿,普遍表現為反移民、強調本國優(yōu)先、排斥精英、懷疑全球化等政治傾向。
這一趨勢,也顯示了民主在現代民族國家內部遭遇的強烈挑戰(zhàn):民主宣稱追求普遍的平等與包容,而民族主義強調排他性的身份認同。在缺乏包容性增長的時代,這種矛盾浮出水面、日益激烈。與之亦步亦趨,各國的國家治理重心也在從普世主義的民主理念轉向以本國利益為核心的政治現實主義。在經濟領域,以美國為首的國家打響了貿易戰(zhàn),推行貿易保護主義,試圖筑起經濟壁壘。在移民政策上,歐美國家普遍收緊審查與準入標準,歐盟外部邊境管控加強,美國自特朗普上臺后更是嚴控和驅逐非法移民。在價值觀層面,強調本國歷史文化、宗教、身份政治的言論日益活躍,不斷強化“我們”與“他們”的界限。有趣的是,民族主義的回潮很多時候打著“保護民主”的名義。這種“保護”,其實是收緊民主的范圍。
西式民主本身并非一種天然自洽、無需外力支持的制度安排,而是一種需要特定社會條件與結構支持的程序正義?;厮萜淦鹪矗诠畔ED城邦中,民主雖然孕育了許多現代政治理念,但其適用范圍極為有限—女性、外邦人、奴隸皆被排除在外。其能運行的前提包括:國家內部相對和諧,公民對“普遍善”有共識,社會成員之間有高度同質性,政治空間較為封閉。而在城邦之間,并不存在統(tǒng)一的民主秩序,國際關系仍處于類似英國學者霍布斯所指的“自然狀態(tài)”(指人類在沒有建立政治秩序之前的狀態(tài))下的無序競爭中。雅典與斯巴達之間的戰(zhàn)爭、希臘對波斯的征伐,正是這種對外關系的體現。在對內實踐民主的同時,城邦對外仍是戰(zhàn)爭式互動,缺乏制度性調和。
進入現代,民族國家成為國際體系的基本單位。隨著全球化深入演進,各國之間人員、資本、文化、信息流動加劇,大規(guī)模移民成為常態(tài)。這一趨勢在沖淡國家邊界的同時,也打破了原住民內部的社會結構與認同系統(tǒng),帶來前所未有的社會異質性。原住民與移民之間、移民群體內部、甚至原住民內部,都出現了價值觀與利益訴求的高度分化。這事實上是把霍布斯狀態(tài)的國際關系引入了國內,國家內部原本可通過民主程序協調的社會關系,逐漸轉向類似國際社會那種沖突性更強的“自然狀態(tài)”模式,內部矛盾叢林化,未來甚至可能會戰(zhàn)爭化。
而在全球范圍內,最具全球化特征、民主機制最成熟的國家—美國,首當其沖承受這一變化帶來的內在壓力。美國復雜多元的社會結構、高度流動的人口形態(tài),以及高度放任的輿論空間,使其在處理內部分裂與對立時,面臨遠超其他國家的難題。美國將如何應對這場結構性挑戰(zhàn),將決定其民主制度能否維持穩(wěn)定,也將為世界其他民主國家提供深遠的示范效應。是不可控地走向國內沖突甚至全面撕裂,還是在裂變中協調出一種更具有韌性與包容性的民主新模式,決定著西式民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