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清澈明媚的清晨,我踏上了澳大利亞金伯利海岸附近的恩古拉島(Ngula,更常被稱為賈爾島Jar Island)。彼時太陽高懸,陽光熾熱,周遭帝汶海的湛藍與島上巖石沙地的昏黃形成鮮明對比,交相輝映。我身后是一塊巨大的石板,數(shù)千年前,島嶼原來的主人——烏南巴爾· 甘伯拉人(WunambalGaambera people)的先祖便長眠于此。在我的前方,一群歷經(jīng)10多億年風霜的巨石,默默訴說著他們曾經(jīng)的生活軌跡。
這些巨石上刻有3萬年前的畫作,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具象巖畫,盡管其年代與意義仍存在爭議。我穿行其間,發(fā)現(xiàn)巖石上留有蛇形圖案和戴有頭飾的人物痕跡?!敖鸩镊攘驮谟谒艚o你的疑問遠多于答案?!蔽覀兂俗奶诫U船“世邦追尋號”(Seabourn Pursuit)上的導(dǎo)游格雷格· 菲茨杰拉德(Greg Fitzgerald)說道。
金伯利是地球上最后幾片廣袤的荒野之一。盡管人類已在此棲息了7萬年之久,但它仍固執(zhí)地保持著原始與孤立之態(tài)。其廣袤干旱的內(nèi)陸面積是英格蘭的3倍,從未被完全探索測繪。這里有歷經(jīng)18 億年風雨的懸崖峭壁、氣勢恢宏的瀑布以及干涸龜裂的廣袤地帶,游客或許還能在此發(fā)現(xiàn)恐龍足跡……一切仿佛都凝固在永恒的靜謐之中,遠離人類歷史的喧囂。這里的寧靜沉思是對現(xiàn)代喧囂紛擾的絕佳解藥,也是人們前往這個星球上最偏遠地區(qū)之一的強大動力?!昂2ǘ鳌?普蘇特號”是最新一艘獲準在這片澳大利亞西北部荒野海域航行的探險船,它將載著游客往返于達爾文與布魯姆這兩座城市之間,跨越漫長的地理距離。
探索如金伯利這般“靜謐之地”已成為當下郵輪探險旅行的熱門需求。這種旅行方式能讓游客在擁有最少旅游基礎(chǔ)設(shè)施且難以抵達的目的地,享受舒適的旅行體驗?!昂2ǘ鳌?普蘇特號”郵輪的獨特之處就在于,它與金伯利地區(qū)30個原住民社區(qū)建立了聯(lián)系?!拔覀兿M_保這些土地的守護者得到尊重,并與他們保持良好關(guān)系?!薄笆腊钭穼ぬ枴碧诫U運營總監(jiān)、和藹可親的得克薩斯人肖恩· 鮑威爾(ShaunPowell)說道。
作為這種合作關(guān)系的一部分,“世邦追尋號”為烏南巴爾· 甘伯拉人提供資金,幫助他們建造了全年可居住的房屋。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故事更生動地再現(xiàn),世邦郵輪還是該地區(qū)唯一一家雇用澳大利亞原住民導(dǎo)游的郵輪公司之一。盡管我在這趟旅途中沒有遇到原住民導(dǎo)游陪伴,但是我遇到的探險領(lǐng)隊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讓我對這片土地有了更豐富的理解和認知。曾是澳大利亞航空飛行員的菲茨杰拉德(Fitzgerald)自豪地告訴我,他的女兒在澳大利亞北部地區(qū)一個偏遠的鄉(xiāng)村原住民社區(qū)教書一年后,被邀請稱呼一位原住民長者“阿姨”,這是一種罕見的殊榮,體現(xiàn)了他們對外族人的尊重。
在“世邦追尋號”上時,向?qū)蛭覀冎v述了很多關(guān)于金伯利的故事,使得我們迫不及待想要下船一探究竟。郵輪靠岸后,我們一頭扎進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其懸崖峭壁在陽光下閃耀著勃艮第紅、珊瑚色和紫紅色的光芒。我每天最喜歡的時光就是日出之前,那時我會在甲板上喝一杯咖啡,看著晨曦如細長的電線般在海洋與天空的浩瀚黑暗中燃燒,緩緩擴展,逐漸顯露出區(qū)別于我們前一晚抵達的新景觀。
一天晚上,在9樓餐廳的壽司桌前,鮑威爾一邊與我交談,一邊聽著身旁鋼琴的“叮咚”聲,他告訴我:“金伯利有些地方簡直不應(yīng)該存在?!彼傅氖蔷嚯x海岸20 公里的蒙哥馬利礁(Montgomery Reef),這是一片由砂巖和白云石構(gòu)成的淺灘,每天隨著約9米的水位漲落時隱時現(xiàn)。這種巨大的潮汐范圍是地球上第三大潮汐范圍,潮水的快速變化使得船只在這片水域航行尤為困難,我們只有在短暫的時間空檔中才能乘坐橡皮艇前往礁石區(qū)。
當我們穿越公海時,遠處出現(xiàn)了一面瘦削嶙峋的巖壁。巨大的潮汐力將礁石顯露出來,而在漲潮時,礁石完全淹沒在水中。隨著海面迅速下降,水流以極快的速度從礁石兩側(cè)傾瀉而下,讓人產(chǎn)生茫茫大海中形成了瀑布的錯覺。水在巖壁上形成了水潭,困住了魚和海龜。海鷗和鰹鳥俯沖而下,迅速將它們捕獲。
雅維吉巴雅(Yawijibaya)原住民部落的成員曾劃槳前往礁石區(qū),捕捉這些被困的海洋生物。據(jù)說,由于飲食中富含蛋白質(zhì),雅維吉巴雅人身材魁梧,身高可達2.13米。20世紀30年代,整個部落的消失是金伯利的又一大謎團。我回到家數(shù)月后,仍不斷想象這些巨人乘著木筏,在鯊魚和鱷魚出沒的水域中劃行,遠離任何可見的大陸,與潮汐的牽引力同步起伏的畫面。
1987年,一位名叫金格·梅多斯(Ginger Meadows)的美國模特在金伯利地區(qū)追逐荒野冒險幻想時,不幸被鱷魚吞噬。此前一年,她曾迷上了電影《鱷魚鄧迪》(Crocodile Dundee)。在郵輪上,我從不同澳大利亞人口中聽過這個故事不下10 次,每個人的講述都略有不同,但結(jié)局總是一樣——這個故事給了我們一種警示: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應(yīng)下水。在海洋、河流和小溪中,鱷魚泛濫,但將這些生物視為保護者而非捕食者或許更有意義。若沒有它們,失控的開發(fā)建設(shè)將不可避免。在一次水上探險之旅中,我們在多孔溪(Porous Creek)泥濘的河岸遠處發(fā)現(xiàn)了幾條鱷魚,此行也讓我們目睹了印太海豚和紅樹林知更鳥的身影。此外,在國王河(King George River)的支流中,我們還窺見更多鱷魚在蘆葦叢中慵懶地躺著。
在淡水灣(Freshwater Cove),一條離群的鱷魚搖搖擺擺地上了岸,阻止了一群人登上橡皮艇。我們抵達時正值黎明,天邊泛起粉紅色的霞光,我們身后的水面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每年5月至10月,即該地區(qū)的旱季,烏南巴爾· 甘伯拉人都會向游客開放他們祖先土地的這一部分。部落成員在我們的臉上涂上圖案,象征著我們與這片土地的聯(lián)系,然后用傳統(tǒng)儀式歡迎我們踏上沙灘。尼爾· 彼得斯(Neil Peters)是來自丹比曼加里(Dambimangari)部落的當?shù)貙?dǎo)游,在旱季時會住在半島上。他引領(lǐng)我們沿著崎嶇的斜坡向上攀登,而在遠處,煙霧籠罩著連綿的山丘。這是一次受控焚燒,是原住民群體長期以來維持健康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一種策略。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澳大利亞的這一角落是太平洋地區(qū)繼珍珠港之后遭受轟炸最嚴重的區(qū)域,日軍摧毀了達爾文的部分地區(qū),造成了平民的傷亡和土地的破壞?!拔覀儽黄入x開了這片土地。”彼得斯(Peters)告訴我們。他的家族花了70年時間才得以重返故土?!懊看伪辉试S講述我們的故事時,我都會有點兒情緒激動?!?/p>
在帶領(lǐng)我們進入一個洞穴后,彼得斯站在一塊巖石旁,巖石上畫著一個年輕男孩的臉。這個男孩因為不聽從家人的勸告,冒險出海尋找食物而被懲罰送到這里。“這也是男人們逃離妻子的地方。”彼得斯開玩笑地說道。我停下來仔細觀察那些描繪旋風的線條和圓圈;盡管畫家站在這里已是數(shù)萬年前的事,但是經(jīng)過千年的流逝,這里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在旅程的最后一天,我參觀了庫利灣(Kuri Bay)的珍珠養(yǎng)殖場,被一棵扭曲、豐滿、卡通般的猴面包樹(boab tree)所吸引。這種樹通常生長在原住民社區(qū)生活的地方,它們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曾被當作生命的源泉,不僅因為它們具有可以幫助減輕炎癥和改善消化的藥用效果,還因為人們可以把它們的種子制成面包供日常食用。同時,猴面包樹也是神圣的,常常出現(xiàn)在原住民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作品中。這里的猴面包樹與東非的“生命之樹”猴面包樹(baobab)屬于同一屬??茖W(xué)家尚未確定猴面包樹是如何漂流到這些遙遠的海岸的,但這種曾保護和滋養(yǎng)非洲古代人民的樹竟然也能在數(shù)千英里之外的狂暴海洋彼岸,為另一群古代人民提供生命支持,這證明了自然界驚人的力量。
我們之所以尋找像金伯利這樣的地方,是因為它們充滿了與世隔絕的神秘感,然而正是這種遺世獨立凸顯了我們之間的某種緊密聯(lián)系。金伯利是一個真正原始的地方,人類歷史在這里只是千年長河中的一聲低語。但它也告訴我們,其實,我們的世界并沒有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