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月兒彎彎,掛在天邊,東江兩岸,如詩如畫?!眳⑴c修建過東深供水工程的余叔,向我這樣描述。
余叔叫余長泰,以前人們叫他“余工”,現(xiàn)在都叫他“余叔”。
余叔平生不太愛露面。他兒孫滿堂,平日里含飴弄孫,其樂融融。如果不是飲水思源博物館要他發(fā)揮余熱,他完全可以清閑有加。
然而,飲水思源博物館開建了,于是,作為親歷者的余叔,不得不出來拋頭露面。他不厭其煩地講東深供水工程的故事,還義務(wù)找資料、找圖片、搞展覽?!傲x工余長泰”的名字在媒體上頻頻出現(xiàn)
余叔本來可以同孩子一起住在本鎮(zhèn)最高檔的小區(qū)一平水江南別墅區(qū),但是,余叔不愿意,他依然住在蓮湖旁邊的老房子里。老房子鄰近省古名村村口,樓下人來車往,很嘈雜,但是余叔說煙火氣足,不脫離群眾。
本地人喜歡到茶樓喝早茶,無事可以待上半天,優(yōu)哉游哉,閑適。余叔雖然也時不時去茶樓喝茶,但是一般不會待太久。他一個人沒事就去水渠邊走走,看看??吹角桡杼咸希粗鴱潖澋乃愤h(yuǎn)去,余叔就會心地笑。
那時候,夕陽下山,明月初升,在青年突擊隊的日子…余叔一想就來勁。那是1964年,吃住戰(zhàn)斗都在工地上。晚上收工后,一個人在堤岸上迎著帶有熱浪的風(fēng),望著天上的月亮,總覺得它小小的。如果大一點(diǎn),爬上高山,或許可以瞧見香港吧?繁榮富庶的香港怎么會缺水呢?缺水的香港是個什么樣子呢?彎彎的月亮啊,什么時候可以變大呢?余長泰恨自己沒有翅膀,看不到東方之珠香港。
“把工作干好,修好供水工程,把水早日引向香港,以后總會有機(jī)會的。”余長泰想。他抬頭看著月亮,就想起那首歌謠:“月光光,照香港,山塘無水地?zé)o糧。阿姐擔(dān)水去,阿媽上佛堂,唔知幾時沒水荒?!?/p>
那邊,缺水!缺水!天生萬物,無水沒有生命,偏偏美麗的東方之珠在1963年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旱。沒水喝會渴死的!為了解決同胞吃水困難的問題,次年2月,國家啟動?xùn)|深供水工程。從此,東江這條大河改寫了命里的流向。水不僅僅流向了大海,還可以分流到另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一東方之珠。同飲一江水,就是一家人。從橋頭鎮(zhèn)到三岔河,余長泰見證了取水、引水的奇跡—利用石馬河道建梯級抽水站,將東江之水倒提注入雁田水庫再流入深圳水庫,再通過管道流向香港。
甘露!甘露!1965年3月1日,距工程開工僅僅一年之后,東江的潔凈之水就被送入香港供水系統(tǒng)。這是歷史,是歷史就應(yīng)該告訴未來,讓人們知道這項偉大工程。工程將水位提高四十六米,使水“倒流”八十三公里進(jìn)入深圳水庫,再經(jīng)過三點(diǎn)五公里長的輸水涵管進(jìn)入香港。
科學(xué)!奇跡!再見了,“輪水日當(dāng)午,汗滴腳下土。誰知盤中水,滴滴皆辛苦”的日子!
通水那年,距離今天已經(jīng)六十年了,當(dāng)年十八歲的小伙也已是白發(fā)蒼蒼的古稀老人。小余變成了老余、余叔。
我說:“余叔,這歲月啊,不饒人!”
“是啊,只是這水不老,日日鮮活清澈!”余叔自豪地說。
余叔說完就坐在看得見月亮的椅子上。他說,那年自己本可以留在省城水利水電學(xué)校的,但是征調(diào)青年突擊隊,尤其是征調(diào)大學(xué)生突擊隊的通知一傳開,他再也坐不住了一書齋是學(xué)堂,但是社會也是學(xué)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到最需要自己的地方去!那個時候自己就是一根筋,不會拐彎。不過,不會拐彎也好,好在哪里?瞎,說這些干嗎!就是大會戰(zhàn),要通水,要救人。呵呵,現(xiàn)在的年輕人呀,不一定懂。
拎著一個包袱,他跟著隊伍就來到了工地。他在橋頭、鳳崗、塘廈搞測繪,搞施工,抬泥運(yùn)筐,有啥干啥。一螺絲釘嘛,哪里需要就擰在哪里。要說遺憾吧,是沒有去香港。
“不說了,不想了……”
余叔擰開隨身帶的茶壺,茶香味伴著水流聲,奏響了專屬于余叔的二重曲。茶水喝完,余叔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谒?,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余叔說:“說實話,我挺喜歡在月光下干活兒,空氣涼涼的,身上比較舒服。彎彎的月亮,嗯,在天上,其實也在心上。白天干活兒累,沒空想大學(xué)校園、想家,只有寧靜的夜晚,可以思念如今,有了飲水思源博物館,這日子又回來了!”半個月亮爬上來時,余叔才順著馬路步行回家。
關(guān)注余叔的人發(fā)現(xiàn),他每天行走的步數(shù)在整個朋友圈里,是排在前幾位的。
人們驚訝余叔的能量。余叔說現(xiàn)在的月亮與六十年前一樣亮,不同的是,那時的月亮下紅旗飄飄,工棚里人聲鼎沸,討論第二天如何決戰(zhàn)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就是當(dāng)年工地的生動寫照。博物館的講解員滔滔不絕:“那年,工地的月光皎潔。那年,香港缺水,余長泰十八歲”。
講解員沉浸在歲月的流金里。這時,一位港商走過來說要見見余長泰先生。
我說:“等等,有位香港來的客人要見余叔?!?/p>
港商說:“余叔,我來看看您,感謝您!
余叔抬起頭,望著屏幕上的水道微微一笑:“謝什么喲!都是一家人!您看那水道彎彎,多像彎彎的月亮!”
“是啊,彎彎的水流,流進(jìn)我的心里……”港商握著余叔的手,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