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托馬斯·哈代是英國文學史上久負盛名的小說家之一。其長篇小說《德伯家的苔絲》著力刻畫了苔絲這一善良淳樸的女性形象，并圍繞其人物經歷記錄了獨具特色的鄉(xiāng)村自然風光，以及日漸變化的社會結構和不斷失衡的人物的精神世界。基于魯樞元的生態(tài)批評理論，從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以及精神生態(tài)三個層面對托馬斯·哈代的小說《德伯家的苔絲》進行分析和論述，指出在資本主義膨脹與工業(yè)革命的影響下，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和人的精神生態(tài)方面都出現了相應危機，從而警示人們在工業(yè)化的今天，要對自然保持敬畏之心、對社會生態(tài)保持節(jié)制之心、對人賦予更多悲憫之心。

引言

《德伯家的苔絲》是英國著名小說家托馬斯·哈代最優(yōu)秀的小說作品之一，其中塑造了簡單淳樸的鄉(xiāng)村少女德伯·苔絲、邪惡無恥的富人子弟亞雷·德伯、善良而又矛盾的安璣·克萊等眾多鮮活的人物形象。伴隨著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小說中也不乏對人物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社會環(huán)境的細致描繪，折射出作者對現實世界資本主義與工業(yè)革命發(fā)展的批判性思考。本文將運用我國學者魯樞元的生態(tài)批評理論，分析作品中呈現出的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以及人物精神生態(tài)危機。

一、 生態(tài)批評理論發(fā)展

英國著名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托馬斯·哈代被譽為“站在歷史和未來交叉點上” （劉慧敏，2021）［1］的藝術家，是一位跨世紀文學巨匠，他見證了“工業(yè)革命對鄉(xiāng)村自然的摧殘和偽善的維多利亞主義對民眾淳樸天性的規(guī)訓”（李欣潤，2024）［2］。其最優(yōu)秀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說《德伯家的苔絲》主要圍繞貧苦農家少女苔絲的人生經歷展開，呈現出工業(yè)革命與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對自然生態(tài)和社會生態(tài)產生的沖擊和改變，以及這一過程中人物的精神生態(tài)產生的失衡和危機。

“生態(tài)批評”這一術語由美國學者威廉·魯克特在1978 年發(fā)表的文章《文學與生態(tài)學：生態(tài)學的試驗》中首次提出與使用，其認為“生態(tài)批評”是“研究環(huán)境與文學作品之間的關系，并以生態(tài)學視點審視文學作品，并進行深入研究的文學批評”（Bate，2000）［3］。20 世紀 90 年代以來，歐美的生態(tài)批評理論日益成熟并逐步進入我國，成為文學批評理論界的又一熱點話題。作為一種文學批評范式，生態(tài)批評致力于通過文學作品中的生態(tài)元素喚起人們的生態(tài)保護意識，并重新定義生態(tài)人文精神，實現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和諧統(tǒng)一（馬苗苗，2024）［4］。我國學者魯樞元是生態(tài)批評理論“中國化”發(fā)展的代表人物之一。在《生態(tài)文藝學》一書中，魯樞元將生態(tài)批評分為三個層次：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與精神生態(tài)，并指出“自然生態(tài)體現為人與物的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社會生態(tài)體現為人與他人的關系；精神生態(tài)則體現為人與自己的關系”（魯樞元，2000）［5］。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資本主義的入侵，這三種關系的原有秩序被打破，各個層面的生態(tài)危機也逐漸顯現出來?；诖?，本文將分別從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以及人與自我的關系三個方面，分析《德伯家的苔絲》中折射出的關系變化以及隨之衍生的生態(tài)危機，從而揭示作者對早期工業(yè)革命浪潮以及資本主義膨脹的批判態(tài)度，進而強調人要敬畏自然、回歸自然，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思想。

二、自然生態(tài)危機

自然生態(tài)批評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狀態(tài)。在《德伯家的苔絲》中，哈代描繪出眾多獨具特色的自然場景，其中，有充滿生機、令人神往的，也有千瘡百孔、令人痛心的。現代工業(yè)文明對自然生態(tài)的沖擊與破壞對生活在其中的人與動植物等都帶來了巨大影響，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打破使自然生態(tài)危機愈演愈烈。

女主人公苔絲的家鄉(xiāng)——布蕾谷，是一處群山環(huán)抱、幽深僻靜的美麗地方，那里有肥沃開闊的土地、豐富的自然資源，那里的空氣都“懶意洋洋，并且渲染成那樣濃重的蔚藍……而遠處的天邊，則是一片最深的群青”（哈代，1984）［6］。但是隨著工業(yè)革命氣息的不斷滲入，原本和諧的自然生態(tài)被破壞。馬勒村里開始使用收割機進行收麥，關于收割機工作的聲音，哈代描述為“像一種螞蚱求愛所作的咯噠咯噠聲”（哈代，1984）［6］。眾多動物在那架毫不通融的機器的驅趕之下，無家可歸，無路可逃，最終命喪于此：“大兔子、小兔子、大耗子、小耗子，還有長蟲，都一齊往地的內部退卻”（哈代，1984）［6］。

苔絲第二次做工的地方——塔布籬，同樣是一個景色優(yōu)美之地，這里有環(huán)山的碧綠平原與清新空靈的空氣。谷里開著一家大型的奶牛廠。山谷里豐富的牧草資源與源源不斷的清澈河水，為畜牧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但是為了使奶牛廠更好地發(fā)展，老板克里克召集所有工人到草場中拿著尖刀搜尋影響牛奶口感的蒜苗。他們排成一行，“等到他們查完了的時候，那片草場就沒有一點地方，能夠逃出他們的眼光了”（哈代，1984）［6］。廠房院子內的一叢柳樹，也因著方便工作的緣故，不斷遭受著無情的砍伐?！澳且粎捕d頭的柳樹……都失去了天然的形狀，現在叫那個月亮一襯托，好像是一個頭發(fā)就是荊棘做成的怪物”（哈代，1984）［6］。

苔絲第三次做工的地方——棱窟槐，與苔絲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這里受工業(yè)革命的負面影響最強烈，因此自然環(huán)境遭受到的破壞也最為嚴重。在棱窟槐，沒有清新的空氣、豐茂的草木與一望無垠的平原，當地人對植被以及周圍環(huán)境的破壞使這里的土地狀態(tài)越來越糟，一眼望去，都是令人倍感凄涼的黃褐色。苔絲在這里的一家農場工作，而這座農場就是整部小說中“工業(yè)化”的典型代表。用來收麥子的蒸汽打麥機是一個更為先進的紅色機器，而這臺機器的運作，會源源不斷地制造大量黑煙，并且嘶嘶作響、噪音巨大，毫無疑問對當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為了配合這臺機器的運作，苔絲等工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配合作業(yè)，否則便無法繼續(xù)堅持下去。還有收割結束后到處亂竄最終喪命的老鼠。在這臺機器面前，自然與人都顯得那么弱小與無力，只能任由其支配消耗自身。

三、社會生態(tài)危機

社會生態(tài)批評主要關注人與客觀環(huán)境，涉及人際關系、社會制度等多個方面。人作為從事各種社會活動的主體，在人際交往中應該平等相處，并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以保持社會生態(tài)的平衡。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果不平衡就會阻礙社會和諧發(fā)展，進而影響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苗雨，2021）［7］。在《德伯家的苔絲》中，哈代透過主人公苔絲一生的坎坷經歷，向我們展示了那個時代背景下社會底層人民的辛酸與不易，深刻揭示了人際關系

變化所帶來的巨大影響。

苔絲的家鄉(xiāng)布蕾谷本是一個幽深僻靜、與世隔絕之地，盡管與倫敦不過四個小時的路程，卻鮮有游歷家和風景畫家的足跡?？删褪沁@樣的地方，也出現了資本主義發(fā)展的痕跡。苔絲的父親并不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而是一個鄉(xiāng)下小販，做著售賣蜂窩的營生。他家的土地包括房子都是從地主那里租賃而來的，只有使用權，因此在苔絲父親去世后，他們一家人只得漂泊。而隨著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fā)展，馬勒村的大部分房子到期后也都被地主們收了回去，用作雇傭工人們的“宿舍”，或者直接被拆，改做耕地。這樣一來，對于地主們而言，便可以擁有更多的土地、更批量的工人和更豐厚的利潤。

與此同時，農業(yè)機器的介入替代了大部分勞動力，鄉(xiāng)村資本主義得到了更深入的發(fā)展，農業(yè)生產早已脫離自給自足的模式，而是更加傾向于雇傭制、商業(yè)化。在布蕾谷，紅彤彤的、裝有馬爾他式十字架的收割機，“繞著地走了一個圈，地四周割剩下來的麥稈也加寬一層”（哈代，1984）［6］。而工人們則跟在機器的后面，把機器堆好的麥子動手捆扎；在塔布籬，克里克老板的奶牛廠，有著標準的雇傭生產模式，工人們按部就班，從早到晚，進行著撇奶油、擠牛奶、制黃油、刷牛奶桶等工作；在棱窟槐，那個“殘暴”的打麥機器，支配著所有農場的工人們。在旋轉無阻的機器面前，工人們緊張忙碌，累得筋疲力盡，卻不敢停歇，要抓緊時間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務。那旋轉不停的機器輪子不斷發(fā)出“嗡嗡的聲音，一直震到靠近機器那些人的骨髓里”（哈代，1984）［6］，“要是碰到供給的麥子不足平常的數量，它就像瘋了一般地大聲呼叫”（哈代，1984）［6］。而那臺機器的所有者，并不是當地的地主，而是專門用機器的人，他雖然終日往返于各個農田之間，卻并不屬于農田，只負責煙灰與煤火，與地主之間也只是租賃關系。

四、精神生態(tài)危機

在《生態(tài)文藝學》一書中，魯樞元首次提出了“精神生態(tài)”的概念，并指出精神生態(tài)學主要以人的內在情感生活與精神生活為研究對象。人類作為自然與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長期的活動中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的生存狀態(tài)。而隨著社會文明進程的推進，人類原有的生活條件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變化，進而給人們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沖擊，致使精神生態(tài)失衡與混亂（王書艷，2020）［8］。在《德伯家的苔絲》這部作品中，哈代借由亞雷、苔絲等人物形象，向我們展示出工業(yè)革命發(fā)展背景下，人們精神世界所遭受到的沖擊與創(chuàng)傷，道德的喪失、情感的疏離、精神的困惑成為控制人們命運無情的枷鎖，自然和諧狀態(tài)的打破以及社會原有秩序的重塑，為生活在其中的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生存挑戰(zhàn)。

隨著時代的進步與工業(yè)化的快速發(fā)展，社會中貧富差距越來越明顯，出現了如物質主義盛行、道德缺失等一系列精神危機。小說中講述的亞雷·德伯是一個出身新興資產階級的闊少爺，他自私、無恥、輕浮、傲慢，對窮人毫無尊重之意，沒有任何道德感可言。亞雷初見前來尋找“本家”的苔絲，便垂涎于苔絲的美貌，調戲捉弄她。后又以護送苔絲回家為借口，在樹林中侵犯了苔絲致其懷孕。他對苔絲的追求絕非平等的愛慕，出身貧寒的苔絲對于亞雷而言更像是一個任其玩弄的獵物，毫無尊嚴與力量可言（田園，2024）［9］。在苔絲一家人被迫離鄉(xiāng)之際，亞雷更是設計利用自己的錢財徹底逼迫苔絲，把她變?yōu)樽约旱乃形?。書中的亞雷就像惡魔一樣，是苔絲凄慘人生的開始，亦是結束，是苔絲人生悲劇的始作俑者，也是自己生命終結的主導者——終是作繭自縛，了結于苔絲之手。

作為金錢與物質的奴隸，人們往往會生活在幻想之中，妄想通過所謂的捷徑實現身份和地位的超越。而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的精神世界中往往就會失去對感情的重視與珍愛，取而代之的是對名利的追逐，最終導致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疏離。小說中在得知自己祖上出身于某個古老貴族之后，苔絲的父母便大肆炫耀起來。緊接著，苔絲的父母便想著讓苔絲去攀附那富?！氨炯摇保云诟纳谱约夷壳暗纳顮顩r，而全然不顧苔絲自己的想法。在苔絲在本家受辱返鄉(xiāng)之后，她的父母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關心，她的母親甚至“借著德伯和她女兒大調其情這一點，盡力過了一會癮……雖然這種區(qū)區(qū)有限、轉瞬即逝的勝利，關系到她女兒的名聲”（哈代，1984）［6］。后面，苔絲與愛人安璣·克萊分手落寞歸家之時，她的父母也同樣滿是對苔絲的失望與不滿，責怪她不懂事，不能替家里人打算，卻再一次讓整個高貴的家族蒙羞，絲毫沒有表現出對女兒的不舍和憐惜。

苔絲原本只是一名善良、純潔的鄉(xiāng)村少女。但是，自她第一次離家那一刻起，世俗的沖擊便使苔絲的精神世界充滿陰霾，久久不散，最后獨留困惑與痛苦。被亞雷欺辱后，苔絲向母親傷心地訴說著自己受辱的經歷，但是母親卻反倒數落起她：“你既是不想叫他娶你當太太，那你就應該更加小心才是！”（哈代，1984）［6］苔絲痛心于自身的遭遇卻更加困惑，為何自己的母親不曾幫自己；第二次離家的苔絲來到了塔布籬奶牛廠，在那里她遇到了此生摯愛——安璣·克萊。兩人婚期將近，而苔絲卻困惑要不要將自己曾經失貞的經歷告訴安璣。大婚當日，安璣率先向苔絲坦白道自己曾經有過一段淫亂的生活。這讓原本困惑糾結的苔絲又驚又喜，想著如果自己可以原諒安璣的話，那么他應該也會寬恕自己。可事與愿違，面對同樣的過去，苔絲可以原諒安璣的欺騙，可安璣卻拒絕體諒苔絲，甚至否認苔絲善良的本性。苔絲再次困惑，為什么自己就是不被原諒，而被命運徹底拋棄的那一個。之后的苔絲，整日活在被拋棄的痛苦之中，而后又因家庭的變故被迫委身于亞雷。本打算就此與曾經的自我告別，可安璣卻再次出現，想要挽回自己。接二連三的變故與命運毫不留情的捉弄，最終使苔絲的精神世界徹底失衡——她殺了亞雷，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結束語

《德伯家的苔絲》中，哈代將主人公苔絲的悲劇命運與社會工業(yè)化變革緊密聯系在一起，其中有關自然場景、社會實際以及人物精神狀態(tài)的刻畫與描寫生動形象，寓意深刻，發(fā)人深思。苔絲這一人物形象代表著整個農民階級向工人階級轉化的過程及其在這個過程中遭受到的悲劇命運（李蕾，2016）［10］。借由我國學者魯樞元的生態(tài)批評理論，分析小說中所呈現出的自然、社會以及精神生態(tài)危機，我們可以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人類的發(fā)展不能以犧牲自然、破壞和諧為前提，要合理處理自然、社會以及人類三者之間的關系，維系三者的生態(tài)平衡狀態(tài)，這才是人類文明進步取得更大成就的基礎與保障。

參考文獻：

［1］劉慧敏 . 從《德伯家的苔絲》看哈代小說的悲劇意識［J］. 青年文學家，2021（26）：117-118.

［2］李欣潤 . 觀看與被看：《德伯家的苔絲》中的視覺權力與主體性困境［J］. 名作欣賞，2024（12）：103-107.

［ 3 ］ J o n a t h a n B a t e . T h e S o n g o f E a r t h ［ M ］ .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

［4］馬苗苗，王華偉 . 生態(tài)批評視角下的《遠離塵囂》解讀［J］. 中原文學，2024（29）：71-73.

［5］魯樞元. 生態(tài)文藝學［M］. 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6］托馬斯·哈代. 德伯家的苔絲［M］. 張若谷，譯.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7］苗雨.《人鼠之間》生態(tài)思想的解讀［J］. 新紀實，2021（2）：16-20.

［8］王書艷. 迷失與毀滅：《呼嘯山莊》中希刺克厲夫形象的精神生態(tài)解讀［J］. 景德鎮(zhèn)學院學報，2020，35（4）：37-41.

［9］田園. 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看《德伯家的苔絲》［J］.今古文創(chuàng)，2024（29）：12-14.

［10］李蕾. 近10 年國內《德伯家的苔絲》人物形象研究綜述［J］. 商洛學院學報，2016，30（5）：2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