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穿透教室玻璃的午后,粉筆灰在陽光里跳著細碎 的 舞。 我 站 在 講 臺 邊 緣,垂頭數著校服上的第三顆紐扣——這是第三次月考后,我又一次成為“站臺生”。前排男生沖我擠眉弄眼:“黑笨蛋又開花啦!”哄笑聲中,我把自己蜷縮成一個沉默的繭。
直到那年九月,孟老師推開門時帶進一陣穿堂風。她扎著黑緞子似的馬尾,白襯衫下擺被風掀起時,像極了后山崖壁上舒展的野百合?!拔覀兺?zhèn)€游戲吧?!彼龑⒎酃P折成三段,在黑板上寫下“我的名字藏著一首詩”,睫毛在眼下投下溫柔的陰影。
當輪到我時,喉間仿佛塞滿曬干的苦艾草。那些刺人的目光又順著脊背爬上來,我死死攥住桌角,指甲在木紋里刻出月牙?!皠e怕?!北『砂闱鍥龅臍庀⒑鋈宦^來,她的手搭在我肩頭,脈搏透過薄衫傳來溫熱的震顫。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刺破沉寂:“我叫周曉棠,破曉的曉,海棠的棠?!?/p>
掌聲像春雷滾過麥田。
孟老師將我的名字寫在黑板中央:“破曉時分的海棠,該有多勇敢才能在黑暗里綻放?”她轉身時,我看見自己的名字在光暈里舒展,宛如抽枝的幼苗。
那年深冬,當我的作文第一次被貼在走廊展示欄,孟老師用紅筆在末尾畫了顆星星。她教我背誦《野草》時,總讓我站在窗邊對著梧桐樹朗誦:“地火在地下運行——”某天我忽然發(fā)現,當初叫我外號的男生,不知何時開始會幫我扶正歪倒的墨水瓶。
蟬聲再起時,孟老師來家訪穿的還是那件白襯衫。母親端出楊梅湯的工夫,她變魔術似的從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包著報紙的《小王子》:“曉棠現在能讀名著了呢?!蔽覔崦鴷股贤蛊鸬臓C金玫瑰,聽見她說要走的消息時,瓷勺“當啷”撞上碗沿。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蹲下來替我系好松開的鞋帶,發(fā)梢掃過我膝蓋時癢癢的:“真正的勇敢,是含著淚也能向前走。”快門按下的瞬間,我身上俗艷的粉裙子被鍍成霞光色,后來每次翻開相冊,都能聽見那年夏天的蟬鳴混著她的低語:“你比海棠更耐寒?!?/p>
十五年后,我站在省重點中學的講臺上講解《百合花》,臺下有個女孩總把作文本藏進抽屜。我學著她的樣子折斷粉筆:“要不要試試把名字寫成詩?”
晨 光 漫 過 窗 欞 時, 我 忽然看清了當年那顆被埋下的種子——它早已長成盤根錯節(jié)的樹,年輪里藏著所有怯懦者破土而出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