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文科在顛簸中日趨式微

2024年秋季招生，哈佛本科生學院取消了至少30門課程，涉及20多個專業(yè)，無一例外都是文科專業(yè)。消息一出，立刻在全世界引起廣泛熱議，但只有少數(shù)學院負責人對此回應，理由無非是教師請假、離職或者轉入其他項目。

在眾多文科專業(yè)中，歷史與文學的研討課受到的影響最大，被取消的課程包括“從莎士比亞到杜阿·利帕的英國軟實力”“購物中心的馬克思：消費文化及其批評”“全球變性史”“北美土著性別與性”“拉丁美洲種族的形成”以及“全球資本主義歷史”。對于感興趣的學生而言，他們難以在可選課表中翻出替代課程。

在大三學生安吉麗娜看來，不少課程的取消早有預謀，校方給出的理由只是一種托詞。她說，藝術與人文學院之前要求學生提前一個學期注冊課程，現(xiàn)在想來不過是在提前確定人數(shù)，以進行某種優(yōu)化。

看來，即便是哈佛這樣“財大氣粗”的大學，也不得不面對所謂“文科衰敗”的世界。在20世紀70年代，這所學校就讀人文學科的學生比例接近30%，但到了2022年，只有7%的新生計劃主修人文學科。

文科衰落是個全球性的問題。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五分之四的成員國報告顯示，過去10年人文學科的入學人數(shù)一直在下降。在這股浪潮中，有的大學迫于財政壓力削減了人文學科，有的是出于對“教育優(yōu)勢”進行結構性的優(yōu)化，把跟不上時代的文科專業(yè)淘汰掉，去擁抱更具競爭優(yōu)勢的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shù)學四門學科的英文首字母）學科。

大力發(fā)展STEM學科，并將學科價值進一步量化，也是一些國家層面的共識。

新冠疫情期間，澳大利亞政府推出教育改革，針對接受聯(lián)邦資助的本國學生大幅提高人文學科學費，同時下調“就業(yè)導向”學科的學費，旨在引導學生選擇市場需求較大的專業(yè)，以促進經(jīng)濟復蘇。

具體而言，科學、衛(wèi)生、農(nóng)業(yè)、數(shù)學等學科的學費下降20%至62%，商科和法律學費上漲28%，而人文學科直接上漲113%。這意味著，如果本地學生就讀“適合就業(yè)”的專業(yè)，每年僅需支付3700～7700澳元，如若選擇完成一個人文學位，則需花費約4.5萬澳元。

文科還有何意義？這幾乎是全世界都在反思的問題。

劍橋大學博士生艾莉·盧克斯因研究嗅覺倫理學，意外成為網(wǎng)絡攻擊的對象。在不少人看來，這樣的研究完全是在浪費納稅人的錢。

美國作家?guī)鞝柼亍ゑT內(nèi)古特曾說：“藝術不是謀生的方式，它是讓生活變得更加可承受的一種非常人性的方式……是讓你的靈魂成長的方式?！钡珜τ诤芏嗄贻p的學生來說，這套“過于浪漫化”的說辭讓人感到厭倦和悲哀，他們更渴望的是“面包”。教育成本的漲幅，總體上超過了通貨膨脹。同時，中產(chǎn)階級的處境正變得日益不穩(wěn)定。全球經(jīng)濟下行的大環(huán)境迫使年輕人變得更加務實。培養(yǎng)社會批判思維的文科專業(yè)式微，取而代之的是AI、大數(shù)據(jù)、基因工程等新專業(yè)。他們的需求簡單而直接：尋求穩(wěn)定和回報。

（賀一）

“男孩文化”下的成長危機

尼奧比·韋是紐約大學發(fā)展心理學教授。自1988年以來，她一直致力于青少年社交與情感發(fā)展的研究。她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紐約還是在南京，青少年都對親密友誼懷有強烈的渴望。這種友誼讓他們能夠自由表達情感，在感到脆弱或犯錯時，不必擔心被嘲笑。

然而，在不斷強調“男性氣質”的文化中，社會對于男人表達脆弱幾乎是零容忍，哪怕是2歲的小男孩，家長都會說“男孩子不能哭”。為了展現(xiàn)“成熟”，男孩只能壓抑自己的情感，不敢表達對友情的渴望。韋認為，“男孩文化”的核心理念是占據(jù)高位，突顯自身并打敗他人，一切都圍繞著“我的成功、我的野心、我的賺錢能力”展開。這也是一種不重視友誼的文化，因為它在要求男孩靠自己成功的同時，剝奪他們表達脆弱和求助于他人的權利甚至是能力。

在長達20年的追蹤研究中，韋發(fā)現(xiàn)全球青少年的經(jīng)歷相似得驚人。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并不強調自我，但如今，中國正朝著這種高度個體化的方向轉變。

此外，韋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女孩和男孩一樣，接受了堅韌、獨立、不依賴他人等價值觀，因為她們認為，只有表現(xiàn)得更像男孩才會有更多機會。在美國，這一趨勢尤其明顯。在一些年輕女性群體中，經(jīng)常能聽到類似的說法：“我不交女性朋友，因為女生太麻煩了?！边@種看待女性的方式，實際上是在迎合男性主導的文化規(guī)則。

在這種環(huán)境中成長的青少年，會面對什么后果？韋說，當男孩進入晚期青春期（15～18歲），甚至更晚（18～25歲）時，我們會看到他們所經(jīng)歷的“關系危機”開始帶來嚴重的后果。比如，在美國，男孩的自殺率在這個年齡段急劇上升。不僅如此，美國的大規(guī)模暴力事件（如大規(guī)模槍擊案）的施暴者也主要是18～25歲的男性。

據(jù)美國心理協(xié)會報告，在過去十年間，年輕人的抑郁癥狀增加了50%，男孩在10～14歲階段的自殺率是女孩的2倍，15～19歲階段是4倍，20～24歲則是5～6倍。此外，人際關系緊張和沖突也在不斷升級，從校園欺凌到職場競爭，再到網(wǎng)絡上的言語攻擊，都反映出我們對彼此的理解和關愛的缺失。

韋強調，心理健康問題是“關系危機”的后果，而不是原因。因此，解決心理健康問題，不是僅僅讓他們?nèi)ソ邮苤委?，而是幫助他們建立關系，培養(yǎng)真正的友誼。

社交媒體的蓬勃發(fā)展是否會改善孩子們的“關系危機”？韋持否定態(tài)度。她舉例說，社交媒體上的“點贊”功能，其實破壞了真正的人際關系，因為它讓人們關注的重點從“我是不是一個值得喜歡的人”變成了“我能獲得多少個贊”；從“我有多少真正的朋友”變成了“我的關注者數(shù)量”；從“友誼的質量”變成了“我在網(wǎng)上的受歡迎程度”。換句話說，現(xiàn)在很多社交媒體更像是“個人媒體”，其核心功能不是促進社交，而是不斷強化“自我”，推廣“我”的內(nèi)容、展示“我”的產(chǎn)品、提升“我”的影響力，卻很少真正促進人與人之間的深層互動。

如何消除這種“男孩文化”帶來的負面影響？韋說，我們需要創(chuàng)造真正重視友誼的文化，不斷鼓勵年輕人帶著好奇心傾聽他人，通過了解他人來更深刻地理解自己，而不是只關注如何向別人展示自己。

事實上，好奇心是建立良好關系的鑰匙。用探索和驚奇的目光看待他人，而不是帶著評判?！澳闶钦l？你在想什么、感受什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和感受？然后呢？”好奇能讓我們真正去理解別人，而不是急于貼標簽或判斷。但現(xiàn)實中，我們往往習慣用評判的方式看待他人：“你做了這個，你沒做那個，我不喜歡你?！边@也正是阻礙我們真正建立聯(lián)系的原因。

研究發(fā)現(xiàn)，孩子5歲時就具備傾聽的能力。他們對世界充滿好奇，會問：“我能從你身上學到什么？”但他們的關注點不只是“你”，而是“你的故事、你的經(jīng)歷能幫助我理解自己”。因此，家長不需要教孩子如何傾聽，而要營造環(huán)境，讓孩子這種天生的能力得到滋養(yǎng)和成長。

韋建議，當孩子情緒低落時，家長不要只問“你有沒有朋友”，而應直接假設孩子正在為友誼問題而煩惱。家長可以主動創(chuàng)造機會，幫助孩子結交新朋友，或者加強現(xiàn)有的友誼。比如，如果孩子在學校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家長可以安排聚會，邀請他們來家里玩，或者支持他們一起參加有趣的活動——總之，鼓勵孩子和朋友共度高質量的時光，讓他們在社交中找到歸屬感和支持。

（段弄玉）

【編輯：陳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