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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春秋(中篇)

        2025-07-19 00:00:00俞莉
        清明 2025年4期

        俞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當(dāng)代》《中國作家》《清明》《長城》《芳草》《山花》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出版長篇小說《我和你的世界》《我的似水年華》《誰敲響了上課的鐘聲》,小說集《潮濕的春天》《魏先生的幾次消失》,獲首屆深圳原創(chuàng)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拉力賽銅獎,第五屆“深圳十大佳著”等獎項。

        雨越下越大?!袄咸煸趺茨敲磦膮?,比我還傷心喔?!鼻鄺椕鎺Э嘈Γ瑧n愁地朝陽臺外掃了一眼??蛷d朝北,沒有陽光,雨天更顯暗淡,帶著股潮濕的氣味,陽臺上懸掛的衣服加重了光的遮擋,青棗的臉也比往常暗沉。深圳進(jìn)入雨季是有點煩人的,雨下得沒完沒了,就像找不到出路似的。衣服總也晾不干,電器會突然失靈,天花板會長出灰黑色的花紋,人體也像注了水一樣,沉重得很?!拔屹I了抽濕機(jī),一天能抽好幾桶水。”青棗一邊拖地一邊說。我起身收陽臺上的衣服,摸了摸,還是潮濕的,都掛曬兩天了。

        “徐姐,買個烘干機(jī)吧,好用,也不貴,衣服烘干后熱乎乎的,跟太陽曬過一樣。十九樓、十三樓他們家都有買?!鼻鄺椧苍谀莾杉易黾艺?。

        十三樓家有一兒一女,兒子讀小學(xué),女兒讀初中。十九樓家有一兒兩貓,兒子在幼兒園,老貓已經(jīng)十七歲了,經(jīng)常小便失禁,地毯床單要經(jīng)常洗,不然氣味兒大……這都是青棗同我嘮嗑說的??梢韵胂?,我家的情況也會分享在他們的飯桌上。一想到這,總歸有點兒不舒服,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你想要有個人手幫你做家務(wù),就得冒著家事被傳播的風(fēng)險。

        香港的阿紅告訴我,菲傭就很好,在家只管做事,不說話,吃飯單獨在廚房。不刷存在感是家政工的美德,但菲傭目前進(jìn)不了內(nèi)地市場。

        “烘干機(jī)也不貴”這話從青棗嘴巴里講出來多少有點怪異,但我也不以為意,被鐘點工小瞧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以前在我家做工的小王就經(jīng)常同情我,說我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常常告訴我誰誰誰家不是鮑魚海鮮就是蟲草燉雞,誰誰家山姆會員店的羊肉牛肉一買就是一冰箱,她都跟著吃胖了。她臉上表情顯示的內(nèi)容一目了然:要是在你家吃可就慘了,沒油水可撈,幸虧只做個鐘點工。當(dāng)然,她說她的,我一般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并不理會,怎么過日子是我的事。不過,耳邊有個自以為是的人,對你的生活指手畫腳也挺煩人的,幸虧一周就來做一回。

        我知道,家政阿姨圈里是有鄙視鏈的,住別墅的瞧不起住高層的,她們可喜歡作比較了,小王甚至連拖把的品牌、潔廁精的牌子都要拿出來比較一番,慫恿我換了好幾回潔具。

        如果我開家政培訓(xùn)班,第一條就要求她們學(xué)會閉嘴。

        也奇怪,似乎沒有家政工不多話的,是這個群體普遍都這樣,還是單單給我碰上了?也許可以做個田野調(diào)查。

        小王后來回老家?guī)O子去了,我又陸續(xù)請過兩任家政工。其中有一個小劉,人還真的不錯,做事利索,人也清爽,最讓我滿意的是,話少,只默默地干活,簡直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家政工。我甚至忍不住主動找她嘮嗑,得知了她的一些情況:高中學(xué)歷,離異,有個正在讀高中的兒子,家里還養(yǎng)了條泰迪犬,她每次下工都要買根火腿腸帶回去犒勞狗狗。我當(dāng)時很吃驚,這條件怎么還會來做家政?她說,需要用錢,兒子上的是全寄宿高中,在東莞,三個月才能去看他一次,每次只有一個小時的會面時間,她出來做事也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全寄宿學(xué)校學(xué)費相當(dāng)貴,一般家庭都不一定供得起,靠做家政能賺幾個錢?我的疑問還沒得到解答,小劉就不再來了,給我的理由是,手在一戶雇主家炒菜時燙傷了,還發(fā)了張圖佐證。之后,便來了青棗,是十三樓李小姐在業(yè)主群里推薦的,說青棗在她家做晚餐,想再找個做中餐的活兒,每周單做衛(wèi)生也行?!白霾撕芎贸?,愛學(xué)習(xí),也會虛心接受意見。”這是李小姐的推薦語。

        我第一次見青棗,發(fā)現(xiàn)還有個優(yōu)點李小姐沒說到,就是長相不錯。當(dāng)然,這個優(yōu)點對做家政的來說沒那么重要,有的女主人怕惹事端,甚至寧愿選個丑點的。不過,也有帶嬰幼兒的家庭挑選保姆喜歡找好看一點的,說是孩子誰帶像誰。

        “我做過保姆哦?!焙髞硐嗵幨炝耍鄺椪f起自己的經(jīng)歷,“十三歲出來打工,雇主是一位老師,老家是我們村的,想找個家鄉(xiāng)人做住家保姆。他家有兩個孩子,老大比我還大一歲,在念初中,老二兩歲。那老師人可好了,輔導(dǎo)他孩子讀書時,叫我一起聽,教會我許多東西?!?/p>

        青棗也挺愛說話的,一點不比小王話少,可不知為什么,我倒也并不像以前那樣反感。一則,話少的家政工太難找,一則,青棗并不世故,她嘰嘰喳喳地說話,帶點孩子氣,倒顯得屋子生動有活氣。再說了,長相也是個因素,青棗身材單薄,細(xì)條條的,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這在家政工里少見,大多數(shù)家政工都是壯實的勞動婦女相。青棗雖然瘦,卻并不弱。她頭發(fā)烏黑濃密帶點自來卷,一對野生的粗眉,給臉蛋抹上重彩,眼窩深邃,有股南洋女子的味道。隔壁跛足阿婆第一次在門口碰到她,還問我,是不是有兒媳婦了。要不是出于文明教養(yǎng),我差點跟阿婆翻臉,什么眼神啊,我明明生的是女兒,哪來兒媳婦??v然青棗看著年輕,也快有四十歲了,是兩個孩子的媽。她女兒在清遠(yuǎn)爺爺奶奶家讀職業(yè)學(xué)校,兒子一直跟在身邊,念小學(xué)。

        “頭疼,不上進(jìn),學(xué)習(xí)不好哦。昨天英語老師打來電話,足足說了半個鐘頭,說我們家長不管小孩,她也管不了,不管了。你說氣不氣人?”她發(fā)愁的正是小兒子的學(xué)習(xí)。

        “當(dāng)老師的這么說話?你沒反駁?”

        “我當(dāng)時一下就蒙了,等她說完,我氣得反駁了一通,小孩子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老師難道不該管嗎?徐姐你說是不是?”

        “你說得對,老師可能也在氣頭上?!?/p>

        “我反駁了一通后就后悔了,畢竟她是老師,我不能得罪哦,趕緊又緩和了語氣。”

        “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兒子把老師給氣著了?”

        “就是學(xué)校里延時服務(wù),大家都在寫作業(yè),訂正剛考完的英語試卷,我兒子在搞小動作,沒有訂正。唉,他英語才考四十分?!?/p>

        “噢?!蔽彝榈貒@了口氣,也能理解那個英語老師了,學(xué)?,F(xiàn)在都要比成績,哪個老師會喜歡拖后腿還搗亂的孩子呢?

        “徐姐,你說怎么辦?我兒子學(xué)習(xí)太差了,他就是不喜歡學(xué)習(xí),我天天罵他也沒用,他現(xiàn)在都學(xué)會頂嘴了。”

        “不要老是罵,小孩子要多鼓勵?!?/p>

        “我有鼓勵他啊,前兩天剛給他買了滑輪。他語文比上次進(jìn)步了,上次三十分,這次考了五十五分。”

        我哭笑不得,是夠差的,語文光一個作文大概就有四十分吧。

        “徐姐,他基礎(chǔ)差,以前讀的是民辦小學(xué),老師也不好,還打過我兒子,我差點去投訴。三年級時白石洲拆遷,我們沾了光,民辦學(xué)校都拆分進(jìn)了幾個公立學(xué)校,省了學(xué)費,條件也好點。可惜我兒子不爭氣,落下太多功課,跟不上啊。”

        “得把基礎(chǔ)補(bǔ)補(bǔ),不然上了中學(xué)更難了。”我知道這樣說等于沒說,他們哪有錢上培訓(xùn)班,那些有條件的家庭,從幼兒園起就給孩子請家教,上各種補(bǔ)習(xí)班了。沒錢的,只能靠父母自己花時間給孩子補(bǔ)習(xí)。青棗說她老公是念完初中的,輔導(dǎo)小學(xué)生應(yīng)該沒問題。

        “我老公晚上給他講題,我在旁邊都聽會了,他還學(xué)不會?!鼻鄺椏嘈?。

        我安慰她:“小男孩懂事晚,說不定哪天就突然開竅了?!?/p>

        我見過一次青棗的兒子,那天不是搞衛(wèi)生的日子,她順路給我送來一盆蘆薈,說是四樓家多余的。她上個月接得新單,給四樓做早餐。她帶了兒子過來,說一會兒要去十九樓家喂貓,十九樓一家出門旅游了,她兒子想看貓。

        我遞了一顆巧克力給小孩,小不點樣,看著倒挺機(jī)靈的。

        “也別太擔(dān)心,慢慢來。小學(xué)就那么點東西,稍微努力一下,趕得上來。到了中學(xué),遇著好老師,大有希望的?!?/p>

        “好吧,求老天保佑了。別將來像他爸那樣,只能靠送外賣謀生?!?/p>

        雨依舊嘩嘩地下著,天昏地暗,空氣潮濕得估計連小魚兒都可以游起泳了。我收起潮濕的衣服,放進(jìn)臥室衣帽架上,開了空調(diào)除濕。

        青棗說烘干機(jī)好用,我不打算買,主要是嫌家里雜物太多,買來又要占地方。每當(dāng)看到各個房間像倉庫一樣?xùn)|西越壓越多時,我就不由得心煩,總想著什么時候大清理一下,來個斷舍離才好,哪里還想再添置新東西。衣服曬不干可以多曬幾天,熬過雨季就好了。

        我實在想象不到青棗家怎么放得下那么多東西。她住在離我們小區(qū)不太遠(yuǎn)的東籬村,那兒是這片區(qū)域遺留下來的“老破小”,以前是老廠區(qū)宿舍。一家三口擠在二十平方米的小出租屋里,大小兩張床估計就占滿了,哪還有地方可以放抽濕機(jī)、烘干機(jī)這些東西?難不成她會變魔法?對了,她上次還發(fā)給我一個除螨儀的鏈接,說她也買了。我真佩服她,能把家打造成神奇的海綿小屋。

        “徐姐,我有潔癖,喜歡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累了一天,晚上回家總要舒服點才好。我那里是一樓,灰塵大、濕氣重?!彼f除螨儀也是十九樓推薦的,十九樓家養(yǎng)貓,貓經(jīng)常上床,她老公有點過敏,用了除螨儀就好多了。青棗說的這幾樣?xùn)|西,我都沒買。

        天終于晴了。我將收進(jìn)室內(nèi)的“雅樂之舞”端出來重新放回陽臺的瓷磚臺面上,還有青棗給的蘆薈也從小鞋架旁端上來。兩盆牽?;ㄔ阡摻z網(wǎng)上攀了藤,它們是不怕雨的,好養(yǎng),早上還開了五六朵粉紫色小花,現(xiàn)在都謝了。牽?;ǖ牧硪粋€名字叫朝顏,早晨開花,花期很短,只綻放三四個小時,現(xiàn)在花朵卷曲了,葉子卻還是碧綠的,看著清新。這些年我迷上了種植花卉,先后養(yǎng)過毛杜鵑、蘭草、太陽花、蝴蝶蘭、鴻運當(dāng)頭,金錢草……可惜我不擅于養(yǎng)綠植,就連最好養(yǎng)的蘆薈都給我養(yǎng)死好幾盆了,摘回來時綠油油的,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發(fā)黃干枯,最后變黑,不得不扔掉。“爭口氣啊,好好活,不許掉鏈子哦。”我對這些花卉們絮絮叨叨說著話。

        我收拾好陽臺,打算進(jìn)廚房做晚飯,家良晚上回來吃,他住在學(xué)校,通常一周只有周日在家吃飯。不過最近開始,周六晚上他也回家吃了,青棗蒸幾個粉絲肉包,再炒個蒜蓉菜心,他吃得開心,說清淡可口,不像學(xué)校的菜油大。

        青棗本來在我家是專職搞衛(wèi)生的。有次她發(fā)朋友圈,曬她在十九樓家做的肉包子,我夸了一句,她立即熱情地說,喜歡的話可以幫我也做。家里有面粉,我一個人有時圖省事,就把面粉兌水?dāng)嚢瑁旅娓泶癯?。青棗再次過來時果真帶了酵母粉、搟面杖,連雙層大蒸鍋也帶過來了。我擔(dān)心她做這個耽擱做衛(wèi)生的時間,青棗說不費多少時間,她先把面揉好,發(fā)酵,肉餡我根據(jù)她的指點備好,然后她就去做衛(wèi)生,等做完衛(wèi)生,面也發(fā)好了,開始捏肉包,放鍋里蒸,動作很緊湊。肉包子的香氣果真誘人,我連嘗兩個不停夸好吃,青棗也挺高興。

        但我不好意思老讓青棗做,雖說她時間安排緊湊,還是會超時。青棗說沒關(guān)系,時間長一點,不用多給錢。這也是我喜歡青棗的地方。

        “徐姐,你喜歡吃,我就給你做,不費事的?!彼ㄗh我買個大蒸鍋,但廚房里有砂鍋、高壓鍋、炒鍋、電飯鍋、煎鍋、煲中藥的吊鍋,我真不想再增添鍋的家族成員了。

        “大鐵鍋也可以蒸,就是蒸得少點。”青棗退而求其次,因此,我隔三差五也讓她做上一回。錢方面也沒虧待她,超時了每次會多給點。

        “我以前在永和大王、毛家飯店做過,學(xué)會做許多點心。十三樓、十九樓家的小孩都愛吃呢,我給他們做紅豆糕、南瓜羹、花卷,都搶著吃哦?!?/p>

        “你這手藝,不開個早點鋪可惜了。”我贊美道。

        “是想呢,我就喜歡做吃的。”

        我已經(jīng)看出來了,青棗確實對廚事比對做衛(wèi)生感興趣,她應(yīng)該算廚藝?yán)锏男屑依锸?,衛(wèi)生方面就遜色許多。也難怪,她入家政這行時間不長,以前是做餐飲的,聽她說在毛家飯店都做到主管了。

        “后來為什么不做了?”

        “毛家飯店不是倒閉了嗎,我就去了永和大王。永和大王主要做早餐,白天時間多,我想再找份活,就報名了家政公司?!鼻鄺椪f她在深圳第一份家政,就是斜對面隔著深南大道的新灣綠城?!澳羌遗魅艘埠锰?,她現(xiàn)在都還要我過去再做呢??墒俏矣心銈兞?。”青棗很滿意現(xiàn)在的情況,在四樓做早餐,晚餐在十三樓和十九樓做晚餐,在我家做衛(wèi)生。離家近,又順路,雇主們集中在一棟樓,好安排。

        “都是雇主介紹的,不用通過家政公司,不用付中介費?!彼芨屑な龢?,幫她在群里接活兒。

        “徐姐,你要是認(rèn)識需要做中餐的人,也幫我介紹一下。”

        “中餐可不好找,大部分深圳人白天在公司上班,只有晚上回家。你有十三樓和十九樓這兩家活兒,算很不錯了,都不知道你怎么安排得過來?”

        “十九樓下午兩點到六點,十三樓六點到九點?!鼻鄺椥Φ?,“我現(xiàn)在就差個做中餐的了?!?/p>

        “不嫌累啊,第二天一早還要去四樓做早餐?!?/p>

        “累是累,睡一覺就好了。”

        “你運氣不錯,還有請人單做早餐的?!边@是啥人呢,我很好奇。

        “可能是個老總,五十多歲,一個人住。他早餐吃得可好了,天天要吃海參,我早上先給他熬好海參粥,把海參切碎,加上姜絲?!?/p>

        “他沒老婆?”我八卦起來。

        “離婚了,我有次幫他整理房間看到了離婚證書,2021年離的。他那間房以前不讓我進(jìn),現(xiàn)在都讓我進(jìn)了,里面擺的都是很貴的煙酒?!?/p>

        “沒有再婚?這么有錢,應(yīng)該算鉆石王老五了?!?/p>

        “沒看見有女人在家的樣子,我一早去的時候他通常出去跑步鍛煉了,我做好早飯,他才回來,也不和我說話?!?/p>

        青棗說的這個老總,我不知有沒有碰見過。說實話,在這幢樓里住了這么多年,我到現(xiàn)在也搞不清楚樓上樓下都住了誰,左右鄰居也叫不出姓名,倒是青棗,她知悉得比我還多。家政工們?nèi)缤∶鄯湟粯樱瑵撊肭Ъ胰f戶,再把雇主家的秘密像傳授花粉般傳播出來。我檢查了下臥室抽屜,鑰匙壞了,一直沒換,離婚證書不知她看到?jīng)]有?家良一直催我去民政局辦理復(fù)婚,我沒有答應(yīng)。唉,如果我有骨氣一點,應(yīng)該不會讓他進(jìn)這個家門的。

        周三下午約了美媛坊的推背,這家小美容養(yǎng)生店開了很多年,每次我經(jīng)過海王廣場的藥店都能看到它。小店租在商場里面的一個角落,門面變換裝修了好幾次,老板也換了兩任。美容小姐時不時在藥店門口發(fā)些廣告宣傳單。過去我都是過門而不入,甚至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生怕自己陷入高消費區(qū)域,近兩年改變思想觀念才成為美媛坊會員的?!皩ψ约汉命c,投資自己最靠譜,別舍不得?!卑⒓t這么說我,她經(jīng)常從香港專門來深圳吃美食、做保健養(yǎng)生,還請我做過一次足療。過去我確實有些舍不得,推個背、揉個肩,幾百塊錢就沒了?,F(xiàn)在我想開了?!氨匙鰺崃?,五臟六腑就舒服了;五臟六腑舒服了,陽氣就足了;陽氣足了,免疫力就提高了;免疫力提高了,就省掉去醫(yī)院的錢了。”這是康經(jīng)理的教導(dǎo),康經(jīng)理是美媛坊的資深店長,老板換了,她都還在,這么長情的人在深圳還真少見。

        美媛坊布置得古色古香,大堂里擺了一張會客的寬大長木桌,桌上放了個透明的玻璃茶壺,一朵朵小玫瑰花綻放在水里。墻壁的博古架上放著些包裝精美的美容產(chǎn)品,間隔處點綴著翠綠的水養(yǎng)綠蘿和富貴竹,艾灸的香味不知從哪個角落溢出來??到?jīng)理不在,出來兩個穿粉色工裝的年輕女子。

        “我是阿英,今天我來給你做?!币粋€三十來歲的圓臉女子笑著迎了上來。

        “好的,康經(jīng)理和我說了,你以前給我做過的吧?”

        “是的,徐姐。你不記得我了,你來得太不勤了,我翻了一下登記本,你有一個月沒來了?!?/p>

        “前段時間有點忙?!蔽译S便找了個借口。

        “徐姐,是這樣的,先跟你說一下啊,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潮濕,熏艾灸的人特別多,房間安排不過來,今天你和另一個姐姐在一個房間做,可以嗎?那個姐姐很隨和,我跟她說了,她也同意?!?/p>

        我有點不悅,過去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身體項目,裸著背,即便同性也尷尬啊。但約定好的事,我又不愿意臨時更改計劃。也確實好長時間沒過來了,身體沉重得很。

        我被帶進(jìn)一間房,果然見一個看不出年齡的美女正包著頭發(fā)仰面躺在美容床上,胸部和下肢蓋著毛巾,只露出腹部。一個年紀(jì)有三十多歲的美容小姐在給她做帶脈推拿。倆人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我也只好放下別扭的心,背對著她們換了衣服,裹了條毛巾,然后裸著背伏在美容床上。

        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四個。小房間顯得擁擠熱鬧,兩個美容小姐大概怕我尷尬不適,不停地找話說。她們顯然與那個做帶脈推拿的被稱為玲姐的美女更熟,一個勁夸她氣色好,比以前更顯年輕,逆齡生長,都看不出是五十多歲的人,感覺就像三十來歲。玲姐說前不久做了眼袋。

        我忍不住掉轉(zhuǎn)頭瞅了一下,我眼袋也重,報社同事曾相約著組團(tuán)去割眼袋,我怕疼,也怕動刀子。玲姐說她這個沒動刀,就是在眼皮下敷個東西,有一點點麻,小針劑注入藥水,很快就好了。

        “這么神奇!”兩個美容小姐一起問價錢,有點心動的樣子。我發(fā)現(xiàn)美容小姐雖然是收入不高的群體,但或許身在這一行的緣故,對美更有執(zhí)念。比如那個店長康經(jīng)理,和十年前相比,好像換了個人,鼻梁變高了,臉頰也瘦了,眉眼都整了個遍。她手下的美容小姐割個雙眼皮,紋個眉毛,簡直小菜一碟,不算什么。

        玲姐說她這個項目是用妹妹的積分做的,她妹妹是老客戶,有優(yōu)惠。“我第一次去用的是體驗券,才298元。你們要是真想去,我就幫你們問一下吧,看看還有沒有體驗券?!?/p>

        玲姐說完當(dāng)場仰在床上就打了個電話,那邊說在忙,過會兒再打。過了一會兒,電話來了,說可以,還有三個名額。

        兩個美容小姐立即拍手道:“太好了,正好給我們?nèi)齻€用?!薄傲峤?,我再給你多推一下,刮個痧?!蹦沁叺拿廊菪〗阃短覉罄罱o玲姐增加服務(wù),感謝她謀來的福利。

        玲姐看了一眼微信,說那邊要報電話和姓名,制卡,充298元馬上就可以激活使用。倆美容小姐立即報了名字和電話,給玲姐做護(hù)理的美容小姐舉起手機(jī)在微信上掃碼充錢。阿英在給我推背,說待會兒做完再掃碼?!靶旖?,你不要嗎?這么劃算的。”她見我還趴著沒動靜。

        “這位姐姐,你氣質(zhì)真好,要是做了眼袋,一定更好看?!绷峤隳抗鈱?zhǔn)我說:“女人就該多疼自己一點?!彼f自己還在那里做私密保養(yǎng):“唉,咱們都是姐妹,也不怕笑話,五十歲的女人雌激素下降厲害,私密保養(yǎng)能提升性能量,容光煥發(fā)。我前夫現(xiàn)在都后悔了,哼,過去你瞧不起我,現(xiàn)在讓你高攀不上,我有新男朋友了?!?/p>

        我發(fā)熱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事后復(fù)盤,毫無疑問,她們量身定做地給我設(shè)了一個局。什么人多,沒有房間,全是扯謊。過去我周末過來都有單間,現(xiàn)在工作日反倒沒有房間?眼袋、私密保養(yǎng)、前夫……簡直做足了功課啊,太煞費苦心了。到最后三個人合力圍攻,意圖太明顯不過了。阿英當(dāng)著我的面給玲姐掃二維碼,聽到很清晰的收款提示音,演得太逼真了,這演技不去報考電影學(xué)院表演系可惜了。

        比直接向我推銷更令人來氣,簡直侮辱我的智商,把人當(dāng)傻瓜。十幾年前,我還在《都市報》編稿,一個騙子在QQ上冒充我的好朋友,找我借三萬塊錢救急,說母親住院情況危急,手頭沒帶現(xiàn)金,晚上回家就轉(zhuǎn)給我。自然,這個錢打了水漂。這事讓我成了報社的笑話,天天報道各種社會新聞,沒想到自己被騙。事后,我親自寫了個通稿,發(fā)在社會新聞版面。自那以后,我對騙術(shù)格外留意,隨時收集各種奇葩案例??磥碚媸墙?jīng)濟(jì)下行,錢不好掙啊,為298元,如此大費周章,太不容易了。想到這,我為讓她們白忙活一場,長嘆一口氣。

        又下雨了,天色昏暗,雨絲斜著飄進(jìn)來,我將陽臺上的花卉再次移到竹架旁邊。竹架最上層放著玻璃煙灰缸,煙灰結(jié)了底都凝固了,幾只煙蒂戳在里面。青棗沒來,我也沒及時洗。談戀愛的時候家良不抽煙,忘記他是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最初也就一天兩三根,現(xiàn)在差不多每天半包了。我清洗了煙灰缸,又隨手將洗手池下面不銹鋼架子上的報紙捋好。雖然紙媒早已日薄西山,作為一個老報人,我還是訂閱了一份報刊。除了一份自訂的《三聯(lián)周刊》,其余諸如《都市快報》《人物周刊》都是贈送的,也就看個標(biāo)題?,F(xiàn)在都搞自媒體了,誰還捧著古老的報紙閱讀?我也很早就開了公眾號,因為過去經(jīng)常寫專欄,積累了一些粉絲,公眾號文案每一篇都有幾千的點擊量,也有廣告商找上門來。很微薄的收入,比起有的同行徹底轉(zhuǎn)型,利用新媒體直播帶貨搞得風(fēng)生水起,我只能望洋興嘆了。

        整理好陽臺,一看都六點鐘了。即使不上班一天也忙碌得很,不知以前又帶娃又上班的日子怎么過來的。一個人的晚餐倒也簡單,冰箱里有剩的肉絲,炒個肉絲年糕片。家良今天有晚自習(xí),要十點鐘才回來。沒晚自習(xí)的日子,他也是在食堂吃過晚飯才回家。“食堂飯菜有什么好吃的?你不上班可以在家做點?!卑⒓t說我,留住男人的胃才能留住男人的心。這一點我落實得確實不怎么樣,家良當(dāng)初出軌難道就因為這個?

        冰箱里還有青棗做的粉絲包,留著給家良吃吧。說實話他也蠻辛苦的,今年帶高三,滿負(fù)荷工作量。他本來可以不這樣的,都提到校長助理了,還參加了校長培訓(xùn)班學(xué)習(xí),結(jié)果前功盡棄……那時我們不住一起了,他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間房。一封舉報信告到了教育局,他們學(xué)校的許多老師都收到了小作文……據(jù)說是那女人老公發(fā)的。

        降級……還好,總算保住了公職——這個很重要,得保證夢夢的撫養(yǎng)費。我看過那個女人的照片,比我年輕幾歲,也并沒有多好看。莫非那個女人很會做飯?

        衡量一個人是否幸福,不應(yīng)該看他擁有多少,而應(yīng)該看他是否正為一些小事煩惱。只有幸福的人,才會把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掛在心上,那些經(jīng)歷大災(zāi)難的人是無暇顧及這些小事的。

        人性最特別的弱點就是在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

        近些年家良常愛聽哲學(xué)和宗教講座,還參加過一個禪修班?!缎慕?jīng)》用宣紙抄寫了好幾卷,康德、叔本華的名言連我都耳熟能詳了。也是,如果沒有這些智者良言勸慰,那錐心刺骨、顏面盡失的日子該如何度過?

        “還好,不管怎么樣,我們這個家沒有散?!奔伊加刑焱砩线@樣對我說。我背過身,眼淚卻不爭氣地溢出。

        “徐姐,你這不算眼袋大,你是淚溝加黑眼圈,是不是睡眠不太好?”青棗過來做衛(wèi)生,聽我說了上次差點被騙的事,勸道,“不要去美容院,那么貴,我有撥筋棒,可以幫你撥一撥。”

        “你還會這?”

        “照著快手視頻學(xué)的。”

        搞完衛(wèi)生,青棗讓我躺在沙發(fā)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塑料撥筋棒,在我臉上操作起來。手法竟很嫻熟,在眼眶下?lián)芰税雮€小時,還做了面部刮痧,若不是我過意不去催促她收工,她還不停手。“沒關(guān)系的,十三樓、十九樓都讓我刮呢,她們還讓我刮背?!彪y怪她隨身帶著工具。

        簡直是寶藏女工,什么都會,令人刮目相看。

        “我喜歡學(xué),什么都感興趣,以前在飯店剛開始做服務(wù)員,主管見我用功,就教我記賬打字,我從服務(wù)員做到領(lǐng)班,后來還升了主任經(jīng)理?!?/p>

        “真能干,要是你念書,一定更厲害?!蔽矣芍缘卣f。

        “是啊,徐姐,我就苦在沒念到書。我上到小學(xué)二年級,小弟出世,媽就不讓我讀了,還打算把我送人,說家里養(yǎng)不起。我躲到我姨家,躲了整整一個月?;貋砗蟾覌尡WC,自己能干活掙錢,養(yǎng)弟弟。我七歲就跟著我奶奶去山上砍柴了?!?/p>

        “哎呀,這么可憐,你兄妹幾個?。俊?/p>

        “七個,我媽賊能生哦,我上面兩個姐姐,下面三個弟弟,還有個妹妹。我們那里女孩不值錢,都沒有書讀。”

        青棗是粵北農(nóng)村的。

        “十三歲出去做小保姆,那個李老師人很好,他教自己女兒識字,我也跟著學(xué)?!鼻鄺棁@口氣,“我兒子要是像我這樣愛學(xué)習(xí)就好了,我那時求著讀書都沒得讀,我兒子呢,現(xiàn)在我求他讀,他都不讀?!?/p>

        說到兒子,青棗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看了下時間,超時四十分鐘了,忙說:“趕緊回吧,你兒子在家該等你做飯了。”

        “他自己會做飯,我昨晚做了鹽焗雞,他煮飯把雞放飯鍋上熱一下就好了。”

        “還挺能干的?!蔽冶頁P道,小家伙也就十一歲吧,還能做飯,現(xiàn)在城里的孩子哪有能做家務(wù)的。

        “他這方面還好,都習(xí)慣了,我們大人都不在家,他不自己做沒得吃。他就是不愛學(xué)習(xí),巴不得我不在他跟前,玩游戲沒人管。唉,下學(xué)期就六年級了,發(fā)愁哦。”

        青棗離開后,我把幾雙拖鞋拿到水池邊刷干凈,然后晾曬在陽臺上。

        滿目蒼翠,山巒是綠色的,森林是綠色的,大地也是綠色的,我貼著飛機(jī)舷窗凝視這一片完全不同于城市的夜景。越來越迫近的地面,飛機(jī)龐大的身軀徐徐降落在海拔兩千多米的麗江三義機(jī)場。神思從遼闊的天地中收回,所有的機(jī)場都是相似的,熙熙攘攘。置身于不知從哪里涌過來的陌生人群中,我一時間有點恍惚。定了定神,拖著小型拉桿箱,隨著人流走到出租車候車點。

        這幾年我?guī)缀趺磕甓家氉猿鲩T旅行一趟。家良提議等暑假一起出去,但我不喜歡人多的季節(jié)出門。沒想到還沒到旅游旺季,麗江就如此多人,到底是名頭太響了啊。獨自旅行的習(xí)慣是離婚時養(yǎng)成的,一個人看山看水,去到陌生的地方,可以讓心平靜下來,想明白一些事情。

        在古城提前預(yù)定了空谷客棧,是在小紅書上找到的,這家客棧的老板林生是深圳人,經(jīng)營好些年了。我看中了客棧的設(shè)計:木制的建筑,原始的麻石地面,外帶一個露天的草亭子。四周都點綴著花朵,浪漫又古樸。實際見到的林老板比小紅書上看到的要顯老一點,也瘦小一點,穿著灰色麻料唐裝,戴著一頂咖啡色小圓布帽。他告訴我,常有深圳人過來住。我夸小客棧有特色,他嘆了口氣說:“早些年挺賺錢,這幾年不怎么樣了,打算來年初轉(zhuǎn)讓出去?!?/p>

        經(jīng)營的事我一竅不通,也無法給出建議,只能替他惋惜。林老板說:“沒有什么東西是永久不變的,走一步看一步,隨遇而安。”好像我大老遠(yuǎn)跑過來,就是為了聽這句話似的,盡管無數(shù)人都說過,還是被莫名感動了。林老板推薦給我?guī)讉€景點——玉龍雪山、藍(lán)月谷。其實我并不特別在意景點,我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出行的目的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生活而已。讓自己從狹小的天地走出去,了解在原來的世界之外,還有另外一群人,有著別樣的生活景致。藍(lán)月谷我去了,確實還不錯,其源自雪山冰川的水匯聚而成,清澈得不似在人間。河床是亙古的白色石灰?guī)r構(gòu)成,河水發(fā)出白色光澤,不遠(yuǎn)處的玉龍雪山倒映其中,找不出任何詞匯可以形容這神秘仙境。

        因為有一點點感冒,怕高反,我沒上玉龍雪山。回到客棧,大部分時間就在附近轉(zhuǎn)悠。坐在有著木頭椅子的草亭子里休息,沏一壺玫瑰花茶。我?guī)Я藭推桨咫娔X,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看??蜅5男》?wù)生很熱情,不時過來給我續(xù)水。一問原來是南方科技大學(xué)的學(xué)生,因為打算調(diào)劑專業(yè)出國讀書,須留到下一級,就利用這個時間出來做旅游志愿者,沒有工資,但管吃住。沒想到在這么偏遠(yuǎn)的小客棧,接連遇到兩個深圳老鄉(xiāng)。服務(wù)生讓我想到在亞特蘭大留學(xué)的夢夢,她也有兩年沒回來了。今年她就要畢業(yè)了,打算留在那邊,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在夢夢讀書和道路選擇上,我和家良幾乎沒操什么心,為了省錢她都沒有找中介,完全是自己聯(lián)系申請的。找到工作,她請我和她爸一起吃飯,提出的要求就是希望爸爸媽媽能在一起,她出去才放心。夢夢是個懂事的孩子,為了節(jié)省開支,這些年一邊讀大學(xué),一邊勤工儉學(xué)。她說工作之前,會回國一趟。想到這,我不由得一陣激動。

        離開麗江,我又去了迪慶。云南是個美麗的地方,到處都是洗滌心靈的美景。都說深圳綠化好,其實是城市規(guī)劃出來的,人工痕跡濃厚。云南的綠是純天然的,大片大片的草地,成群的牛羊,如畫卷一般在眼前徐徐展開,再無盡延伸。云南也有海,當(dāng)?shù)厝斯懿菰泻W?。夜晚,我跟著人們參加香格里拉的篝火晚會,跳起了鍋莊舞,發(fā)現(xiàn)像我這樣獨自出來的女人不止一個,有年輕的,也有和我一樣臉上寫滿滄桑的女人。

        從迪慶去大理逗留了兩日,最后到達(dá)昆明,再從昆明乘飛機(jī)返回深圳,前后待了九天。到家那天是周日,家良做好了晚餐等我。黃骨魚豆腐湯、小炒芹菜黃牛肉絲、蒜蓉菜心,都是我愛吃的。家良廚藝比我好,剛結(jié)婚時都是他做飯。那時我們還在湖南衡陽老家,住在他學(xué)校宿舍,他比我休息時間多,做飯菜也不耽誤上晚自習(xí)。我在日報社法制新聞部上班,忙得很,有時夜里都要出去采訪,遇到突發(fā)事件,還會看到刑事現(xiàn)場,惡心得幾天吃不下飯。后來到了深圳,家良不讓我再跑法制新聞這一塊。

        家里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沒有臟亂,我不在家就沒有叫青棗過來。陽臺上的植物都還活著,蘆薈沒有發(fā)黃,還是青綠水嫩的樣子,令人寬慰。臨走時我叮囑家良了,照顧好植物,哪些要早晚澆水,哪些下大雨須移到室內(nèi),看來家良執(zhí)行得不錯。他帶的高三學(xué)生也到了最后關(guān)頭了,若不是要照看這些花草,估計他會住在學(xué)校里。

        晚上休息,我打開手機(jī)微信。出門這些日子,我基本不看微信,消息都折疊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有一堆信息蹦出來,其中還有青棗的兩個未接語音。奇怪,她怎么會給我打語音電話呢?我早就告訴她了,要出門,讓她休息兩周。一般除了落實家政方面的事情,付款和收款,我們微信不聊天的。突然打語音電話,有什么事嗎?我想問問,還是作罷。太晚了,干脆等到下周六再說吧,她也沒再打過來,應(yīng)該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周六,青棗過來,臉色憔悴,看上去黑瘦了些。我問起語音電話的事,她嘆了一口氣:“徐姐,不好意思,我當(dāng)時太著急了,實在沒招,就想著找你,看看能不能幫我一下。”

        “什么事?。课乙彩浅鲩T回來才看到,抱歉?!?/p>

        “就是我兒子的學(xué)位,他沒有深圳戶口,要上木棉中學(xué)得有這兒的租賃合同?!?/p>

        “你兒子才五年級,不用那么著急吧?”

        “他們班同學(xué)全都辦好了,要提前辦。這還是一個同學(xué)媽媽提醒我的,班群里老師也發(fā)過通知,我當(dāng)時沒留意?!?/p>

        “你本來不就是租住在這里嗎?找房東辦一下不就好了?!?/p>

        “我那房東沒有紅本,是二房東。我情急之下就想到你們了,十三樓家也問了,不行,她有兩個娃,學(xué)位自己要用。十九樓有兩套房,還有一套就在三十層,我?guī)退驋哌^衛(wèi)生,她說是要接孩子姥姥姥爺來住。我就想找她辦一下租賃,假裝租他們家房子,有個證明就行了?!边@個租賃合同我知道,曾經(jīng)有人找過家良,說有租賃市場,木棉中學(xué)一個學(xué)位值兩萬塊。家良說這是作假的事,這個錢不能掙。

        “結(jié)果十九樓說她那個房子的租賃合同也用掉了,是給了她親戚家孩子用的。我沒有辦法又去找四樓,四樓也有兩套房,挨在一塊的,我也幫忙打掃過,那間房沒住人,全放東西了。四樓老總很忙,讓我和他秘書聯(lián)系。秘書說,這套房離婚后判給老總老婆了,她可以幫我在租賃市場辦,這個錢可以先借給我。我急了,租賃市場要兩萬塊,我付不起,也還不起啊。實在沒辦法,就給你打電話,想著你家孩子都讀大學(xué)了,也用不著,可以幫我……”

        辦租賃合同的事比較麻煩,要去派出所,還要交租房稅,關(guān)鍵如家良所說,這是作假的事。但青棗有求于我,這個忙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不幫?!翱梢缘?,那我們什么時候去辦呢?”我說。

        “不用了,我已經(jīng)辦好了,那幾天實在太急,班里就我們一家沒辦了,我只好找二房東,二房東說可以替我們辦。不是紅本也可以,就是積分低一點,但他趁機(jī)提出要漲房租?!鼻鄺椔冻鰬嵟谋砬?。

        沒想到短短兩周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也不由得替青棗生氣,這二房東太差勁了,還有這樣趁火打劫的。

        “我老公,真氣人。天天看手機(jī)刷單,早留意到了班里這個信息,卻沒當(dāng)回事,也不告訴我。一個殘疾人,白給他生了一對兒女,啥事都操心?!?/p>

        “殘疾人?”

        青棗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悔,但還是說下去了:“他只有一條胳膊,那年在工廠上班,不小心被機(jī)器絞斷了一條胳膊?!?/p>

        我吸了口氣。

        “那時我們還沒結(jié)婚呢,許多人勸我別嫁給他,我可憐他啊,而且那時我也懷了我女兒了,不想打掉?!?/p>

        “啊,那你老公現(xiàn)在還能跑外賣?單手騎車?”

        “可以的,他左手比原來的右手還厲害,騎車、炒菜、干活都沒問題?!?/p>

        “他這種情況可以辦個殘疾證,有這個證工作會好找點,深圳有這方面的福利?!?/p>

        “我也催他辦了,他原先還不肯,死要面子。不過,我們不是深圳戶口,享受不到什么福利,只是我覺得辦了個證興許以后會有點用。我也不太想讓他跑外賣,太危險了,人也辛苦,特別是有些住在高層的用戶叫外賣,地方難找,犄角旮旯,送大米、桶裝水,要爬好幾層樓,單手扛,送上去又累又耽擱時間?!?/p>

        “要是能找到別的活……”

        “還能找到什么?剛斷胳膊那會兒,裝了個假臂,他一個親戚幫忙介紹他進(jìn)酒店做迎賓服務(wù)生,在門口招徠顧客,最后還是被嫌棄?,F(xiàn)在跑外賣,他覺得很自由,多勞多得,最近還升了小組長哩,天天要在平臺上盯著。其實掙得還沒我多,他的錢指望不上,每月要還銀行貸款,就靠我這點工資管生活,每個月給女兒一千,再交房租,都不剩什么了,房東還要漲我們房租。那么點小房子,又破又舊,竟要收三千五,你說坑不坑?”

        “這房東太不像話了,黑了良心!你老公為什么還要還貸款?”

        “我們前年在清遠(yuǎn)老家蓋了房,當(dāng)時錢不夠,就找銀行貸了一筆款?!?/p>

        許多打工人在深圳買不起房,就在老家蓋房或者買房,以前的小王也是如此,她在家鄉(xiāng)巴州買了三居室,兒子當(dāng)兵退伍回來結(jié)婚就住那里。

        “房子現(xiàn)在我公公婆婆住著,我女兒也在那邊讀書,平常住校,周末回家。那房子可大了,徐姐,將來你們要是去那邊玩,都可以住我家的?!闭f到房子,青棗露出驕傲的笑容,她掏出手機(jī)給我看她家的房子,樓上樓下,外面還有個很大的庭院。

        “哎喲,真不錯,簡直就是別墅?!蔽胰滩蛔≠澋馈N乙恢眽粝霌Q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可以重新設(shè)計布置,要有一間中式風(fēng)格的茶室,擺放心儀的茶具、綠植;一間大一點的書房,放張寬大的桌臺;一個單獨的衣帽間,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分門別類擺放,換洗的衣服也有足夠的地方掛起來,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衣服架都快撐不住了,椅子上都是衣服,看著心煩;再能有一個能種花種菜的院子,就再好不過了。

        “我們那地皮不值錢,不過蓋房子連帶裝修也花了好幾十萬?!?/p>

        “好歹也是自己的房子嘛,將來你們回去,可以住得很舒服?!?/p>

        “唉,那還早呢,我兒子還這么小?!鼻鄺椪f,房子除了公公婆婆住外,二叔一家也住在那?!拔覀冃量嗌w的房子,自己卻住不上,你說氣不氣?”青棗臉色又收緊了。

        “嗯,你二叔一家也住那?他們沒自己的房子?”

        “有啊,他們家房子就在我家隔壁。他們非要住我家啊,公婆說住一起方便點,還罵我不該鬧分家。我好氣啊,又不是在古代,現(xiàn)在誰還一起?。慷疫€在我家院子里養(yǎng)了雞,到處拉屎,新房子都給他們搞臟了,不是他們買的,不曉得愛惜?!?/p>

        “早知如此,你還不如不蓋房,自己在深圳租個大一點的房子,住也寬敞點?!?/p>

        “是啊,都后悔死了。我要是有錢,就不租這個小破房子了,二房東還趁機(jī)漲價,太氣人了?!鼻鄺椬龊眉覄?wù),在陽臺洗手池搓洗抹布,晾曬好。她做家務(wù)不戴手套,不像小王和老姚,她們曉得愛護(hù)手。青棗說戴手套做事不利索,做完了就掏出護(hù)手霜涂抹一下,她伸手給我看:“我這樣做雜活,又洗又涮的,用了這個護(hù)手霜,你看看,不顯粗糙吧?”她說這護(hù)手霜是四樓老總給的,牌子好,抹上又滋潤又舒服。我笑道:“四樓一個老男人,還用護(hù)手霜啊?”青棗笑道:“徐姐,你不知道哦,四樓家里的護(hù)膚品好多呢,比女人都多,有許多都快過期了?!?/p>

        看來她真是碰到了金主。我愈加好奇,不知四樓這個用名牌護(hù)膚品的大佬電梯里有沒有遇見過。

        青棗收拾完畢,說還要再到四樓去一下。她早上去的時候,做好早餐,老總在外面跑步還沒回來,她就先到我家做事了。這會兒四樓的老總應(yīng)該用過餐了,得去幫忙收拾一下,在同一幢樓做事就是方便。

        七月里夢夢終于回國了。我在機(jī)場出站口看到活生生的夢夢出現(xiàn),激動得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下來。夢夢一上來就給了我和家良一個大大的擁抱,家良的樣子就像喝多了酒的小老頭,走路都要飄了。這孩子似乎又長高了,又高又瘦,完全長成一個獨立颯爽的女青年了。她眉眼像家良,劍眉朗目,有股英氣又不失清秀。夢夢曾說我們家的顏值代表是老爸,她很愿意像他。他倆也親,家良帶她時間比我多,小時候夢夢放學(xué)做功課,經(jīng)常跟著他在學(xué)?;?,她爸上晚自習(xí),她在教室后面做作業(yè),和那些大孩子一起。但是離婚的時候,她選擇了和我在一起,那也是她最關(guān)鍵的三年高中時光。我最不能原諒家良的就是這個原因,夢夢本來可以考得更好。

        “媽媽,你不懂愛惜自己,也不懂打扮?!庇写螇魤舫镣吹貙ξ艺f,她看見過和家良在一起的女人,在學(xué)校對面商場里的客家飯店碰到過一次。他們居然那么大膽,也不怕學(xué)校的熟人看見。

        “你還馬虎、心大,你以為初戀就不會背叛嗎?爸爸有時給你買了禮物,你看都不看一下,就丟一邊了,也不留意他的動態(tài)和情緒,你給了人家可鉆的空子?!眽魤粝駛€大人一樣數(shù)落我。

        我后來反思,夢夢說的有一部分是對的,我忽略了許多已經(jīng)非常明顯的蛛絲馬跡。從什么時候開始,家良變得講究起來,出門要對著鏡子照半天,皮鞋也擦得锃亮。他和那個女人是在一次學(xué)術(shù)會議上認(rèn)識的,同一個課題組成員。

        “我也不想欺騙你,要不,我們就離了吧?!奔伊歼@句話像個錐子一樣扎在我心里,會扎一輩子的。我沒有二話,很干脆地和他去了民政局。

        那個女人卻離不了,后來鬧得全校皆知,有人說那個女人的老公舉報到教育局去了。

        那一年我從報社提前辦了退休,本來紙媒就已日薄西山,許多人轉(zhuǎn)行、辭職。我身體出了問題,外表好好的,別人看不出來,只有我自己清楚,經(jīng)常無緣無故地眩暈、失眠,無法集中精力。見慣了這類狗血新聞的媒體人從沒想到新聞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最初的日子,我連邁出家門都困難,總覺得全世界的目光都在炙烤著我。阿紅是我高中同學(xué),來深圳比我早,離婚后又嫁到香港。她建議我出去走走,后來我就愛上了獨自旅行。

        “徐姐,你好幸福哦,女兒這么優(yōu)秀,這么漂亮?!鼻鄺椀谝淮慰匆妷魤簦笨鋲魤糸L得好,有學(xué)問,又懂禮貌。“女兒像爸爸有福氣?!鼻鄺椧话闶侵芰鶃砑依镒鍪?,很少能見到家良,但我們的結(jié)婚照一直掛在主臥的墻壁上——離婚時我用很大的勁想摘下來,但釘?shù)锰?,怎么也弄不下來,只好一直掛著。二十多年過去,照片顏色都發(fā)白了,兩個人的面目也越來越淡,就像家里任意一件司空見慣的擺設(shè),要不是青棗提醒,我都忘了它的存在。

        夢夢在國內(nèi)待了二十天,每天都沒閑著,會同學(xué)、見老師,領(lǐng)著我們吃在網(wǎng)上搜尋的各種美食。我發(fā)現(xiàn)她竟然比在國內(nèi)的我們更熟悉深圳的拐拐角角,簡直是小吃貨一個。

        “你們一家三口真幸福,你老公脾氣真好?!鼻鄺椊K于把我們家的家庭成員都見全了。八月到了,家良被安排繼續(xù)帶下一屆高三,得提前開學(xué),夢夢的假期也結(jié)束了,要回亞特蘭大,家里又恢復(fù)成我一人駐守。青棗和我聊天,夸我們家幸福和諧,她嘴巴真甜,喜歡說好話。

        “你老公脾氣也好吧?有你這么能干的媳婦兒?!蔽肄D(zhuǎn)移到她身上。

        “嘿,別提他了。我老公以前好賭,我都差點要和他離婚。”青棗不堪回首的樣子,“有一年我還在毛家飯店上班,過年很忙,當(dāng)時是領(lǐng)班,酒店過年訂餐多,走不開,打算年初三休假回清遠(yuǎn)。那會兒道路不像現(xiàn)在這么好走,大巴車也只能開到清遠(yuǎn)城里,到他家太平鎮(zhèn)還有好長一段路,大過年的,根本打不到車。我打電話給他,他們一家人都在搓麻將,讓我自己找順風(fēng)車或搭摩托。我當(dāng)場癱坐在地大哭起來,又害怕又傷心又氣憤,我這是何苦啊,滿心期待著回去團(tuán)圓,誰知他們根本不把你當(dāng)回事。后來還是小叔開了摩托車過來載我。小叔是他堂弟弟,我沒辦法,才打小叔的電話,別人都打不通?!?/p>

        “還有這種事!你老公那么大癮?太不懂事了?!蔽也挥傻锰媲鄺椥乃崞饋?,腦子里想象著一個年輕女子大過年的坐在馬路牙子上痛哭的場景。

        “我老公癮忒大,錢都給賭光了。后來我就和他鬧離婚?!鼻鄺椪f有一陣子她搬去白石洲住,分開了大半年,讓他找不到。

        “現(xiàn)在不賭了吧?”

        “不賭了,我老公發(fā)誓說再賭就讓他另一條胳膊也沒有。”青棗笑了,用衣袖擦了一下汗,“這條胳膊得給他留著,管用著呢。我現(xiàn)在晚上回去,干活太累了,趴著不想動,還能讓他給刮一下背?!?/p>

        “終于曉得疼老婆了?!?/p>

        “我也是看他可憐,我們又有兩個娃。他讀書比我多,念到初中畢業(yè),高中本來都考上了,我公婆偏心小兒子,說家里沒錢供了,要培養(yǎng)弟弟。他弟學(xué)習(xí)差,高中都沒考上。我老公當(dāng)時知道自己不能讀高中,還喝醉了酒,后來就進(jìn)了工廠打工。那時我在隔壁的制鞋廠打工,我們剛認(rèn)識時,他對我可好了,人又老實?!?/p>

        有人出生就在羅馬,有人生來只是牛馬,也是沒辦法的事。就像青棗,她那么伶俐,如果能念到書,定不是今天這般模樣了。

        做完衛(wèi)生,還沒到時間,青棗主動提出給我刮一下痧。

        “徐姐,你眼睛下面都出痧了,還是濕氣重呀。”

        我照了照鏡子,果然一圈紅點。刮過痧的臉有點浮腫,我讓青棗順便幫我修一下眉,雜眉又長出來了,青棗手巧,幫我修過一次。

        “青棗,你眉毛還挺好看的,不用修,又濃又密,相書上說這是長壽眉?!?/p>

        “我這眉毛像我爺爺,我爺爺確實挺長壽的,活到一百歲。”

        “哇,這么厲害?!?/p>

        “要不是那年摔了一跤,腿跌斷了,還可以活?!?/p>

        “老年人不能摔?!?/p>

        “我爺爺一輩子啥都不愛干,自己幾個孩子都不管,更不用說管孫子孫女了,就喜歡一天到晚在山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什么草藥都識得?!?/p>

        “這也很厲害啊,神農(nóng)嘗百草,聽說過嗎?你爺爺說不定是個草藥專家,這些草藥若有渠道賣出去,可以掙不少錢?!?/p>

        “他沒念過書,沒文化,賺不到什么錢。就是自己愛瞎搗鼓,正事兒不做,每天總要去山里轉(zhuǎn)悠,就像這山是他的皇宮寶殿。村子里有人受傷了,肚子疼啊,身上癢啊,不舒服什么的,常過來找他抓點草藥,有時能換幾個雞蛋和苞谷。他腿摔斷了后走不了路,進(jìn)不了山,人就慢慢萎縮了。他在我二嬸家旁邊的小房子里住,我二嬸壞得很,有一頓沒一頓的,也不大管他,最后就餓死了?!?/p>

        “沒在你家?”

        “我爸爸走得早,他就跟著二叔一家過。二嬸嫌家里多張嘴,罵罵咧咧的,搞不好關(guān)系,二叔就在旁邊蓋了間小房子給他住。二叔在外面打工,也不經(jīng)常回去。”我聽青棗說起過她父親,原先做過小學(xué)老師,因為超生丟了飯碗,后來就做木匠。他們那里木材多,材質(zhì)又好,他做的木工活很漂亮,接活也就多。青棗說到她父親時帶著崇敬愛戴的口吻,如果父親還在的話,她清遠(yuǎn)的新房子,父親一定會幫忙做家具,那就可以省下一筆錢了。

        “你奶奶呢?沒聽你說起過?!?/p>

        “奶奶去世早,也是被我二嬸氣死的。小時候我和奶奶一起上山砍柴,奶奶砍來的柴,二嬸都要拿走,還罵我奶奶把柴火多分給了我家。我反駁,二嬸很兇,舉刀作勢要砍我,嚇得我趕緊躲奶奶身后。”

        “那時你才多大?”

        “七歲,就是從我姨家躲回來的那年?!?/p>

        “七歲就干活了?”

        “干活啊,我答應(yīng)媽媽的,只要別把我送人就好。種田、打豬草,我什么都干的?!?/p>

        “七歲該上學(xué)的?!?/p>

        “我也有讀,讀了兩年,村子里有個小學(xué),上面來查,普及義務(wù)教育,都要去上。我還記得學(xué)過《烏鴉喝水》這篇文章……后來就不念了,沒錢,課本費交不上,我爺爺說,女孩子念書也是白念……”

        如果報社還有深度調(diào)查欄目,我一定會申請去青棗的老家粵北農(nóng)村看看,同樣是廣東,差別也太大了。

        過了十一月,天氣終于涼快了點。周六上午青棗照例過來搞衛(wèi)生,她一般十點過來,八點到十點是她在四樓做早餐的時間。十三樓和十九樓兩家周末都給她放假,她偶爾會上去幫十九樓照看一下小孩,那家的女主人在酒店上班,很忙。青棗笑道,在十九樓家干活不怎么累,夫妻倆都在外面吃,她只給孩子做飯。十三樓就比較辛苦,三個小時既要搞衛(wèi)生,還要做四個人的飯。

        “你不跟著在他們家吃頓晚餐?”我問。“不吃,晚上和家人一起吃。我老公會做好飯菜,他比我回去早?!鼻鄺椪f。她唯一包伙食的就是四樓這家早餐——一鍋海參粥,主人一個人也吃不完。

        這天早上青棗九點多就過來了,比之前提早了很多。

        “老總出差了?”

        “徐姐,我這心怦怦直跳,不和你說出來,心里憋得慌?!鼻鄺椇每吹臐饷紨Q成一個川字。

        “怎么啦?”我一驚。

        “四樓的老總可能出事了。這幾天早上我去四樓,老總都不在家,我就只給他家搞衛(wèi)生,給植物澆澆水,不煮粥了。昨天好嚇人,我剛開始拖地,上來幾個穿制服的,還有老板秘書——就是以前和我聯(lián)系租賃合同的那個女人也來了。他們把兩個保險柜都打開了,幾個房間查了個底朝天?!?/p>

        “啊?怎么回事?老總犯法了?”

        “被帶走了,幾天前就被帶走了。秘書跟我說的,她讓我把家整理一下,有一些東西要處理掉,還讓我給老總寄些衣服過去,你看這個地址?!鼻鄺棸研畔⒔o我看了一下,是廣東某個縣的政府某部門收。

        “???”我大為震驚。雖然從未謀面,但經(jīng)常聽青棗念叨,也覺得是個熟人了。青棗對他印象很好,隨和,不愛說話,生活精致,出手也大方。

        “我得給他找些舒適的衣服,他走得一定很急促,那么講究的一個人,關(guān)起來可怎么辦?”青棗皺著眉。

        “到底犯了什么事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被抓起來?你知道他名字嗎?”

        青棗點點頭,說出一個名字。

        我倆在網(wǎng)上搜了一下,果然是一家著名國企的老總。

        “他離婚了?”

        “嗯,2021年離的,他老婆和兒子都在美國?!?/p>

        看來也是有準(zhǔn)備的。

        “他還有個養(yǎng)女,最近也去了美國?!?/p>

        我點點頭,心里評估事件的新聞級別指數(shù)。

        “那以后四樓不用去做了?”

        “隔三差五還是要去一趟的,給花澆澆水,保持清潔,別等哪一天他回來,家里都蒙上一層灰?!鼻鄺椪f他家是密碼鎖,老總一開始就把密碼告訴她了,秘書也委托她關(guān)照一下屋子。

        我唏噓著從未謀面的老總,也替青棗惋惜,少了份活,再想要找個做早餐的還真不容易。

        來了一場寒流,氣溫從二十七八度直接跳水到個位數(shù)。家良感冒嚴(yán)重,我讓他去醫(yī)院,他說高三的課耽擱不起,隨便在校醫(yī)那里開了點感冒藥和甘草片吃,結(jié)果更嚴(yán)重了,半夜咳得我在這邊房都睡不著。第二天我陪他去醫(yī)院檢查,門診熙熙攘攘很是壯觀,呼吸科擠滿了患者。抽血化驗,拍片子,得知是支原體肺炎,開了幾天針?biāo)桶⑵婷顾亍K菹⒘艘惶?,又去學(xué)校了。這兩年家良身體不如以前,一年總得幾次感冒。夢夢回來說她爸老了許多,頭發(fā)也白了不少。

        我去藥店買了川貝和雪梨,將梨心掏空,川貝粉放進(jìn)去,再放塊冰糖,用燉盅燉。這個法子以前家良常用。年輕時有段時間我持續(xù)咳嗽,幾個月不見好,打針吃藥也沒什么用。家良搞了不少土方子,比如干橘子皮拌蜂蜜,白蘿卜、生姜片、大蒜放一起煮水。他老家在農(nóng)村,偏方不少。有次我們跟著他回老家,夢夢大腿得了皰疹,疼得架不住,他在村子里找了個老郎中,不知抹了什么草藥就好了。

        我天天煲湯水,家良咳嗽終于有了好轉(zhuǎn)。我卻在一天早上突然下不了床,右腿一根筋抽著,不能挪動。家良上午沒課,背著我去醫(yī)院。拍了腿部彩超,顯示有絮狀陰影,醫(yī)生說需要進(jìn)一步檢查。家良臉色發(fā)白,又拍了CT,還好,沒大問題,只是小血管破裂,大概是運動損傷,有點感染,打兩天消炎針就好了。

        “你看,老了身邊沒個人不行吧?”他以為他做這些可以讓我原諒他。

        “可以請保姆,將來AI智能機(jī)器人也可以做的?!蔽易煊?,這個問題其實在他離開的日子我就想了很久了。

        隔了一周青棗過來做衛(wèi)生,她告訴我上周搬家了。新住處還是一樣的面積,不過便宜了一千多塊錢。

        “賊累人,幸虧新?lián)Q的房子離得不遠(yuǎn),我們?nèi)龡l手臂四條腿,螞蟻搬家似的,一天來回倒騰好幾趟。我重新買了張席夢思床墊,還買了花紋墻紙,把四面墻都貼起來了。原來的白墻壁發(fā)黑上霉了,貼上墻紙感覺舒服點。地上也鋪了塑料地板,我兒子喜歡打赤腳?!?/p>

        “嗯,這么布置一下住著肯定比以前舒服些?!?/p>

        “是的,其實以前那間房我們都住好多年了,我老公不想搬的,說我沒事找事。真是的,誰想折騰呢?這不,正好以前毛家飯店的一個熟人告訴我,有間空房,房租便宜一千,就干脆搬了,好歹省點錢不是?”

        “就是搬家辛苦?!?/p>

        “辛苦點倒沒什么,睡一覺力氣又有了。只盼著我那小家伙懂點事,把成績搞上去。將來別像他爸那樣,只能送外賣。他不愛學(xué)習(xí),每次說他,就和我犟嘴。還動不動嫌棄我們,說同學(xué)有這個有那個的,我們比不上人家父母,就不要拿他和同學(xué)比。你不知道,他小時候多乖啊,人人都夸他。上次碰到毛家飯店的同事,還提起他呢。我那時上班,兒子沒人帶,我也舍不得把他放在老家,就帶在身邊。我干活,他一個人乖乖地坐在旁邊小凳子上,不吵不鬧。偶爾他有點坐不住,我一說要送他回奶奶家,立即就不鬧了?!鼻鄺椪f到這,轉(zhuǎn)過身抹了下眼睛。

        我突然萌生了一個主意。

        寒潮過后,天氣迅速回暖。金色陽光從陽臺朝南的臥室窗戶透射進(jìn)來,奢侈地鋪展在柚木地板上,暖融融的,看著心情也跟著敞亮起來。冬天的太陽是味良藥啊,補(bǔ)氣益血。家良在書房用電腦瀏覽新聞,收集時政素材,備著課。旁邊一椅一桌,一個小男孩坐在那里寫作業(yè),青棗在搞衛(wèi)生。

        當(dāng)我和家良說了我的想法后,家良沉思了一下,表示贊同。他聽我講了青棗一家的經(jīng)歷,感慨道:“我也是農(nóng)村人,我們念大學(xué)那個時候,班上有三分之二是農(nóng)村的。我們其實是蠻幸運的一代,那會兒,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還不像今天這樣集中在城里?!?/p>

        青棗感激涕零:“先生只有一天的休息時間,還這么肯幫忙。”

        “沒關(guān)系,只是讓你孩子跟在身邊,有個老師看著,不至于在家沒人管?!?/p>

        我們并不強(qiáng)迫孩子學(xué)習(xí),孩子剛來的時候滿臉不情愿,小眼神充滿敵意。家良很有一套,他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樂高和漫畫書,一下子就吸引了孩子,然后他就給孩子立了規(guī)矩,寫完一節(jié)課作業(yè),就可以玩會兒。

        “我兒子現(xiàn)在最喜歡過周日。”青棗高興地說。為了湊家良的時間,青棗把我家的衛(wèi)生調(diào)到周日下午。

        她說,給我家做事,不用工錢,外面請人補(bǔ)習(xí)還不止這個價呢。

        當(dāng)然,我肯定不會少她的。

        責(zé)任編輯 徐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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