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教材作為教學活動不可或缺的材料，其重要性顯而易見。圖像作為歷史教材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何有效解讀圖像信息成為重要的課題。史料“價值必須參照所要回答的主題和問題來確定”。[1據此，引入問題探究教學模式，“帶著問題去閱讀”圖像，[在潘諾夫斯基“圖像意義三層次闡釋理論”輔助下，有助于將圖像表面信息，以及隱藏的社會背景、情感等故事細節(jié)挖掘出來。

該圖像理論分為三個進階層次，前圖像志描述著眼于圖像的物理外在和視覺特征，從線條、色彩、形狀、材質等元素，理解圖像的自然世界。圖像志分析著眼于圖像具體內容和主題，從人物身份、故事情節(jié)、歷史背景以及藝術傳統(tǒng)中的符號和象征等方面，判斷圖像的故事世界。圖像學解釋著眼于圖像的深層意義，挖掘圖像的象征意義、文化蘊含，洞察圖像創(chuàng)作并重建圖像價值或心靈世界。[3]桑圖》（圖1）。該圖為魏晉南北朝時民族交融的縮影，應充分利用于教學。為此，筆者基于問題探究，利用潘諾夫斯基圖像理論進行圖像敘事解讀，幫助理解該圖的故事及其意義。

一、問題視閥下《采桑圖》的“自然世界”解讀

問題視閾下自然世界前圖像志描述涉及，線條輪廓、所用顏色、構圖布局等元素，理解圖像所描繪的自然主題，揭示圖像所蘊含的事實主題。

第一重追問，基于前圖像志描述識別圖像自然世界的構圖、線條、色彩。首先，《采桑圖》呈現怎樣的布局？魏晉墓壁畫呈現“一磚一畫”的特點，通過零散分布，既清晰描繪多個獨立故事，又能連接單塊情節(jié)，從整體上形成宏大敘事。一磚畫一小主題，便于細節(jié)辨識。磚以其小、精的特點，保證了局部故事的完整性。這種布局方式，使每一幅作品都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和歷史信息。《采桑圖》中心有一棵大樹，左右各有一人物，剪發(fā)赤足。左邊女子身著寬衣窄袖在提籃采摘，右邊孩童則身著紅肚兜拉弓作射狀，有弓而無箭。在《采桑圖》中，女子采桑、孩童輔助，人物刻畫飽滿且立體，線條奔放流暢、粗細有致，畫面既和諧又統(tǒng)一，形象地描繪了蠶桑業(yè)的生產場景，充滿樸實之風。

新修《中國歷史》七年級上冊第19課“北朝政治和北方民族大交融”，在第四子目“北方地區(qū)的民族交融”中有一幅甘肅嘉峪關魏晉墓磚畫《采其次，在這種布局之下，采桑圖隱含怎樣的細節(jié)？漢代人物畫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強調“形似”，注重人物的神態(tài)和服飾的細節(jié)描繪。嘉峪關地區(qū)的魏晉墓室壁畫，其藝術風格多“以線條勾勒為主”，而漢代墓室壁畫的藝術風格多“以色彩為主”，二者有本質的區(qū)別。[《采桑圖》中人物描繪的線條運用尤為突出，通過粗細、曲直、疏密不同的線條，寥寥幾筆勾勒出人物的輪廓和衣物的褶皺。同時，在形體上勾勒出人物的力量感，符合北方少數民族的特點。該圖既吸收了漢代人物畫描繪細節(jié)的特點，又結合了以奔放為主的本民族審美線條，展現了魏晉時期特有的藝術風格。

該圖中桑樹的繪制風格，與中原地區(qū)的桑樹形象截然不同。用紅色線條粗勒樹冠枝條，樹葉呈眼晴、睫毛形線條附于枝上，每枝上都配有單根粗墨線條和數根細黑線條。這種線條的運用，不僅增強了畫面的立體感和動態(tài)感，而且體現了畫家對細節(jié)的精細刻畫和對整體構圖的精心安排。線條的流暢與變化，使得整個畫面既有力度又不失柔和。

二、問題視閾下《采桑圖》的“故事世界”解讀

圖像作為歷史的載體，構筑了認知歷史的橋梁。然而，圖像本身亦是歷史，蘊含著豐富的史事。問題視閾下探究圖像志分析涉及對圖像內容主題的理解，揭示魏晉時期河西地區(qū)的社會生活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故事畫面。

第二重追問，基于圖像志分析圖像的故事世界，關乎歷史背景、人物身份、故事活動。首先，《采桑圖》繪制于怎樣的歷史背景？漢代開發(fā)之前，河西走廊已是眾多民族蕃息之地。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大分裂時期，永嘉喪亂、中原逐鹿，河西成為相對安定的地方。[5故一些民族因河西地區(qū)地廣民稀、水草宜畜牧，紛紛遷至河西地區(qū)，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曹魏時政府收買羌人牛羊，河西地區(qū)牧畜達數百萬頭之多，可見，其畜牧業(yè)已經達到很高水平。

河西走廊是絲綢之路的關鍵節(jié)點。張騫通西域后，“橫貫甘肅的絲綢之路成為中原聯系西域和歐、亞、非的重要通道”，在很長一個時期承擔著華夏文明與域外文明交匯融合的歷史使命。[由于魏晉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動蕩，記載河西地區(qū)歷史文化的史料稀缺。因此，考古資料尤為重要。自20世紀40年代起，該地區(qū)陸續(xù)發(fā)現了大量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墓葬群，其中有一部分為壁畫墓。

嘉峪關新城出土的魏晉墓磚畫，內容涵蓋了農業(yè)、畜牧業(yè)、蠶桑紡織業(yè)等多個領域。這些磚畫多以彩繪磚畫為主，呈現了農作圖、采桑圖、紡織圖、放牧圖、出行圖等日常生活場景，生動地展現了河西地區(qū)民眾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生活。它不僅是歷史見證，更是河西地區(qū)民族交融的圖像敘事。

其次，基于政權分裂、民族遷徙的歷史背景下，《采桑圖》反映了什么樣的故事？中國是最早發(fā)明養(yǎng)蠶繅絲的國家，黃河流域是我國蠶業(yè)的發(fā)源地。自漢武帝設立河西四郡后，內地大量人口帶著先進的農業(yè)生產技術來到了河西，促進了耕作技術的進步和農業(yè)生產的發(fā)展，河西地區(qū)種植桑樹的時間較中原地區(qū)稍晚，大約曹魏時期一些官員到任后開墾屯田，“以農桑為業(yè)”。[8]

河西嘉峪關新城出土的魏晉墓中，有大量關于蠶桑業(yè)的畫像磚，桑園、采桑、護桑、絲束、絹帛等圖幅應有盡有，形象地反映了魏晉時期河西地區(qū)蠶桑業(yè)興盛的歷史。那么，《采桑圖》反映了怎樣的民族關系？嘉峪關新城魏晉墓壁畫中的采桑圖多達10幅，畫面多為婦女和兒童采桑的情景。其中6號墓有一幅畫，其畫面“右為一赤足女童，胸前掛一受桑器，正彎弓作射狀，左為一剪發(fā)赤足的少數民族婦女，一手提籠，一手在采摘桑葉”，該婦女身著寬衣窄袖，不似中原漢人穿著，其發(fā)飾為剪發(fā)，而魏晉時期漢族婦女尚高髻，該圖婦女的這種裝束與“（龜茲）男女皆剪發(fā)，垂項”的記載相吻合。[當然，史料記載河西地區(qū)少數民族以剪發(fā)為俗是非常稀缺的，但古西域有龜茲國，毗鄰河西走廊，三國時屬魏。龜茲人以務農為主，兼營畜牧，龜茲樂所用樂器除笙簫外，主要是鼓，丁家閘5號墓出土的腰鼓，[10]是可證實魏晉時期龜茲樂已經傳入河西。[由此可見，這位婦女極有可能就是龜茲人。另外，5號墓一幅采桑圖故事情節(jié)為：“二人在桑樹下采摘桑葉，其中一人一手持籠鉤、一手提籠。二人皆編發(fā)作辮”。[2按氏人“皆辮發(fā)”的特征，即將頭發(fā)編成若干條辮子垂于項背，圖中采桑人可能為氏族。[3]從采桑圖中都能找到河西地區(qū)少數民族形象的身影，他們在河西地區(qū)進行蠶桑養(yǎng)殖。河西地區(qū)亦耕亦牧，由此可窺見眾多民族遷入河西地區(qū)，各民族雜居，相互交往交流，使得社會生活更加豐富多彩。

盡管嘉峪關新城魏普墓壁畫中有多達10幅的采桑圖，但桑樹的描繪與中原地區(qū)截然不同。不僅如此，對比4、5、7號墓和6號墓中的采桑圖，會發(fā)現嘉峪關4、5、7號墓的采桑圖，以墨點、斷續(xù)或連續(xù)的粗墨條示意性地表示桑葉。6號墓的3幅采桑圖中，以工整、精細的手法繪制桑葉，它們整齊排列并呈睫毛狀。事實上，學界對該圖是“采?！被颉耙菩Q”是有爭議的。因此，對圖像中人物身份探究后，追問《采桑圖》是“采?！边€是“移蠶”？在對桑樹的描繪上，有學者認為，6號墓畫像的“樹枝上繪出多道粗墨線，墨線一頭粗圓，一頭尖細，彎曲似小魚游動，絕非樹葉的形象。所謂采桑其實是‘采蠶’?！盵4他認為，畫中所描繪的并非“采桑葉”飼蠶而是“挪蠶”，圖中描繪的是轉移樹上食桑葉的野蠶，所以野蠶被繪制成小魚的形狀。

從桑樹的描繪形態(tài)論證“移蠶”的說法難免單一，還可以從采桑圖中的“護?！惫ぷ鞯玫秸f明。6號墓中的三幅采桑圖中有兩幅都描繪了婦女和兒童采桑的場景。例如圖一中：畫面中心繪有桑樹，左側的婦女采桑，右側孩童身著紅肚兜拉弓作射狀，有弓而無箭。發(fā)掘報告認為，孩童胸前掛“受桑器”，[15]它將孩童視為采桑的輔助角色，然而敦煌佛爺廟灣西晉墓畫像磚上的“母童嬉戲”圖，該圖中頑皮的孩童身著胸前帶長方形裝飾的上衣，右手持一棍狀物于胯下作騎馬狀。[該兒童上衣與6號墓中的孩童上衣一致。有學者認為，6號墓的3幅圖上兒童胸前所“掛”是魏晉時期河西地區(qū)常見的兒童肚兜，既不能“受?！保矡o法裝蠶。[1再看圖一中的孩童拉弓作射狀，卻未搭箭，女子神態(tài)自若，顯然不是用來威懾婦女，孩童拉弓或許是用來威懾鳥禽以防食蠶或食桑。

蠶以桑葉為食，而鳥多以桑葚為食?！吧Ｉ跽?，葉小而薄，故蠶桑之家，不得有葚。”[8在古代蠶桑養(yǎng)殖實踐中，人們通常采桑飼蠶，因此，桑樹種植逐漸向桑葉寬大的方向演變。桑甚的生長與桑葉的肥美程度呈反比關系，桑葉肥美時，而桑葚往往較小。古代桑葚并未受到太多關注，“驅鳥護?！钡目赡苄圆淮螅⒎峭耆豢赡?。針對“采桑”“移蠶”命名的爭議，須保持存疑的態(tài)度?！恫缮D》無論是“采?！边€是“移蠶”活動，都是當時各族人民參與勞動生活的真實寫照，側面體現了該地區(qū)的蠶桑業(yè)發(fā)展情況，體現了河西地區(qū)與中原地區(qū)在農業(yè)技術上的交流與融合，以及在經濟交流中蠶桑業(yè)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三、問題視閾下《采桑圖》的“價值世界”解讀

問題視閾下價值世界的圖像學解釋，指向理解圖像的內在意義。在圖像學解釋中，不僅要看到《采桑圖》所展現的物質生產層面，更要深入地理解其作為文化符號所蘊含的深層含義。

第三重追問，基于圖像的故事主題，挖掘圖像的故事象征、文化蘊涵等。首先，《采桑圖》有何象征意義？《采桑圖》以圖像的形式，呈現了魏晉時期中原漢族和河西少數民族在經濟上亦耕亦牧、相互依存，文化上兼容并蓄的故事景象。生動地展現了河西地區(qū)各民族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生活?！案少F的是這些磚畫多無宗教和迷信色彩，更多地描繪了勞動人民真實的生產斗爭和現實生活風尚，反映了各族人民共同開發(fā)西北的歷史?！盵19]它不僅是歷史見證，更是河西地區(qū)民族交融的圖像敘事。

在此象征意義下，該圖像有何現實意義？壁畫中的人物形象和活動場景，為我們提供了研究魏晉時期河西地區(qū)民族交融的珍貴資料。通過這些圖像，可以看到盡管當時社會動蕩，但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從未停止，形成了北方游牧民族和中原漢族共存共榮共生的局面，表明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也說明了我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

《采桑圖》在問題探究視閾下，借助圖像學理論可以認識到它不僅是一幅藝術作品，更是一扇窗口，讓我們得以窺見那個時代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動故事畫面，認識到悠久中國歷史是各民族共同書寫的，燦爛悠久的中華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

【注釋】

[1]CraverKW，EbraryI，UsingInternetPrimarySourcesTo TeachCriticalThinkingSki-llsinHistory.London：GreenWood Press，1999：11.

[2][英]科林伍德：《歷史的觀念（增補版）》，何兆武、張文杰、陳新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66—278頁。

[3][美]歐文·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研究：文藝復興時期藝術的人文主題》，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1年，第13頁。

[4]仲紅榮：《嘉峪關魏晉墓壁畫的敘事方式與藝術風格研究》，《文物鑒定與鑒賞》2020年第11期，第34一35頁。

[5]高人雄：《從出土史料看河西走廊古代的農桑業(yè)狀況》，《敦煌研究》1999年第2期，第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