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君一句“賈寶玉是長子長孫”,引發(fā)無盡爭議。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錯誤說法,但寶玉在賈府的地位實在太過特別,人們確實容易產(chǎn)生這種錯覺。
人們初讀《紅樓夢》,大概首先會為賈寶玉與眾不同的命名而感到好奇。在以單字為名的其他賈府子孫之間,“寶玉”顯得格格不入。同輩第四代都以“玉”旁為排序,珍、璉、珠,“寶玉”雖說有個“玉”,但這塊玉的存在感也太大了些。
作者在全書一開頭就交代了,之所以喚名“寶玉”,是因為他出生時口中銜一塊“通靈寶玉”,據(jù)說是女媧補天遺留的頑石幻化而成。自帶與眾不同的金貴標識,無論排行老幾,他天生就是最為獨特的那一個。
“寶玉”也并非大名。林黛玉進榮國府那天就在眾人面前明確說過,“在家時記得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叫寶玉。”
既是小名,那必然有大名??稍鴱念^至尾都未曾直接提及其大名,“寶玉”“二爺”等不夠正經(jīng)的乳名貫穿整個故事,倒似強調(diào)了賈寶玉頑劣、幼稚的心性。
第三十一回里,史湘云問道:“寶玉哥哥不在家么?”賈母曾作提醒:“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但沒用,大家還是一貫地喚“寶玉”。
從其驕縱、受寵溺的程度看,賈寶玉是實打?qū)嵉摹靶』实邸?。至少在大觀園里,他實際上就是今天常說的“小皇帝”。人人都慣著他,讓著他。他也不必在現(xiàn)實社會參與殘酷競爭,因此也不需要被呼喚大名。
他這一生,也從未真正走出大觀園,不曾進入真實的世界,他不曾走出“紅樓夢”。在他生活的真空世界里,他就是最大的。
大觀園是個“女兒國”,于寶玉更像個烏托邦。原著第二十三回交代,大觀園是專為賈元春提供的省親宅邸,因擔(dān)心封鎖導(dǎo)致寥落,于是讓家中姊妹住進去,“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
除了寶玉,賈府沒有男丁能進入這一女眷閨房。這也是寶玉受嬌慣的體現(xiàn)之一:特許他進入大觀園,僅僅是因為怕他發(fā)脾氣,“若不命他進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時不大暢快”。其他長輩尤其是賈母、王夫人等女性長輩,盡然包容順意。
在大觀園里,賈寶玉被三百六十度全方位保護著。于情,這是他天生少爺?shù)拿?捎诶恚訝斦觳粍?wù)正事,與姐姐妹妹廝混,這極大地挑戰(zhàn)了那個時代的傳統(tǒng)禮教。
縱觀《紅樓夢》,顛倒禮教人倫的地方不止一處。敘述者選擇的重心就存在“以次為尊”的現(xiàn)象:寧榮二公里,明明“寧公居長,榮公居次”,演說榮國府的冷子興只對寧府一筆帶過,重點聚焦身為老二的榮府。而在榮國府里,長子賈赦的婚姻和家庭也著墨較少,主人公都圍繞次子賈政的家室展開。
二房榮府、二爺賈政、二子寶玉,“偏心”老二似乎是曹雪芹的個人喜好,或是有意為之。紅樓夢并非真人真事,他卻故意要構(gòu)筑一個“以次為尊”的宇宙,頗像是在諷刺長幼尊卑等級森嚴的時代觀念。
因此,從書中人物大致的情態(tài)秩序來看,將賈寶玉放在整個紅樓的重心與置頂,其實是合乎常情的。不僅是年輕演員,當代年輕人,敢說讀完全書原文的也許沒幾個。糾察原著細節(jié)差錯并不難,而參透紅樓要義,觸探作者對那個社會尖銳的批評和嘆息,倒是不易。